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盛行风

3、chapter3

　　“旻姐！”

　　“嗯？”

　　下午，温旻序刚从编辑部办公室出来，迎面就碰上了门口探头探脑的楚珺，“怎么，新交的番外有问题？”

　　“没，老何可满意了，说旻姐你是他见过第一个这么多年笔力都没退化的。”

　　楚珺忙不迭地朝她比大拇指，“还说不愧是祝老师的学生，一个两个都能打得很。”

　　“我哪儿能和严曦比。”

　　楚珺这话听着受用，但温旻序自己是拎得清的。不说别的，她和严曦两个人，相知相识十几载，从头到脚却截然不同，光是在创作这条路上的心态和毅力，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严曦虽然不像她成名那么早，但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圈内风评极佳，已经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温旻序本人其实很不喜欢“年少有为”这样的词，她一直觉得大众给“有为”的定义实在太过狭隘，时代的风向好比凛风吹野草，毫无章法，也找不到规律，不知哪里符合了这代人的口味，就是所谓的有所成就。而有些真正的好作品，说好听点是“要经过时间的沉淀”，粗暴点，就是“没人看，卖不出去”。

　　这个圈子里，她和老一辈的凌江潭是典型的前者，严曦则是后者。

　　楚珺跟了她好几年，也敢时不时开点玩笑：“噢，不能和严老师比，那就是能和靳老师比了？”

　　温旻序扫她一眼，难得没把“谨言慎行”挂在嘴边，对此不置可否：“师姐吗，自然也有她的独到之处。”

　　靳苏然是最早转型影视业的作家之一，前两年拍了自己的一部成名作，口碑不错，算是小有名气。但真正让她出名的是和某位名导的花边新闻——两人被狗仔偷拍到从片场出来后直奔西餐厅，又一起入住温泉酒店，第二天上了同一辆车，回那位导演位于半山的别墅。

　　虽然事情发酵后双方皆表示否认，但大家又不是傻子。不管怎么压热搜，靳苏然挽着陈海平一起进酒店的背影已经成了她给人的第一印象。

　　正如她们的老师祝南洲所说，靳苏然从前读过的所有书、走过的所有路，她少年时代在灯下那些一笔一划写的字、她所有的才气和为文字付出的努力，她所有的热爱，今后都将不被认可。

　　可陈海平早就是响当当的导演，执导数部经典电影，有业内真正的话语权。绯闻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人家一纸轻飘飘的声明，该上春晚上春晚，该去央视去央视。

　　“旻姐，你们师姐妹三个，可真是一点都不一样。”楚珺感慨两声，“但我还是想不明白啊，祝老师当时怎么会……”

　　“打住。”温旻序知道她要说什么，回身一挑眉，“还有什么事？”

　　“哎呀，瞧我把正事忘了！”

　　楚珺赶紧说，“下午晓诺姐来公司了，刚去见完万总，问你要不要去见一下《庄生不梦》的女主？本来是没这个流程的，但是晓诺姐不是和咱们公司私交好嘛。万总也是这个意思，叫你和主演多交流交流。”

　　“杜晓诺不是在星畅吗？什么时候跳槽去虔华的，还去带秦宴。”

　　温旻序知道这一面是不得不见的，但骨子里的“逃避虽可耻但有用”还是蠢蠢欲动，“要不改天吧，我估计他们也快走了……”

　　“没走呢。就等你。”

　　身后忽然响起女声，话是不近人情的，可声儿温和得很，半含笑意，显然没真着恼。

　　楚珺赶紧打招呼：“万总。”

　　“嗯，小楚你先去忙吧。”

　　来人一副高挑身材，高跟鞋得有八厘米，小西服的前襟散着没扣也穿不出懒散的气息，处处透着强势干练，说话却温温婉婉，面上还总带着笑，让人无法反驳。

　　亿盛传媒的总裁万菲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当年从家里一众兄弟里脱颖而出，从万老爷子手里接过这份家业，几年下来，在业内彻底打响了名头，也狠狠打了当初笑她“一个女人怎么能管好公司”的人的脸。

