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宫花-阮妃》阳子

16、风波之后

　　.......
　　宁静的早晨，这个本是花团锦簇的后院，却透着孤独的凄凉，这种痛甚至比求兰离开时更甚，容儿更加沉默，我知道她有太多的问题，也许内秀的她已经猜到了什么，可是她却一句话也没问。
　　“娘娘，喝药罢！”她低着头，声音轻的仿佛一挥手就要飘走
　　我喉咙很干，想说什么，可是看着眼睛清亮，表情更加沉静的容儿，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低头任那苦涩的药汁慢慢滑入口中，缓缓流到心底
　　她待我喝完了药，便收拾起来转身离去
　　“容儿.......”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她定了一定，没有回头，浅绿的身影更加消瘦，“陈婕妤在冷宫，听说皇上没有打算继续追究”她顿了一顿，“奴婢在门口，娘娘有吩咐请唤奴婢，娘娘勿太过操劳，先休息罢”
　　说罢，她已跨出门口，轻轻的扣住青铜门栓，“叮”一声，余音绕梁，萦着清晨雾气的一丝凉意

　　正午，阳光那么猛烈，我仿佛看见那抹踢着毽子的身影，银铃般的笑声还响彻整个园子，记忆，果真是折磨人的东西
　　什么现代古代，现在我双手已沾满血腥，夜夜惊梦
　　阳无夜没来，我知道他很忙，朝廷刚刚重振，很多事情要忙的
　　柳英儿来了，一贯的清新素颜，“姐姐可好些了？”
　　我谢她的关心，她说：“早就想来，怕姐姐还在伤心，我又不大会劝人，来了倒怕两人相望流起泪来，再伤了心，我再过意不去...”说着，眼睛却先红了
　　她的关心，我相信是真的
　　看着这张纯真的干净面容，我但愿她永远不变，可这深宫像个牢笼，又像个染缸，再简单的人总会染上名利的颜色
　　几句闲话后，柳英儿忽然说道：“现在朝纲将稳，听说盛王爷及大臣们都建议皇上选后，.......盛王爷的女儿刚满十六...是最佳人选....”
　　盛王爷是谁？是驻守番邦多年的将军，威望极高，这次能顺利扳倒陈家，他功不可没，才得了王爷这一无上的封号。
　　原来皇帝是那么多人心目中的乘龙快婿，于公于私，皇帝似乎都不应该拒绝这个提议
　　奇怪的是，我心里却没有半点难过或酸涩，我只知道，又一个女子的青春和美好将毁在深宫
　　她见我没什么反应，轻声道：“我也是听我表姐和紫贵人说的，只是替姐姐难过，眼前来说，按理该姐姐.......”
　　我作了个禁声的手势，摇头道：“皇宫里，没有按理的事情，她们爱说爱做，由她们去”
　　我说的很慢，足够时间让她慢慢理会，正好容儿拿披风过来，我便接着说道：“我也累了，......”
　　不待我说完，柳英儿脸上便露出不安和愧疚：“那姐姐好好休息罢，我也该回去了”
　　我点头，她福了一福，转身袅袅离去
　　阳无夜是谁？他不过是我人生的一个过客，我早就知道，三宫六院，红粉绿黛，他的感情从来不容许独占

　　夜从来漫长，我立在窗前，望着天上星光发呆
　　门开了，一阵凉风袭来，又被猛然闭上
　　我转身，原来谢麽麽端东西进来，我因被打扰而不悦：“谢麽麽不知道我在房里？”她居然连门都没敲就闯进来了
　　她神情动了一动，低头道：“方才敲门娘娘并无反应，老奴以为.......打扰娘娘老奴有罪”说罢就要跪下
　　我心里却觉得懊恼起来，抬手道：“是我自己神游太虚，错怪你了，有什么事？”
　　她才笑道：“娘娘下午没吃什么，老奴做了些娘娘平时爱吃的糕点，好歹吃点”
　　我也笑：“你有心，我过会子再用”
　　她迟疑瞬间，忽然凑近一步，“听说陈婕妤虽被囚在冷宫，但仍是锦衣玉食，碍于太后的情面，皇上也没有过问，而且老奴听说，不久便要册后，对象是.......”
　　我打断她，“我知道了，后段我没兴趣，你说陈婕妤怎样？”
　　她仿佛很意外我对这个消息的反应，但仍接着说道：“看着仇人好好的活着，娘娘难道会很安心？”
　　我反问她：“你要我怎样？我已经再不用看见她”自从小梅事后，我几乎不出红啁院
　　“娘娘的牺牲这么大，难道就只换来老死不相往来的结果吗？早知道这样，何必浪费小梅的一条无辜性命？”她无比激动，眉眼间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我心一惊，更被小梅这个名字深深灼痛，“你要怎样？”
　　“一石二鸟”四个字从她紧咬的牙关中吐出，她的计谋仿佛已经策划多年，那痛楚与疯狂的眼神，我多么熟悉
　　被强烈压制了这么多年的怒火，一旦燃放，将会把人所有的理智统统化成灰烬
　　这样的谢麽麽，我忽然有些害怕，我只剩下日益平静的容儿，再不想任何人再有什么错失
　　因为有的不多，所以更加不想失去

