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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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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你有记忆开始,你就是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的。”
江应淮平躺在床上,一手抓着被子一角,微微侧过头,像听睡前故事的小孩儿一样,听秦炤说起自己的往事。
“你怎么知道我有记忆之后的事?”江应淮看了他一眼,问。
秦炤半坐在床上,被子只盖住了肚子和脚,“你全都和我说过。”
江应淮点点头,继续认真听他讲。
江应淮自有记忆起,就是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块了,或许更早之前他是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可婴儿不记事,就算在一起生活过,他也不知道。
江应淮是汾山人,却不是城市户口,老家是在某一条村子里。
汾山市原本就偏,他那条村子更甚,虽然是90后,但70后、80后的农村生活他是体验了个遍,90后孩子该接触过的东西也没少接触,什么小灵通、电视机以及后来越来越多人用的电脑都碰过——那都是他爸妈寄来的。
江华和谢云安寄东西的次数不少,好吃的、好玩的、新衣新鞋,几乎什么都有,可偏偏就没有他们的人,早些年时,就算逢年过节,也不见得他们回家。
于是江应淮对父母的印象就只有那一件件的快递,父母的外貌,也只有奶奶给他看的那几张照片,最清晰的,也就小学来接他放学那一两回,但都是顺道来看一眼,吃完饭就离开了。
孩童时期的江应淮自在得很,不过可能是随了谢云安,他倒不像村里别的孩子那么野。
别的孩子下水玩儿,他就在水边洗脚,最闹的也就是和伙伴泼泼水;别的小孩儿爬树摘果,他就在树下捡掉下来的果子,最多就坐在矮树杈上咬几个果子;还有些孩子会去捉虫子吓唬小姑娘,他虽然不怕,但也不会去做,还会给别的小姑娘把虫子弄走。
江应淮听着露了笑:“我这么善良啊?”
秦炤拨弄着他的头发:“你可好了。”
江华和谢云安都是注重教育的人,可那时村里没有幼儿园,要上幼儿园,得到市里去,只可惜离家太远,老人没法早晚去接,别人读幼儿园的时期,江应淮就和伙伴玩了几年,只和爷爷奶奶学了些简单的文字、数字。
放肆了几年,年龄一到,夫妇俩立刻让爹娘把江应淮送到村里小学去,就怕他起步晚,跟不上。
江应淮没上过幼儿园,学习也就难了些,好在他争气,三年级开始逐渐正常,在一次考试中得了一百分,让爷爷奶奶乐了一整天。
那时江应淮就知道,只要自己考到好成绩,爷爷奶奶就会开心。小孩儿想法很单纯,他想爷爷奶奶开心就好,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小学六年在村里完成了,六年以来江应淮和父母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四年级以前他都期待着节假日的到来,不是为了假期,是期待回老家来的父母,也会想着,什么时候妈妈会和之前几次一样,因为工作经过汾山市,顺道就来接他。
四年级之前的他还会一遍一遍去问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可四年级之后他就没问过了,因为江应淮已经认为,父母是不要自己了,所以才会把自己丢在老家,甚至几年不回来一次。
直到04年的暑假,也就是江应淮小学毕业那一年,江华和谢云安突然回来了,他们开着一辆新车来,下车时江应淮都在想车里是不是会走出一个在市里长大的弟弟或妹妹,以不屑的目光盯着他看。
事实是没有的,这夫妇二人平日忙得不可开交,再造一个娃是不可能的。
他们此番回来没有带任何东西,是带着目的来的——他们要把江应淮接到市里去,要让他在市里上好的初中,好初中才能考到好高中,上了好的高中,才有考到更好大学的机会。
但江应淮不肯了,他当时就跑了出去,等到晚上江华夫妇离开,才回家。
那时奶奶问他:“你小时候天天问我们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怎么今天他们来了,你就不肯跟他们回去了?”
江应淮扁着嘴,满心都是委屈:“我走了你俩怎么办啊?”
奶奶又好笑又有气:“你就是个毛头小子,你走了我俩一样活。”
“我确实是不想去......我和他们不亲近,他们这几年回来多少次,我用五个手指头都能数清。”
“他们回来得少,可都是想着你的,不然能给你寄来这么多东西?”奶奶拍了拍小孩儿的脑瓜子,说:“亲近不亲近,久了就亲近了......你以为婆婆要你回去只是去亲近人吗?读书才会有出路、有出息,等你有出息了,婆婆不仅开心还放心,我小孙子长大懂事了,我能不开心嘛!”
