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盛行风

5、chapter5

　　温旻序提着水果补品，踏入仁合医院住院部的电梯时，已经快下傍晚了。

　　正是住院部家属们拿着饭盒去打饭打水的时段，又是盛夏，电梯里弥漫着被闷热熏出来的汗液、呼吸味儿。

　　不动声色地把口罩往上推了推，紧盯着电梯上不停变化的数字。

　　六、七、八……

　　到了九楼，温旻序好不容易挤出来，刚拐过一个转角，就碰到了熟人。

　　“师姐？”

　　长卷发的女人穿了件乳白的雪纺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正拿着保温杯在走廊尽头打水，精致的项链顺着她的动作，在脖颈前一荡一荡的。

　　有这样风华的女人出现在医院的水房，还干着粗活儿，怎么也显得格格不入。

　　“阿旻？”

　　靳苏然早听说温旻序在外面出差抽不开身，没想到忽然就见到了，惊讶一时大过了师姐妹重逢的喜悦，“严曦说你最近都在京城呀，这么快就回来了？”

　　“正好忙完了，就提早回来看看老师。”

　　温旻序视线落在靳苏然长裙掩盖下的小腹，随即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杯，“我那天打电话问了老师，她说就是摔了一跤，不严重，但我想着，还是亲眼见到才放心。”

　　靳苏然注意到小师妹的目光，一时有些说不清的难堪。明明刚才在病房，祝南洲和严曦都态度自然地问了她几月预产期，她也答得从善如流——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早已做好准备，别说网上的口诛笔伐，哪怕亲生父母骂她不要脸、身边朋友一个个疏远她，自己都忍了。

　　可一到温旻序这里，她就觉得自己活像被扒光了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每一寸皮肤都火辣辣地发疼，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无颜见人。

　　连续两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十八岁出版第一本散文集，二十岁一本《渡鸦》火遍全国，二十一岁卖出第一本小说版权，二十三岁加入作协……

　　在数不清的荣光下，当年那么多一起参加比赛的作者都抢着结识导演、编剧，想进娱乐业，只有严曦和温旻序，一个坚持运营自己的杂志，一个在亿盛一待就是五年，潜心打磨作品，知名度越来越高。

　　她从前，确实比温旻序逊色一截，可也是胜于严曦许多的。

　　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嗯，确实不严重，医生说休息一个月就好了。”

　　靳苏然止不住地拢着鬓边的头发，极力让自己镇定，强笑道：“我带你去吧，在九楼最里面，还真不好找。”

　　“师姐。”

　　手腕忽然从鬓边被拉住，靳苏然一愣，掌心就多了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对做工上佳的金手镯，上面坠着两颗小小的铃铛，镯面纤细，显然是给小孩戴的。

　　“这……”

　　“给我外甥的一点心意。”

　　温旻序垂下眼帘，“下半年我会在片场比较多，国内国外都要跑，可能来不及喝满月酒了。”

　　“哪有什么满月酒。”

　　靳苏然攥着那对镯子，鼻子一酸，忽然间泪如雨下，呜咽着开口：“陈海平说了，孩子出生以后归他管，我……只有探视权……”

　　这个结果虽然意外，但并不出所料，陈海平哪能容忍一个小作家带着他的孩子，肯定是要接到身边的。他是出了名的惧内，正牌夫人的娘家势力大不敢惹，又忍不住，常年在外面偷吃。

　　这个圈子里人品和才华成反比的人比比皆是，陈海平能算上头一份。

　　温旻序心里很瞧不起这些人，也不理解会有女人主动贴上去。但师姐自己选的路，到底不能多说什么，递去张纸巾，“要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师姐你一定和我说，我尽力去办。”

　　“对了，阿旻。”

　　靳苏然擦干眼泪，眼边还红红的，“前段时间我经纪人和我说，虔华娱乐来了个人，问我对一个本子有没有兴趣，可以参与编剧，是个大ip……我很想去，但是当时怀孕初期，陈海平一定要我去海南安胎，给我拒了。”

　　“这两天我才知道那天来的是一个姓杜的经纪人，在虔华带秦与秋……就是秦宴。”

　　当年她们师姐妹三个关系极好，温旻序出来聚会时，偶尔也会带上秦宴，一来二去，几个女孩子就都认识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温旻序和秦宴不再来往，靳苏然和严曦也没理由再找人家的妹妹，联系就淡了。她俩也是最近才发现秦宴参加选秀出道、正在转型演员的。

　　温旻序一挑眉，不可置信，“秦宴？是她找的你？”

　　“对，当时你《庄生不梦》的选角还没定下来，我以为你们俩还是……”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没联系。”

　　“确实一直没联系。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她被选上了《庄生不梦》的女主。”