　　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算了罢，够了.......”
　　她的错，不过因为一直太得意太得宠，一直太顺从于自己的心思做事
　　“娘娘，谢麽麽牙关紧咬，脸色铁青，这就是您的答案吗？什么叫够了？老奴非常失望，这居然是那个能狠下心来杀死自己孩子的阮妃娘娘对待仇人的态度？您打算抽身吗？”
　　我的心已经被她那几句犀利的言辞扎的绞成一团，但仍坚定的回答：“对，我不想再承受一次那样的担心与自责”
　　那次后，我才知道，所有的心计与谋略都是很折磨人的，不知道哪一步会出错，事后又有着真相被揭开的担心，更有因计划而牺牲的代价

　　她的眼神忽然混沌起来，中间一抹冷冷的光却异常清晰起来；“您以为现在收手，就会天下大安？册后大典，大赦天下，太后便能名正言顺的将陈妃撤出冷宫，陈妃一旦出来，您会有舒心日子过吗？您不是皇后，太后却仍旧是太后，娘娘您恩宠不在时，可有想过那凄凉后果？到时候就会死更多人，您，容儿，老奴，甚至红啁院的上上下下，随时可能送命.......”
　　我的心顿时一片瓦凉，原来这个故事早就注定了情节，就好比半空中的云霄飞车，没有退路
　　我跌坐在椅子上，手抖得握不住杯子，原来，我还是太简单
　　谢麽麽却笑着，“不想被毒蛇攻击，只有朝它的七寸狠狠的砸下去，让它一动也不能动，那样才永远也伤害不到你”
　　“七寸？”
　　“皇上难道会那么简单就相信小梅的话？老奴只能够说皇上对娘娘是特殊的，只有趁现在，趁皇上的心还在这里...”她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娘娘，嫉妒足够让人发狂，而发狂的人经常会做出一些连她们自己也想不到的傻事”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我去刺激陈妃，让她自杀或造成她自杀的假象
　　我握紧拳头，“我做不到”
　　“这个后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从来就是此消彼涨！还有，娘娘认为您的敌人只有陈妃一个吗？难道您真的认为那瓶毒药的真正主人是陈妃吗？”她幽暗的眼神在黑夜烛光中闪着阴冷而犀利的光
　　对啊，还有那个从小梅口中说出的人名，小梅虽然死了，可是那个真正的凶手一定猜到我已经知道真相，她蛰伏许久，不过等着我势力最弱的时候斩草除根
　　我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上，退一步是毒蛇猛兽，前面则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就永不超生
　　我苦笑：“谢麽麽的眼睛真亮，心思真细”
　　她唇边掀起一抹更加苦涩的笑；“老奴不敢不心细，而后宫中的眼睛，除非瞎了，否则最好保持最亮”
　　烛光，渐渐的暗了下去

　　冷宫为什么叫冷宫，我才知道
　　原来这里到处凄凉，无处可话繁华，清冷的空气透着落寞
　　“对不住啦，虽然是娘娘们有心，但宫规如此；任何人无皇上或太后手谕，不得进入探望，娘娘请回罢”门口的小太监眼睛亮亮的，嘴角含着殷勤而公式化的笑
　　我点点头：“多谢”冷宫就是要绝了她们所有的期望和与外界的联系，怪不得无数的女子在此了此残生
　　我转身回走，不期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提着一个竹篮往里头走
　　“珠儿”
　　那宫女一惊，转身，看清楚我，便跑前来道：“是你”眼里盛满了惊喜
　　“大胆”身边的宫女出声呵斥
　　珠儿再一看，才忙跪了下去：“奴婢给娘娘请安，冒犯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我拉起她：“快起来，我倒挺不好意思”看见她，我是真的高兴
　　她站起来，笑了一笑，头仍旧低着，“奴婢从御晨司出来后一直在冷宫当差，因此对宫内的事情不大知晓，还请娘娘饶恕”
　　我说道：“你快别说这样的话了”
　　她淡淡一笑：“奴婢真为娘娘感到高兴，奴婢回去做事了”
　　“我有空来看你” 我看出她急于离去，只是不想沾我的一丝好处
　　她先是欢喜点头，后又猛然摇头：“冷宫是个晦气的地方，奴婢不希望在这里看到娘娘”
　　说罢，她转身默然离去
　　这个实在的人儿，想起以前一起在御晨司的种种，现在这单弱的语气让我心疼

　　“是老奴疏忽了，冷宫原来很难进得去”谢麽麽有些懊恼
　　“还是算了罢”想起依然单纯善良的珠儿，我发觉自己很讨厌自己的不坦率
　　“怎么能算，娘娘难道忘记了老奴的话了吗？”她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谢麽麽.......”我想说，她实在逼我逼的太紧
　　“叩叩”有人敲门，我呼出一口气，“麽麽你先出去罢，我需要静一下”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比做数学题更让我烦恼
　　谢麽麽转身出去，容儿捧着什么东西进来