　　对温旻序个人而言，虽然自比千里马有点傲，但万菲确实是找到她的伯乐。所以哪怕她身价随着一部部作品问世越来越高，能力也越来越强，当年一起被亿盛签下的作家纷纷单飞，她也没动过离开的念头。

　　“万总。”

　　温旻序顺从地随万菲上楼，进办公室一开口就被万菲斜了一眼：“叫我什么？”

　　“哎，菲姐。”

　　“这不挺好的吗？也不知道外面那些媒体给你立的什么清冷啊，什么孤狼人设。”

　　“害，我一个码字的，能有什么人设。”

　　“对自己的名气自信点，你不比我签的那些小演员小爱豆风头盛？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自媒体天天说什么，温旻序不去拍戏是内娱一大损失，是吧？”

　　温旻序没客气，在总裁办公室的小冷柜里找到瓶乌龙茶，抱着小口小口地抿，“人家为了搏流量瞎说的你也信——菲姐，到底啥事儿啊？”

　　“想给你换个部门。”万菲也挑了瓶果汁，喝了一口，把话挑明：“你愿意的话，下周一就换岗。”

　　其实根本没得商量。

　　“嗯？”温旻序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去哪儿啊？演艺那边吗？人家都是漂亮小姑娘小帅哥，我这一把年纪了，哪儿比得上人家胶原蛋白多啊。”

　　亿盛传媒涉及的领域非常广，传统的图书出版、杂志运营、动画制作、游戏设计应有尽有，近两年还大有往娱乐圈发展的趋势。两年前，最后一届选秀节目人人趋之若鹜，亿盛抓住机会签了一批少男少女送去录节目，还真押宝押对了几个，两个男生、一个女生分别在两档选秀中出道。因此严格来说，夏繁诗还是和秦宴一个团的队友，这次自家公司作者的《庄生不梦》没落到她头上，全因为冯导亲自操刀。

　　万菲前几年就愁找不到特别出挑的小姑娘，一次温旻序上来谈事情，一下子就看中她这张脸了，旁敲侧击地想让她也去选秀，不行参演个古偶剧配角也可以嘛。

　　当时因为最后一届选秀的声势极大，几乎陷入全民娱乐的浪潮，都想参加节目捞一把娱乐圈的快钱。谁料温旻序严词拒绝，几乎没给她这个老板一点面子，最后还是万菲打了哈哈说开玩笑，这事才过去。

　　“不是，我也怕我们温大作家一言不合，再和我大小声啊。”

　　万菲其实心里是欣赏她这点脾气的，只是不好表现出来，“不过确实是影视那边。”

　　她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过去：“看看。”

　　温旻序打开一看，目光霎时像是黏在白纸黑字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准确来说，是祝老师自己找到的我们。”

　　万菲解释：“虽说祝老师所写的题材确实是现在大力宣扬的，但前两年我们去问过很多次，祝老师答复都很坚决。没想到上个星期，她亲自来找我，说希望我们能把《百凤来归》影视化。我们家和祝家也有来往，于公于私，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我……”

　　万菲看着她，继续说：“而且，祝老师的意思是，想要由你来主笔《百凤来归》的剧本。”

　　“她没和我说过……”

　　“对，除了我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上周，就在你坐的这个位置，祝老师的原话是，公事公办，希望由我这个老板，把任务交给你。”

　　万菲站起身：“你新书的后记最近快交稿了吧？周末尽快把新书的事搞定，别拖了。下周一，来我这儿报道，给你介绍业内比较权威的编剧。”

　　她没再给温旻序说话的机会：“你回去好好想想，今天人不想见可以下次见。”

　　“但你要知道，无论现在还是以后，这是躲不开的。”

