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石坑》未畹

56、七月七日晚记

　　7月7日 星期二 阴
　　四千六百七十三米，新的高度，新的营地。再花上一天，我们就能登顶。
　　但我有个幼稚的想法，我想在山顶上看日出。
　　这代表着我们得晚上爬山，今晚不行，走了一整天，都累了，至少要明晚才能开始冲刺——为此，他们要冒着危险陪我在山上多待一天。
　　叶茗时的反对情绪最强烈。一是因为布莱斯驳回过他的休息请求，现在却想要出尔反尔；二是因为我的安全，他的钱。这两个原因的先后是有根据的，虽然叶茗时成天把钱挂嘴边，但他还不到利欲熏心的地步，至少，如果有人用大价钱跟他换我，他估计还会犹豫几秒，换作别个没他那么傻的人，都会一口答应下来——与尾川金虚无缥缈的工资相比，眼前的真金白银显然更实在。叶苦时更在意他自己的感受。
　　这可不是我凭空捏造，第二个理由，他好一会儿才憋出来。
　　克劳蒂娅呢，她在这方面基本上听布莱斯的，完全不在意危险都是冲着她来的。布莱斯告诉我，她体内至少有两个追踪器。樟注射了一个，迪维勒曼也定会安装一个。
　　事情的最后，还是由布莱斯定夺。他是我们实际的领队，无论他说听谁的，那也只是因为那人的观点和他一致，到头来还是听他的。
　　我并没有不满，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他是个还不赖的领导。
　　“为什么不让有意义的经历更有意义些呢？何况人一生中能有多少次攀登乞力马扎罗山的机会？”
　　布莱斯用这样一句话同意了我的要求，并在之后敲定了方案。
　　我们会在营地待到明天中午12点，12点后动身。
　　待在营地是最危险的一段时间。原地不动，敌人随时可能追上来，同时，我们需要充足的休息来保证登山的体力。
　　布莱斯决定和叶茗时轮流在账外值守，帐篷内的人能睡则睡。
　　晚饭过后，叶茗时和克劳蒂娅又窝回帐篷里玩游戏，后者对外界的好奇心全给虚拟的快感扼杀了。
　　我和布莱斯待在外面，走远点逛逛当然是不被允许的，只能聊聊天来打发时间。
　　他反客为主地，问我的信仰是什么。我的回答和他一样含糊。事实上也如此，我现在唯一相信的是我感受到的真实，即使在那之外还有本质。
　　他又问我下地幔的世界是怎样的，社会是如何运行的，我都如实地回答了。其实下地幔、以前的地球和现在的维亚，底层的运行逻辑都没变，我只给他讲了差异。
　　下地幔的每一个区都对应着人类时期地球的一个国家，每个区单独受区管理委员的管理，又统一受下地幔管理委员会的管理。每四年选举一次总管理委员和区管理委员，每个区选出三名总管理委员进入下地幔管理委员会和一名区管理委员。
　　除此之外，人类还是和七十九年前一样，要打工赚钱，地表运来的物资在市场流通，同时受下地幔管理委员会的调控。
　　人们麻木地重复着地表的日子，却不曾想过无法改变的源头在头顶频闪。
　　“您想过改变吗？”布莱斯问我。所以我在这里，我回答。
　　他说：“不是这种改变，地表和下地幔没什么不一样，这没有改变。”
　　我问他，那您是指？
　　他笑笑说：“假设在一个班级上，老师给了班长一堆笔记本，让他给班上的每个同学都发两本，实际上，大部分同学都只拿到了一本，而小部分同学拿到了四本甚至六本。有同学好奇他们为什么拿得更多，他们回答说是因为自己学习努力，实际上只是因为他们和班长的关系好。但在这个假设的班级中，老师不会发现班长没有遵从他的安排，老师甚至不存在，他只是保证班长能获得笔记本的分发权的工具。如果您是这个班级上的一个学生，您将要如何改变这一不公平的现状呢？”
　　那我要怎么发现这不公平？我问。
　　只要看那些拿了更多笔记本的同学是否真正地努力学习过。他回答。
　　我沉默了。他在引导我，我却没有完全懂得他的意思，或是我不敢确定。
　　他看我迟迟不说话，又说：“容许我在您做出决定前再说几句，如果您是这个班的学生，那您已经做出了选择，您选择了换班，选择了逃避，而任由您原来的同学留在不公平中，或者，您只是去别的班借读，去学习更好的管理方法，然后回到这个班级，改变它。”
　　我会回去，那我要把您给我的钥匙还给您吗？我说。对于他的揣测，我确实生气了。
　　不不不，您回去的时间还是不确定的。他道歉似的说。
　　我没多大火，我也知道他是好意，而且我渐渐懂得他要表达的。随后又问他，行得通吗，换班长可容易，但……
　　换到一个真正公平的班长不是易事，况且不是一定要班长才能运行一个班级，同学们能够自己去得到笔记本。他说。
　　这是一条出路。虽然情况很新，但未尝不能找到部分的参考。他接着说。
　　“祝愿您回去后，下地幔能有个新的未来。”
　　布莱斯拍拍我的肩。
　　时候不早了，我告诉他我要写日记，他也就不再打扰我。
　　我看过各种主义的书，他的倾向很明显，他的信仰也更清晰了。
　　但他似乎把事情看得太轻易了，在第一个学期换班长固然容易，但在最后一个学期换就难了。
　　天下苦秦久矣，到头来秦亡了，百姓还是百姓，皇帝也还是皇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