　　她只是沉默，放下了东西便要出去
　　“容儿”我忍不住唤她
　　她抬头：“娘娘有何吩咐？”语气恭敬而生疏
　　我心又一痛：“这是什么？”我指着她刚放在床上的折成一叠的的蓝色绸被
　　“这是内织造新发的外恭料子，夏日夜凉，奴婢做了小薄被，娘娘随意....”
　　我看着那上面的手工，精巧细密，眼眶一热，“求兰好象也很喜欢这个颜色”
　　容儿也低头流出了眼泪，她单手掩面，尔后道“娘娘不要伤心了，求兰姐姐知道你为了她做了这么多，她也会难过的，容儿一定会好好照顾娘娘，不要她担心”
　　我心好象被蜜蜂蛰咬，痛的无可避处，往日的情绪仿佛一下子翻滚而来，化作泪如雨下：“我知道你在怪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们！容儿，我真的没想过要小梅死”
　　我趴在桌上大哭起来，懊恼，伤心，后悔，担忧，只觉得眼泪流不尽
　　“奴婢都知道，奴婢只是一时拧不过弯来，晚上房子里空荡荡的，以前小梅在的时候，奴婢觉得她吵，可是现在每到晚上，都觉得心好痛啊，就算以前在小园子，奴婢也未曾觉得这么失落，这么无法面对娘娘”
　　“好几次差点在您面前落泪，可是您都已经这么伤心，奴婢怕求兰姐姐她们会怪我，小梅也一定会说我的，真相是什么，奴婢也不想问了，奴婢只是觉得，只是觉得不值得啊......”
　　我知道，沉默善良的容儿，在为所有的人心痛，她只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抬起头，看着眼睛红肿的她，我吸了吸鼻子：“都过去了，容儿，你不会再受到伤害，一切，到此为止”
　　她摇头：“奴婢在宫中多年，知道斗争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奴婢只是求娘娘保重自己”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勉强扯出笑容：“不要疏远我，让我觉得你们都还在我的身边”
　　晶莹泪花复又滚落：“恩”
　　窗外，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我告诉自己：“放弃，换取不失眠的夜晚和从前的安宁”
　　我只能答应容儿，不再因为仇恨而去报复，前提是自己和所在意的人不再受到伤害

　　我发觉自己越来越害怕见到谢麽麽，我害怕见到那让仇恨灼伤理智的眼神，她不再是那个小心翼翼的青衣妇人，她只会在我眼前耳提面命，提醒这深宫一切的黑暗和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悲伤的过去，我想忘记的过去
　　所以当她一早又来到我房门前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的耐心变得很差，我唤她进来，直接说：“我不想再进行所谓的报复了，也请谢麽麽收起计划”
　　因为，那个敌人，比我们想象的都更要强大，我怕这火把一旦点燃，就会烧毁这一切的一切
　　但是谢麽麽显然很失望，她用一种不知是悲哀或者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嘴角的褶皱上扬却更对比出她笑容的失落：“娘娘怕了？”
　　我不想再重新听她说一次厉害关系，于是抢先截断一切：“你不用再劝我，我知道，目前的我，还保得我自己，还有我身边的人，深宫再深，也不是永与出头之日，谢麽麽，耐心等待吧”
　　陈家虽倒，但太后在后宫仍然有不可动摇的权势与威严，谢麽麽与陈妃，是与太后一样的，我不知道谢麽麽使了什么法子？怎样使陈妃流产？但是以卵击石的结局只有一个
　　我只需要知道，谁恨我，谁能保住我，我有足够的谨慎就够了

　　在宫里，是真正的无聊，没有网络没有电视，只有穿梭的人群和表面的虚华，我总是在想，我到底要怎么样的生活？我将来的人生会是这样的吗？我会回去吗？能回得去吗？
　　但是生活始终无法选择，所以我只能在这里静静的独自待着罢了，看着花园里的大好景致，心情却仍旧压抑
　　“娘娘，娘娘，皇上来了”一个小宫女雀跃的声音传来
　　我只看见那一道白光耀眼，素色衣衫的阳无夜就已经站在阳光里，微微笑着
　　“书宁，很久没来看你，你好吗？”
　　我想微笑说好，可是还没等我站起来，头顶的天空就已经变了颜色，乌云大作，雷声隆隆，他猛然转身，快速的消失在黑暗中
　　我想叫，却什么也叫不出来，忽然有人推了我一把，我从石凳上跌下来
　　“娘娘怎么了？”小宫女问我
　　我的额头上尽是冷汗，原来是做了一场梦，我的周围，仍旧是阳光刺眼，群花如立，那梦中莫名的黑暗却那么清晰与可怖
　　“我要回房去了” 我听见语调轻缓，感觉到步履沉重，我的心，自从来到这里，仿佛老了十年
　　单纯，快乐，永远不会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