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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Part 202 触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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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人们的良善与柔情几乎消磨殆尽,强烈不满的语气中甚至带着某种毛骨悚然的试探,迫切想要知道什么、做出什么似的。
这样的声音从那些蚂蚁堆般堆叠的人群中发出,分不清是谁的唇舌在动,谁的目光在紧盯,这些话语和目光来自四面八方,来自每一寸充满古怪动物腥气——属于软体动物的那种湿漉漉的气味——的空气中。
那些人只是盯着外来的少年们,有人已经试探着站了起来,像角落里攒动探头的幽魂,朝这边眼神诡异地张望。
然而他们说出的,却是更令人惊悚的、仿佛是关怀的话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要说出来,这里有药用必需品呢!”
站在同伴们聚集地带外围的高大少年,冷峻强硬的背影像一尊苍白的神像,肌肉痕迹充满凝固般的暴躁与力量,银白色的头发在晦暗至极的空气中显出淡淡白影。
这些实体般的声音和注视,鬼鬼祟祟、心惊胆战地在空气中蔓延,就这样包围过来。人们像是等待捕食又害怕猎物的食腐动物群一样,野兽般深深跳动的、含着凶残意思的心,就在那些反而紧张地使劲起伏的胸膛中,哐哐地撞着。
“看那边的小鬼们……”有人嘀咕着,“是不是不太对劲啊。”
捕捉到这些鬼语般的低声,亚久津仁侧过头来,只是瞥了人群一眼。这个长屋塞进了超量的避难人数,参差九流、各怀心事,每个人脸色都很差。
强壮的男人们暴躁皱眉,眼里闪烁着奇怪的近乎发绿的光芒。老弱妇幼则艰难地喘气或发出低泣音,抚慰哄睡的跑调轻唱像蚊子般怪异地混在里面。
亚久津仁一言不发,只是咬起一侧牙床,那边的嘴角紧抿起狠厉的线条。
“该死。”他那一句由气音啐出的脏话,远比表面上的粗鲁措辞更加尖锐。
真田弦一郎站在另一边,和亚久津仁相对静立,也守在众人外围。两个高健的身影,仿佛沉默又有力的、已经做好奉献一切觉悟的守护者。
就在刚才,当南健太郎死死地抱住东方雅美,以他的身体作为抗拒魔鬼的屏障时,那种精神崩溃的黑色气场,即使是毫无灵力的众人,也能肉眼看见。
这和灵异能力没有一丁点关系,纯粹是鲜红血肉做的、人人都有的那颗会痛会跳的心,所本能感觉到的、被深切相连的情谊尖锐刺痛的感应。
亚久津仁从南健太郎面前退开。那两个人在他心中从未留下鲜明的印象,但就像一阵风、一片云,或者一点夏日落暮时的悠悠霞彩一样,融入最普通的生命感触之中。
此刻,南健太郎看他们的眼神,充满了近乎动物性的以死庇护的失常感觉。
在亚久津仁和真田纷纷从压迫的近距离内退开时,连河村隆也有些跌撞地顺着亚久津仁的手劲儿挪动身体,从深深关怀的同伴们身边离开。
南健太郎只是咬着残余尾音的气声,紧咬的齿间还碾嚼着那句话的残影。
“我谁也不相信。”
每个同伴都能听到。他们或是旧伤剧痛,脸色惨白地望过来,或是在试图稍微靠近一点去安慰那对伴侣时,这点微弱的努力立刻被南健太郎压抑的静态疯狂拒之千里。
旁边的千石清纯被南健太郎扬起的手肘重重地怼了一下,对方这种几乎全身扑挡的拥抱动作,仅仅是手肘的撞碰也充满濒临崩溃的强力。
“……南!”千石清纯紧紧眯起一只眼睛,按住嗡嗡发麻的被撞击的侧身,幸好凤长太郎一把接住了他。
千石清纯撞倒在后辈身上,颤着手捂住腹部,只是哑着嗓子震惊又痛苦地呼唤了一声同伴的名字。
那太阳花一般纯澈快乐的少年,他珍视和尽情享受的一切友谊和命运,溶解成他眼底带着血丝泛起的泪水。
