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民生之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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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阳光正是好的时候。子英所居住的院子外墙种着迎春，现下已经冒出嫩黄的小瓣，被充足的阳光一照，闪着金黄色的光。时有微风拂过，黄灿灿的枝条摇来晃去，仿佛是一条流淌的黄金瀑布。
崔怀瑾在外墙那处站了一会儿，然后才从层层叠叠的花枝下穿过去。他提着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是一个个滚圆的蜜桔，艳艳的橙红色，叫人看了就食指大动。如此品相的蜜桔难得，他一得了，就急匆匆过来，想着送来给子英尝尝。
崔怀瑾甚是喜欢子英这个妹妹。或者说是心疼。因为子英总是太过安静，没什么活力。她才十几岁，眼里就没有了少女的天真，像是一支快燃尽的蜡烛。
子英在屋里写字，崔少陵送来的书本上有很多批注，都是她想要誊写下来的。她听到响动，转了转僵硬的手腕，放下毛笔，朝着院门口那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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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怀瑾立在葡萄架下，笑盈盈看她。他见她看过来，提了提手上竹篮，“四妹妹，我给你带了蜜桔。”
子英顿了一会儿，平淡的脸上冒出来笑容。她如今已经习惯了崔怀瑾的突然造访，可以很好的掩饰慌乱，并不会再手足无措，也不会生硬的挤出微笑。
她起身去迎他，鹅黄的衣角上下翻飞，像是一只灵巧的鸟儿，声音也是极轻灵动听的，“二兄怎么过来了。”
崔怀瑾比子英大四岁，虽是男子，却天生的细心。他瞥见桌案上半空的药碗，目光担忧起来，回过身去看整理书本的子英，“四妹妹是生病了吗？怎么不去寻个郎中瞧瞧？”
“嗯？”子英一时没反应过来，待见崔怀瑾的目光落在桌案的药碗上，轻轻笑了一下，“这是安神的汤药，近几日夜里睡不好。不是什么大毛病。”
崔怀瑾眉心拧起，上前拉着子英去桌子前坐下，上下打量一番她，语气担忧，“为什么会睡不好？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其实是有的，这是子英第一次离开崔家，去接触衮州以外的事物，而且也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去面对书上的主角。这让她很不安，因为知道无法逃避，所以本能地把所有坏结局都想了一遍。
可又觉得很是徒劳，她并不能决定什么，或许她只是一个卑微的路人甲，走过属于她的一笔带过的剧情，就可以回家了。
小说里描写的穿越很美好，子英读书的时候，也曾有过向往。只是当她真正来到这个世界，才发现那时候的自己有多么天真可笑，她信了花团锦簇，却忘了其后的黑暗腐朽。
这些话，她是不能和崔怀瑾说的。她望着明显担忧她的二兄，笑着说，“这是我第一次出门，有一些怕。还有些担心书读的不好，会丢叔父的脸。”
她说着，让开半边身子给崔怀瑾看身后的书本，“好在长兄送了他的旧书给我，我这几日潜心研读，也算有些收获。”
崔怀瑾听她说着话，眼神越发心疼起来。子英是他们这一辈唯一的女眷，她的过早懂事总会让他觉得自己无能。衮州夹在几方势力中央，因外界战乱频起而涌入的流民数不胜数，仅仅安置他们就已经费了全部精力，万一又起战事，最坏的可能就是她会被当做拉拢人的筹码，送去联姻来维护衮州的安稳。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乖巧的妹妹卷入政治权谋。这是他的目标，是他不会推卸的责任。
“二兄？”子英探着头拿眼睛去瞧他，看见他一脸的怜惜，唇线抿得紧紧地，眼尾微垂，眉心皱起。分明没有唉叹，却还是让人轻易看出他的难受。
“我没事。”他抬起头，漾起温和的笑容。崔怀瑾抬手轻轻摸了摸子英的发髻，替她将垂落的发丝掖在耳朵后面。倾身时，顺势看了一眼她桌案上的书，发现是《左传》时，先是一惊。待看见她写的策论，更是顿住了。
“这是你写的？”崔怀瑾拿起策论仔细看了起来，口中低声念叨，“开垦边野、轻减田税……”
他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依旧难掩愕然，“四妹妹你……”
崔怀瑾有些意外，一双眼微微瞪大。子英却是羞涩笑笑，“这些日子，我听说叔父在忧愁流民的安置问题。正巧今天读书有些感悟，便写下来了。”
崔怀瑾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几乎黏在薄薄一张纸上，逐字逐句的看。寥寥数句，却是他每一条都不曾想过的方向。她竟如此通透吗？
子英瞧着他沉沉表情，拿不准他是觉得自己插手政治出格，还是认为她的策论不符合实际。轻蹙眉心，迟疑的问他，“二兄是觉得……有什么问题？”
“并无！”崔怀瑾略带兴奋的看向子英，眼睛里是炽热的光。他朝她笑了一下，笺纸被轻轻放回在桌上，崔怀瑾目光再度放在策论上面，重头又读了一遍，感慨道，“四妹妹的想法很新奇。我很是好奇，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在田地上做文章呢？”
“田是民生之本。”子英抬起眼来，眸子晶亮，似乎是谈及到感兴趣的事情，显出几分活力来。