　　·············

　　温旻序手里拿着那份文件，从顶楼下到自己办公室时，脑子还是懵的，她不住地回想刚才临走时万菲补的那句话：“祝南洲一辈子未婚无子，就收了三个学生。靳苏然自毁前程不算，你想想，你和严曦两个人，她为什么选的是你？”

　　是啊，明明严曦才是跟着祝南洲更久、受到老师更多赞扬的那个——为什么是自己？

　　她根本想不下去，也想不明白另外更重要的事，正准备掏出手机叫楚珺赶紧送自己去医院看祝南洲，眼前忽然多了一片影子。

　　她低头看手机，以为是过路人，还往旁边让了让，直到觉出那片影子停得太久，才抬起头。

　　对方的一身白裙在昏暗中拢着一层幽光，娉娉婷婷，又几分不真实，像是不久就会消散在空中似的。她嘴唇翕动片刻，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温旻序只一眼就认出了这圈纤细的轮廓是谁，一下子头痛欲裂。

　　这下好了，直接被人堵在电梯间，逃也逃不掉了。

　　但心里沉甸甸地记挂着老师的事，温旻序实在没工夫和前任上演深情种的戏码，只略略点了个头，就想侧身而过。

　　“温旻序。”

　　对方没料到她这么决绝，一下子慌了：“我……我……”

　　向来以八面玲珑著称的人竟“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倒还有了哽咽的趋势。温旻序不得不停下脚步，直呼其名，“秦宴。”

　　“不是我不想和你谈事情，是我现在有别的事。”她想了想，还是解释：“祝老师前两天生病了，我上周一直在外面出差，今天下午刚回来，得去医院看她。很急。你帮我和晓诺姐也说下抱歉，开机前我一定见她。”

　　仿佛一见如故，仿佛是多年老友，默契自如。

　　“好好……我知道。”

　　秦宴从暗处走出来，她卸了妆，更显得那张脸俏生生的，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精细的五官在昏暗中美得更加惊心动魄。饶是温旻序以前看了这么多年，什么姿势和角度都见过，骤然看见，还是免不了一番惊艳。

　　纵使她们已经不知几年没见、没联系了。

　　温旻序很快收回目光，点了下头就要走，秦宴又追问：“那个……能把微信加回来吗？”

　　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时光可以倒流，回到了她第一次见秦宴的那天，白T恤牛仔裤的女孩在她身后问：“那个……能加个微信吗？”

　　脚步再次停住，温旻序恍然间想起，不论是许多年前高中的小花园里、后来一间屋檐下两个相邻的洗手间，还是后来的种种一切，只要秦宴叫她，不论她走得多快多急，自己也总会放缓步子，听秦宴说话。

　　翻开微信，果然新联系人那边赫然多出一个红点，昵称是简单的QIN，头像是……

　　温旻序没点开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张照片是什么意思。

　　秦宴没放下，但她早已放下了。

　　点了通过，温旻序朝她扬了扬手机，随即推开门，大步迈向楼下，不再留恋身后。

　　她坐上楼下楚珺的车时，正准备像往常一样补个觉，弥补一下这几天的舟车劳顿。还没翻出眼罩，手机震动一下，收到一条消息。

　　打开才发现是秦宴发来的，只有一段视频，是一只胖乎乎的白猫趴在窝里睡觉，几秒后睁开眼打了个哈欠，露出漂亮的蓝色瞳孔，朝摄像头“喵呜”一声，可爱得让人心都化了。

　　温旻序盯着那只猫看了半天，这才消化起这信息量爆炸的一天。

　　秦宴早就进娱乐圈了。

　　秦宴在拍凌江潭的剧本。

　　秦宴马上要拍自己的书。

　　她想去想别的事，想万菲、想祝南洲，想自己下一本书，可秦宴的脸闭上眼也挥之不去，反而愈发清晰。

　　清晰到她甚至想起来，秦宴的唇和腰，还有别的什么地方，软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