江应淮沉着脑袋,还是闷闷不乐,“可爸爸出息了就不回家了,婆婆你还是不开心......我还是不想去。”
奶奶脸上露出一丝难过,突然用力往他腰上一拍,把人拍得往前踱了几步,扭过头甩甩手赶人走:“你自己好好想几天!”
说完,就不理人了。
想了几天,江应淮还是不想去,可他想归他想,书还是要读,为了方便上下学,爸妈给他安排了住宿,每到周五也不去爸妈家,就往爷爷奶奶家回。
十几岁的孩子其实已经懂事,但因着爸妈这层原因,江应淮没觉得读书是为自己,成绩一直不高不低,卡在及格线,比六年级那会儿差得多。
初一时学科不算复杂,因为江应淮小学时常拿第一,出入这么大的两个分数,让老师叫了几次家长。
爸妈到底不是不要自己,那时江应淮就知道,闹多点事儿,反而还能见到爸妈多几面。
于是初二初三时情况更甚,打架逃课什么的都干过,家长叫了一次又一次。开始是俩人一道来的,后来偶尔是江华来,偶尔是谢云安来,再后来,几乎就以工作太忙没怎么来谈话。
这种谈话奶奶一次也没来过,他知道江应淮在想些什么,
眼看就要初升高,江应淮这样的“坏学生”,居然也勉强上了个高中。高中当然也在市里,和初中几乎是两隔壁,是市里最差的一间。
原本以为他高中三年也要和初中一样度过,暑假时,就发生了意外——身体一向不太好的爷爷被查出是肺癌晚期,医生说最多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了。
那天奶奶坐在床边哭得伤心,边哭边骂爷爷,骂他常抽烟,坏了肺。
余下就这几天了,爷爷和大伙要了个时间和孙子独聊,那天他们好像聊了挺多事的,很多事江应淮都记不得了,也没给秦炤讲,就记得爷爷让他好好读书,这一句话他记得最清晰、最深刻。
第二天晚上,爷爷就走了,那一句“好好读书”,就是遗言。
那之前江应淮和当时其他“坏学生”一起学过抽烟,爷爷一走,他立刻开始了戒烟行动,高中开学后彻底戒了,也像换了个人,逃课打架一样不干,成了别人眼中的“好学生”。
高中三年周末他依旧住在奶奶家,一放假就要给奶奶帮忙或是打下手。有时奶奶看不下去,就故意说想儿子和儿媳了,带着江应淮到市里去找他们——她就是想江应淮能和爸妈多亲近些。
三年时间匆匆而过,高考如约而至,江应淮高中学得不差,可以挑自己想去的大学,但他没看别的,就盯着省里的、崇泰市同名的大学,崇泰大学。
大学时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不像以往一周一次,有时是两周一次,有时是一月一次。
就在大一那年,那天江应淮计划着下周得空了再回家,噩耗却传来了学校——奶奶心肌梗塞,已经给人送到了医院急救。
江应淮赶到医院时爸妈已经在了,他们在急救室外焦急等待,看到江应淮来后,江华只和他点了点头,谢云安则走来环住他的肩膀,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
江应淮一动不动,站在急救室外红了眼眶。
后来医生出来时,只说了一句“尽力”。
那时奶奶没有马上离开,江应淮坐在她身边时她还睁开眼看了他好久,最后抬起手在小孙子手背上拍了两下,要说的话都在这两下里了。
几秒过后,心电图机发出长鸣。
再后来,江应淮就搬回父母家了,没有一声抱怨也没有反抗。
..
讲完后,秦炤往把头埋在被子里的江应淮看去,他掰开一点点被子,没看见人的表情,问:“睡着了?”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看动作是摇了摇头。
“是困了吧?”
江应淮没有回应,往秦炤身旁挪了少许,原本抓在被子上的手捏住了秦炤的衣角,在被子里深呼吸了几下。
秦炤伸手给他拿了纸,把纸塞进被子里,听到对方擦鼻涕的声音后才缓缓把被子掀开。
被里俨然待了只“红眼兔子”。
江应淮也不觉得害臊,脏了的纸巾塞进秦炤手中,往他肚子上靠,说:“我觉得很难过。”
“那都是在你身上发生过的事,难过是正常的。”秦炤把纸巾丢在床头柜上,现在江应淮靠着自己,他可舍不得下床去丢垃圾。
江应淮吸了吸鼻子,说:“我很想她。”
秦炤关上台灯,把自己一点一点缩进被里,和江应淮平齐时,用拇指擦掉他眼角要流下的眼泪,哄着身边的人:“奶奶一定是很好的人,我也想见见她,告诉她,你和我过得很幸福,她一定会很开心。”
“奶奶的忌日,我们一起去扫墓吧。”
“那是必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