　　她皱起眉头，秦宴这是在搞哪出？？背着她，早几个月和她师姐搭上线，几个月后又来拍她的书，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这么多年没见，怎么偏偏最近开始动作。

　　靳苏然自顾不暇，宽慰师妹两句，进病房拿了包就起身告辞。温旻序一直把人送上电梯，才折返回病房。

　　一进门，就听她老师问：“苏然怎么哭了？”

　　祝南洲今年快五十，细眉杏目，长得比实际年轻多了。她是土生土长的海城人，到年纪了也穿着小套装和旗袍，出门前必化妆打扮，十足的摩登女郎范儿。但也是这样的人，能脱下洋装穿上布褂，深入黄土高原，南下山村，北上边境线，西去玉门关，一住就是好几年，就为了写出满意的作品。

　　“我还想问你俩说什么了呢。”

　　温旻序和他俩在一起比在自己家还自在，把水果补品一股脑儿扔给床边留着短发的女人，“我提早送了她孩子满月礼物，就哭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严曦推了推眼镜，白她一眼，“你怎么知道她一定留着孩子？我看师姐未必真的生下来。”

　　“不想生，用得着等到五六个月，裙子都遮不住肚子？”

　　温旻序回她了个更大的白眼，“陈导也是，师姐这么优秀的人，跟了他算是便宜他好吧？”

　　她承认，自己道德底线实在不怎么高，向来认亲不认理。靳苏然知三当三确实没跑，但她这么多年来对她的照拂和情感，让她就算不理解，也很难开口说一些和大众一样、符合主流价值观的话。

　　“陈海平见过的又漂亮又有才的多了去了，你以为苏然在他眼里有多出挑？”

　　当年靳苏然被拍到和陈海平出入酒店，舆论一片哗然时，祝南洲第一个站出来说相信爱徒。哪怕后来师姐自己哭着承认被拍到的人是她，也从未后悔过当年对她的无条件信任。

　　这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圈内想跟陈海平的确实不少，但她们师姐是唯一一个走到没名没分、还愿意给他生孩子这步的。

　　祝南洲话锋一转：“见过秦宴了？”

　　刚才被一打岔，差点忘了这茬，“不是，老师，我还想问你呢，《百凤来归》真是您自己去找的我们老板？您之前不是一直说，保持作品的灵性，不被资本裹挟，是一部分原创作者的操守吗？”

　　“你先告诉我，你见到秦宴了没？”

　　“见到了，不过是她把我堵在电梯间的。”

　　温旻序往椅子上一靠，有点不耐烦，“老师，你问她干嘛啊？”

　　“我家徒儿当年把人甩了也不说为什么，现在又有机会接触了，我不能问问聊得怎么样？”

　　“什么？”

　　温旻序挑起一边眉，“是我把她甩了？我没听错吧？”

　　“当时我工作室刚装修完，邀请师姐和你俩来参观，结果呢？你俩在车里亲得嘴都肿了才肯上来，秦宴衣服领子都没扣好，还骗我说刚吃完麻辣烫。”

　　严曦一边狂笑一边削苹果，差点儿削到自己，“进了门还不老实，掐人家腰摸人家腿的，最后也不知道一起去卫生间干什么……仗着我那儿没外人就肆无忌惮了是吧？”

　　“Stop，stop。”

　　头都大了，虽说严曦工作室刚成立那会儿确实是她和秦宴的热恋期，但——也没到这种程度吧？？

　　“年轻人，犯了错要勇于承认。”

　　祝南洲继续谆谆善诱，“你们姐妹俩都挺不容易，她还没放下你，再续前缘，不是挺好的嘛。”

　　“老师。”

　　温旻序从严曦手里抢了半个苹果，咔嚓咔嚓，大嚼特嚼，一点架子也不端了，“您这想象力和口才，咋不去做解忧电台呢？”

　　“你别说，还真有这个想法，等我退休了就研究研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温旻序你到时候去给老师投稿，就叫，和重组家庭的妹妹被父母捉奸在床，或者，分手多年后我和前女友狭路相逢于电梯间怎么办！”

　　“严曦！”

　　“好了好了，多大人了还互相丢枕头。我倒是不嫌丢人，但你俩有头有脸的，一个么，还天天被说不去拍戏是娱乐圈一大损失，是吧阿旻？”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我们公司天天营销也不给我找点儿好词。”

　　温旻序把枕头丢过去，“我还真和秦宴一样去选秀拍戏，同流合污啊？”

　　“但你别说，秦宴确实适合演庄静生——不对，你当时不会是按她的样子去写的吧？”

　　严曦问了祝南洲也想问的，一老一少同时转过脸去看她，兴致盎然，显然在等什么八点档狗血剧情。

　　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怕是摆弄文字的也难逃爱八卦的天性！！

　　温旻序愤然，又抄起一个枕头，“当然不是，谁会把在谈的对象写得那么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