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盛行风

4、chapter4

　　Chapter4

　　踏出小花园时还有三分钟就要上课，温旻序一边看表，一边带秦宴抄近路上楼。江湾一附中校园很大，校舍也是一等一的漂亮，两人从A楼和B楼之间的玻璃天桥上飞奔而过，免去在楼底下绕路。温旻序校服外套的兜里不知塞了多少东西，跑着跑着，耳机线耷拉出来一截，手机也有从裤兜里一跃而出的架势。

　　跑过一个转角时，温旻序一手抓栏杆，一手撑了一下墙壁，校服的后摆荡起好高，“啪”一声，一块东西掉在了台阶上。

　　秦宴跟在后面，给她捡起来，发现那是一块表，银色表盘配不锈钢表带，磨损很厉害，萦绕着旧物特有的古朴。时针分针已经停了，看起来颇有些年头，只能依稀觉出，在当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给我。”

　　温旻序急忙下来，几乎是一把缛回了那块表，手不断摩挲着表身，像是捧着最珍贵的宝贝。

　　过了一会儿，上课的预备铃猛然划破寂静，秦宴轻声说：“先走吧。”

　　温旻序这才恍然惊醒，愣愣点了点头，和数学老师前后脚进了教室。

　　秦宴座位旁的水渍都擦干净了，之前散落一地的书本也被捡起来摞在桌上，桌肚里被泡烂的书本卷子也被捞出来，老老实实地晾在窗台边。

　　温旻序只瞭了一眼那些东西，便转回头，冲讲台上的数学老师举手：“周老师，我课本没带，能和旁边的同学合看一下吗？”

　　赵梦楠被戳穿了喜欢宁明昊，还被本人看到了没送出的情书，已经够尴尬无措了，本来还想温旻序怎么和下午课的老师解释，谁知道人家根本懒得解释，或者是，完全不屑于挂心那些破事儿。

　　数学老师周婷是个戴无框眼镜的年轻女人，一身碎花连衣裙，圆脸配蘑菇头，说起话来很软和，“那你和旁边……哎？这位是新同学吗？”

　　中午的时候大半同学在食堂，吃完饭也会去操场走一会儿，都不在教室，刚才见一个没穿校服的漂亮女生随温旻序进来，不少人已经开始躁动了。

　　“老师，我叫秦宴。”

　　见新来的漂亮同学并不怯场，站起来大大方方地冲老师打招呼，几个胆子大的男生“喲——”一声吹了口哨，“同学，前面也有位置啊，怎么坐最后一排？”

　　说话的人叫彭思扬，学校里著名的风云人物，广交各路好友，整个附中没有不认识他的。这位趁着暑假剪了个飞机头——老师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九月一号正式开学前要理回去。虽然他本人觉得自己帅死了，但在温旻序看来，此人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是十足的哗众取宠，无聊至极。

　　“彭思扬，现在是上课时间。”

　　周婷点了点他，又示意秦宴自己坐下，干脆利落地说起正事：“大家都听说了吧？这次我们新高二提早开学半个月，就是为了接下来的分班考试做准备。选出一班二班两个强化班，其他班级按照小三门选课打散重排，也就是说……”

　　“我和在座的一些同学，这十几天可能是我们相处的最后十几天。所以，希望大家珍惜。”

　　刚才还喧闹的教室渐渐静下来。秦宴往旁边一瞥，发现刚才还在桌子底下看kindle的温旻序也抬起头，望着周婷的方向。教室里其他人也大多是这个姿势，半晌，不知是谁轻叹了口气，气氛更加难以言喻了。

　　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最听不得“最后”二字，也从未意识到，所有熟悉的人和事，都不是永远的。比如要和已经打成一片的同学分离、和以为会教自己三年的老师说再见。