“千石前辈!”凤长太郎的声音也有些发颤,差点扶不稳身体踉跄失重的千石清纯。
还是半昏睡状态的斋藤,抬起肤色惨白的手,每一寸骨节都越过刻意的控制,只是本能地绷紧,拽住身旁险些共同摔倒的两个少年。
千石清纯从天旋地转的混乱动作中挣扎起来,覆住斋藤的手背,连同凤长太郎环住自己的小臂一起按住,腹部伤口微微压迫在最下面。
这燃烧般的痛楚,却没有逼迫他发出哪怕一声无法忍耐的低吼。
千石清纯只是对刚想上前来的亚久津仁摆摆手,手指摇晃的动作激烈又压抑无声,“亚久津……站在那里。”
亚久津仁顿住微微侧过去的身形。他和那边的真田遥相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的眼角上都沾满了也许是汗水的细密冷雾。
“不要让他们发现……”千石清纯像含着颗粒尖锐的沙子般,清澈的嗓音竟能低哑颤抖到这个地步。
亚久津仁就是在这时,越发鲜明地感受到那些古怪的注视和议论的。
同时鲜明起来的,还有角落里那团柔腻肥大的东西,在壳子里舒展钻动的、令人恶寒的柔软刮擦声……
“但是……”真田也眼看着东南两人的怪异举动,他的视线开始蔓延起浓腻又古怪的色彩,幻象和真实在他的视界和思维里同步崩塌。
他似乎看见,就在南健太郎的拥抱下,像是某种互相腐蚀融合的软体动物一样,东方雅美的形象开始损毁变化……
南健太郎紧紧撑住的后背,正顶着他的手臂,活生生地鼓动出来,像是有个圆形的东西正从那个宽阔温暖的背部,往外凸起……
南健太郎眼底血红,他死死贴着东方雅美的侧脸,放在胸膛上的手,像虚空攥着伴侣的心般,以紧紧捏合的手势,确认并维持着人类的形状。
“雅美、雅美……”他颤动着嘴唇。当他们两个在这世界上,简简单单、如风如水地过着充满阳光的日子时,当东方雅美向他笨拙又真挚地表白,将两人心中长久以来,完全将对方视为心跳一部分的情感唤醒时……
南健太郎绝对想不到,无论给他多少个含有恐怖智慧的脑子,他也想不到——
“为什么?”南健太郎抓住他的伴侣,这名如同平凡山峰一样坚强又无言的少年,就在他的怀里发生着滚烫的魔变。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东方雅美的肌肤变得异常湿柔,像是浸透了腐烂般的脏水,从内往外变得格外柔软肥厚起来。
有个巨大圆硬的东西,南健太郎已经快要按不住它,它就从东方雅美的背上……
南健太郎的泪水涌了出来,强酸般的苦涩与烫痛在胸膛中一路挖空上涌,一直逼到咽喉。
“但是……”真田眼中的幻象,在不可阻挡地变成真实。他极深地意识到,自己一定会在目睹某些魔变的瞬间,那曾被某个幽柔冷冽的声音称赞坚毅的心理防线,就会溃败决堤。
真田只是凝止着目光,模糊呢喃着,“但是明月说过,他会保护大家不受感染的啊……”
在这时间都被淹没、一切真实触感都像漩涡般黏稠软化下去的混乱境界中,涌起着躁动恶意的蚂蚁堆已经乱动起来,隐约有酒嗓般的声色低吼了一句,“你们干什么?”
强行保持理智、在众人尤其是东南两人的心灵溶解物外站稳的亚久津仁,眼看黑涡镇的染上疯狂的众人,说着什么“让我们看看吧,发生什么事了?”这样语气怪异的话,就那样纷纷试图靠过来时。
亚久津仁的冷喝还没落地,就感觉有什么绝对冰冷的东西,直接渗入了自己的背部肌肤。
他赫然侧头看去,眼角只掠过一丝月光的残影,视界中就凭空出现了一个只要见过、就绝不会忘怀的身影。
太过突然与极其凛冽利落的动作,让此刻草薙明月映在众人眼中和心中的形象,竟是掀起着激烈的恐惧和惊惶。
“明月……!”真田的声音最先响起,而草薙明月早已踏进被南健太郎神经质般抗拒阻隔出来的圆圈里。
少年们也瞪大眼睛,从倒吸半口堵在咽喉中的气音里,沙哑地挤出惊恐的呼唤。
“明月,你不要靠近……!”还没反应过来的千石清纯,连撑起腰身的力量支点还没找到,突然眼前一黑。
南健太郎变形的声音失神惊呼着,“别过来!”