“而今战乱，官商皆难做。唯有依靠田地，百姓食能果腹，才有生的希望。”子英执笔写下一个“人”字，把笺纸往崔怀瑾的方向推了推，“二兄，国家由人构成，若没了人，以何来凝聚一国？士大夫固然重要，但其下的民更是重要。士大夫是人，民也是人。解决民生之题，是当即最重要的事。”
子英承认自己很俗气，她翻看了那么多名家的策论，她始终觉得还是吃饱饭最重要。民以食为天，有了田就有了粮，有了粮人就能活下去。她觉得这才是救国之法。一个国，人都活不下去，如何能称之为国？
“对于那些百姓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仕途，而是吃饱饭。”她朝崔怀瑾望去一眼，又提笔写下一个“一”字，“叔父想将流民收编入军，我想他们去边野垦荒。这两件事其实并不冲突，完全可以一起完成。”
崔怀瑾思索片刻，忽展了眉目，不由得笑了起来，“四妹妹的意思是，效仿前朝的屯田制？”
子英从竹篮里拿出来一只蜜桔，慢腾腾剥开。里头饱满的果肉一瓣一瓣挤着，她取了一瓣塞进口中，果汁四溅，甜丝丝的。她弯了弯眉眼，“衮州这些年赋税不高，若是以此来供养军队属实不易，倒不如派遣士兵和流民们一同垦种荒地，即可以解决衮州官衙的收入来源，又可以解决军民本身的生计。”
崔怀瑾听懂了，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他主动伸手拿过桌上笺纸，小心翼翼的收在怀里，再看向子英的时候，十分认真的夸赞道，“今日听四妹妹一番话，愚兄自愧不如。稍后我便去寻父亲，将四妹妹的话如实上报。若是四妹妹可解衮州燃眉之急，乃是大功一件啊。”
“只是一点拙见，当不得二兄如此夸赞。”子英浅笑一声，稍稍低了头。她原本不想展露自己的学识，这篇策论她根本没有想过要拿去给崔隽看。或许是缘分，今日崔怀瑾来找了她，碰巧看见了这篇策论，还认同了她的观点。
书上都说要以史为鉴。子英上学的时候读过很多史料，也看过很多王朝更迭的故事。横竖看看，字里行间都在告诉她，要以民为本。这是千百年留下来的血淋淋现实，明明白白告诉子英的。
窗口有风吹过，柔和的春风吹不灭少年人的满腔热血。崔怀瑾心中似是有一团火，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烫了。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同子英道了别。
崔怀瑾来的快，走得也快。子英送走他，便又回到桌子前坐下继续写批注，时不时吃一瓣橘子，是很享受的下午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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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英这篇策论很快就摆在了崔隽的桌子上，而她的话也被崔怀瑾原封不动的复述给了崔隽。
崔隽当时正在和崔夫人对坐饮茶，听完崔怀瑾的叙述后，直接打翻了茶盏。
“这，这真是子英所写？”不怪崔隽不相信，子英素来安静，他平时也没有刻意去培养她在政治上的敏锐，能写出这样的话来，是十分令人惊讶的。难道这就是天赋吗？他捧着策论翻来覆去的看，沉思许久，才感慨似的叹出来一句，“子英早慧，可慧极必伤。”
崔怀瑾在一旁听着，茫然的眨了眨眼。崔隽瞧了，抬抬手，“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待崔怀瑾离开后，崔隽重重叹了口气。他幽深的眸子里多了几分黯沉的深色，犹豫了一下，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案上画出一道水印，“这是宛江。”
“沈氏心有谋逆，世人皆知。朝内戚太后和楼丞相两派相争阻止陛下亲政，我们身处江东，陛下恐无心顾及。”他说完抬眼去看崔夫人，见她听明白了，又用茶杯摆出几个位置，“衮州夹在诸多势力中央，我已同卫氏交恶，唯有蓟州谢氏和荆州乔氏尚能以亲相联。”
崔夫人听完崔隽分析后，心中一顿。她望着代表谢乔两家的茶杯许久，从另一侧的小几上拿起来一只银制的酒樽，放过来，“这人选，也可以是别人。”
崔夫人动着手，将高出陶瓷茶盏一截的银酒樽推放到了中央。酒樽在烛火下闪闪发着亮，和白瓷的茶盏格格不入。如此一来，安溪窑的白瓷就不如银酒樽瞧着贵气了。崔夫人轻轻抬眼，瞧着崔隽的脸色缓缓开口，“下个月……”
崔隽抬手止住话头，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不能掺合进去。”
这个时候，应该尽快的嫁出家中的女儿，借助姻亲拉拢来一波人。而不是存有侥幸之心，把人送去上京，做那个傀儡帝王的身边人。
“好在谢老先生邀子英进学……”崔隽轻笑一声，下一瞬声音沉闷下来，“她若是有心仪的公子，便尽早定下来吧。”
崔夫人点了点头，随后笑着叹了口气，“子英这孩子，是个通透的。往后绝对不会是池中之物。”
“是啊……”崔隽垂下眼笑了。对面烛火爆出灯花儿，崔夫人提裙起身，宛如一朵花一般的裙摆掠过，人已是去了后间洗漱。
崔隽坐在桌案前，目光落在正中间的银酒樽上。他在酒樽前面又放下一个没沾过茶的空杯盏，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推倒酒樽，微微一笑，“别人……倒也可以是别人。”
他眉心轻轻松开，脸上浮出一丝复杂的微笑。过了一会儿，他转头望向窗外，天边月光明亮。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民生之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