　　这个新制度整个暑假都在传，但老师们都三缄其口，周婷是第一个挑明的，她没再说什么，念了要讲的习题页码，回身在黑板上写起字来。

　　温旻序又低下头，合起kindle，秦宴看着她把习题册翻到第十六页，正想搬椅子过去说一起看看，就见这位刚才貌似伤感的人把那本练习册放到她桌子上，示意她自己看。

　　“你不用吗”还没问出来，温旻序已经翻开一本皮面本，自顾自地做起自己的事，甚至没再看一眼黑板。

　　温旻序睫毛很长，垂下眼帘时有点静谧的冷意，看得秦宴心里一颤。

　　她心里难以自抑地酸涩，眼窝竟差点涌上一股热流，在落泪前赶紧抹了把眼睛，转过头去。

　　从纸页上走到一个教室里，她一个人走了九十九步，却再也不敢在近在咫尺时，迈出最后一步。

　　下午的课一晃而过，中间下课说是十分钟，实则不是前面老师拖堂，就是后面老师抢着进来上课，根本没休息。也许是被周婷那几句话刺激到了，连下课出去的人都没多少，都在位子上看书，只有彭思扬和几个男生七嘴八舌地聊天，时不时往秦宴的方向看看。

　　新同学长着白皙姣好的一张脸，漂亮得恍若小神仙，瞳色略浅的眸子看人时不笑也似笑，偏偏眉眼也是弯弯的，看起来好说话得很。

　　“是，虽说温旻序确实长得不比新来的差，但那副谁都看不起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倒胃口啊。女生嘛，温柔一点，性子软一点，有什么不好。”

　　秦宴只一眼就把那几个男生的屁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忽然想起，这些描述，好像在自己亲爹嘴里也听过好几次。

　　温冉这个名字从去年开始出现，最初只在和爷爷奶奶一起的家宴上忽然冒头，又悄无声息地隐去。当时她奶奶一会儿抱怨前儿媳就算离婚，怎么还出国不回来了，连亲女儿都不管。一会儿又恨恨地说怎么离婚前也没给自己生个孙子。最后矛头转向她爹，说要不是当初秦宴她妈未婚先孕，不得不同意他俩结婚，自己也不会到现在还没孙子抱。

　　爷爷话不多，只说了句：“别找什么女博士了，人家心比天高，哪儿是你追得上的。听爸的，找个顾家的，照顾你和宴宴，再生个儿子，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她爹说：“我和温冉也在商量，我们年纪都不轻了，再要孩子，风险确实太大了。再说咱们不是有宴宴嘛，孩子都这么大了……”

　　秦岳没说完就被一顿批评，也是那天晚上，秦宴得知这位阿姨是美院高材生，比秦岳小两岁，有个女儿。按她爹的话来判断，基本就是彭思扬之流喜欢的类型，小鸟依人，温柔似水。

　　她爹为了和女朋友稳定下来，一直在把京城生意转移到海城，这几个月总算搞定得差不多了，给女儿从京城办了转学。但直到开学前一晚，秦岳才对她开口：“明天晚上放学，爸爸叫小洪叔接你去竹湘馆，和温阿姨和她女儿吃个饭。没事的，就当吃个饭嘛。”

　　她一会儿没说话，最后点点头。

　　因为知道说了也没用。

　　回过神，发现教室里的人都在收拾书包，温旻序正单肩背着包，一边划手机一边往外走，见秦宴看过来，顺口打招呼：“还没走啊。”

　　“嗯。”

　　秦宴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拎起包，随温旻序一起出门：“你怎么回家？”

　　才刚来这里第一天，没来得及认识什么新朋友，温旻序算是这里最熟的人，也只是中午一起去过一趟图书馆。

　　像是突然被问住了，温旻序打字的手指短暂凝滞住，卡壳一下才含糊地说：“就，去趟书店。”

　　“噢。”秦宴解锁手机，看到洪叔叔发来的消息，“那明天见。”

　　温旻序正回着消息，略一点头，正想走，就听身后的女孩忽然问：“那个……加个微信吗？”

　　“我在班群，找到我名字就行。”

　　温旻序眼睛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像是没注意别的事情。秦宴隐约瞥到一句“今天怎么没来？乌龙茶给你放桌肚里了。”