就连这三个字,也立刻粉碎飘散。
草薙明月直接走过去,迅疾不语,迎面握住南健太郎的臂膀,将他整个人揭破皮肉般,就那样生生地推开。
空气中崩发的肉质撕裂般的声音,比起恐怖的幻听,更像是南健太郎身上真实附着的、那某种腐蚀性软液造成的血肉拉扯,由它发出的真切声音。
鬼影般的人群,也震慑着呆静下来。
这一切发生实在太快。草薙明月面色沉静,只有眉心凝起一点象征豁尽全力的强硬的疙瘩,将南健太郎直接仰面掀翻推开。
南健太郎被直接扔到地上一般,如果不是千石清纯拼命顶住他的身体,南健太郎几乎翻滚出去。
亚久津仁抢上来扶住他们,那是仅仅相隔了窒息般的半秒之后。
“雅美……!”南健太郎被伙伴们强健的臂弯压住,从绞索般的、不是出于恨而是出于爱的臂膀压制下,拼命地叫了半声。
草薙明月没有丝毫滞涩,直接将失去意识的东方雅美按在地上,侧翻露出后背。
少年的手像是刀锋般,猛地按到后背上那漩涡状凸起的肉瘤上,整个手掌连同小半截小臂,都被月光吞掉血肉形状,只溶解成冷白色的幻光。
草薙明月压倒东方雅美时,如同搏击压制般的毫不留情的身姿,完全俯身侧挡,将那月光刺入身体的神异又骇人的景象,挡在自己的身形之下。
草薙明月化为月光的手臂上,骤然脱落飘下好几片支离破碎、鲜血斑斑的绷带。
绷带落在地上,已经差不多完全揉碎,上面的血痕直接沾染到地面上,在木头铺成的长屋地板上蔓染出点点血红。
草薙明月突然将手臂抽离。月光从肌肤深处渗飞出来,白光退去的地方迅速出现活生生的骨肉。
那些月光碎片倏忽消散在空气里,留下幻觉般的清亮的游晕。
刚才还像蚂蚁堆般想要层层爬聚过来的人群,仿佛被这稍纵即逝的亮晕蒙住眼睛,大脑纷纷关闭了片刻,才突然抓住那些真实的白芒。
“风雨声……”有人突然大喊起来,措辞断断续续,声音却激动扭曲,“好像小了很多!”
“啊!这白光是……你们看气窗……”也有人疯狂蹦跳着,胡乱指着那扇透进白芒的气窗。
铁灰色的风雨颜色,从那个狭窄的窗口褪去了。
这时,草薙明月将东方雅美扶起来,让他靠在墙上。
在少年们眼中,刚才几乎溶成剥落油漆般腐烂质感的、过度湿软的东方雅美的肌肤,已经恢复原状。
草薙明月站起来。他的站姿中途停顿了一下,按住膝盖支撑住,才续力站起。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那些饱经冲击的同伴们,只是微微僵硬张着嘴唇,不要说对他讲什么话语,就是轻轻地呼吸似乎都一时间办不到。
草薙明月只是将那只手臂放进裤袋里,稍微露在外面的上半圈手腕,窄细得骇人,白花花地轻闪着只有骨头才有的光泽。
他在凌乱的人声与秩序崩坏的乱影中,转身走向长屋门口。
“啊,你——!”有人惊慌地喊出声。
草薙明月徒手掰住钉紧的木门,轰然扯开,钉子当啷乱响着地掉落满地。
他顺势一推手臂,将半耷拉的木门彻底敞开。
外面透出一片使人短暂目盲的、比铁灰色的台风暴雨更加吞食人理智的白光。
“台风停了。”草薙明月侧过脸庞,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