　　对方回得简单，对话框不长，但秦宴愣是看出了默契和熟稔。

　　看来认识很久了。

　　坐上车时，她看着无数陌生的街景水似的从眼前滑过、溜走，还在想温旻序到底是在和谁聊天，想图书馆墙上那副行云流水的《兰亭集序》。

　　想那双飞快打字的纤细骨感的手。

　　“宴宴？”

　　“嗯？”

　　“宴宴，怎么啦？是不想去吗？”

　　小洪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这孩子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当时所有人都看出来书香世家的严从理和打理家里生意的秦岳并不相配，但两个年轻人爱得你侬我侬，在双方家长的施压下反抗了一年，最终选了最笨的方式：怀着孕去和家里摊牌，最终如愿以偿。

　　但后来，这对本就不是一路人的年轻父母矛盾越来越多，秦宴上小学时他俩已经有了不和的苗头，上初中时她妈去了国外深造，两人正式离婚。

　　这些年秦岳生意做得挺大，满世界飞，顾不上女儿。小姑娘一个人被留在京城，家里常年只有保姆照顾，他一个外人看了都心疼。

　　“不是。”

　　后座上的女孩儿带点倦意地眯了眯眼，显然不太想多说话，“快到了吗？”

　　“快了快了，转过下个路口就是了。”

　　小洪忙不迭地回应，忽见秦宴坐直了，扒着窗户往外张望，又转过头看向他，“洪叔，这附近有书店吗？”

　　“没有啊。”

　　小洪是本地人，想了想，肯定道：“最近的新华书店也在福州路那边，这里绝对没有。你要买书吗？吃完饭带你去？”

　　“没事。”

　　直到那个影子被甩在车后，再也看不见了，她才很慢地吐字，“就是看到一个同学。”

　　人行道上，穿着附中白底黑条纹校服的女孩还在看手机，背包荡在肩上，耳朵塞着耳机，一点都没有看路的意识。半长不短的头发被拢在脖颈后，侧脸轮廓分明，精致得不像话。

　　就是没在去书店的路上。

　　说话间，车子已经停在了私房菜馆后的停车场，周围栽了大片竹子，白墙青瓦的房舍，穿着中山装的年轻侍者上来打开车门，引路往里走。处处亭台楼阁，处处透着典雅和讲究。秦岳这两年发达后，就喜欢附庸这些所谓的风雅。

　　“就是武襄路走到头右转，那边有个十字路口，往右走……不是不是，要不妈妈去接你吧？”

　　“真的不用吗？好好，那妈妈等着你啊。”

　　声音顺着九曲回廊飘来，秦宴抬眼一看，是个穿旗袍的女人，正背对着她接电话。远远的已经看出身姿娉婷，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旁边的男人西装革履，正带点笑意地注视着她，伸手给女人撩了下鬓边的卷发。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回过头，秦宴忽然觉得自己才是个外人，根本不该打扰他们。

　　“宴宴。”秦岳朝她温声道：“这是你温阿姨。”

　　女人看起来有些紧张，但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时，还是让秦宴恍了下神——原因无他，这是真的漂亮又有气质，不愧是学艺术出身的。

　　“温阿姨。”

　　秦宴冲女人点头，微笑纯良，演技逼真，“听我爸提起您好多次了——哎呀，您比他说的还漂亮。”

　　两个大人被哄得开怀，拉着她一起进了包间，坐定后，温冉不住地看表：“这孩子，是不是又迷路了。”

　　对了，她这后妈也有个女儿来着。

　　思绪漫无目的地浮在半空，心里总空落落的，好像哪里不踏实。

　　“叮”一声，秦宴瞥了眼手机：噢，温旻序这大忙人看了这么久手机，终于想起来把她微信给通过了。

　　“没事，小孩嘛，都一样。”

　　秦岳正打算叫小洪出去接，侍者便领着一人推门而入，温冉马上站起来，上前给来人拿下书包，按着她肩膀，笑得比刚才更甚：“阿旻，这是你秦岳叔叔，这是你妹妹秦宴，叫她宴宴就好……”

　　秦什么？

　　温旻序猛地朝包间一角看过去，手上的手机还停在刚才的微信界面，窗口弹出消息。

　　“您和QIN已经成为好友，可以开始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