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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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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温暖,宋怀真一直待在萧望津的丹心院,他也从伺候的丫头口中得知了,他所在的府邸竟然是我朝第一猛将萧翼的家。
萧翼的威名,宋怀真自然是知道的。他四岁时,父亲给他请了教书先生,彼时他还很小,家里又富足,他便不爱读书,也志不在科考入仕。
于是教书先生就给他讲士农工商,小怀真愤懑不已,凭什么都瞧不起我爹爹?
他懵懂地问:“那是不是当了官,就不会被人瞧不起了?”
教书先生笑着摇头,“那要看当的什么官。”
小怀真追问:“那当什么官才不会被人瞧不起呢?”
教书先生说了很多大道理,小怀真都没听懂,只一句‘当如我朝辅国大将军萧翼,天子令以死后陪祀太庙也’,小怀真牢记于心。
一个大臣,竟然可以在百年之后葬入皇室宗庙。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宣朝以后所有的皇帝们在祭拜祖宗们的时候,顺道也要给萧翼磕一个头!
四岁的小怀真记住的第一个朝廷大臣,就是萧翼。吃饭的时候,他会问爹爹,萧翼那样连皇上都要给他磕头的人,也是吃大米饭吗?天气冷的时候,他问爹爹,萧翼那样连皇上都要给他磕头的人,也会冷吗?
因为萧翼,他格外喜欢看古人的故事,由此发展,六岁就熟读《春秋左氏转》。
小怀真没想到,仅一年,他敬爱的萧翼就出事了。
先帝驾崩,谥号高宗,接着新帝登基,改年宣景。
宣景元年三月,以吉建为首的士族大臣们集体请奏《辅国公当封王爵以慰士民》,从而引发了“党争之祸”,文武百官参与者众。
宣景二年一月,辅国公萧翼交出兵权,告老还乡,再不问朝事。
小怀真的教书先生也死在宣景二年秋,死前咳着血都还在哭喊‘无耻’等咒骂之词,幼小的怀真不被允许进屋,只泪流满面的在房檐下跪着给先生磕了个头。
后来他去官民共建的社学读书,在夫子口中又得知萧翼一事的后续——宣景帝砍了三个手握大权的官员脑袋,并‘责令致仕者众’。
夫子评价萧翼:挟百官以令封王,乃六邪之臣。
有时候,人与人的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
即使周边充斥着唾骂萧翼的话语令宋怀真动摇,但是他总会想起教书先生的那句‘当如我朝辅国大将军萧翼,天子令以死后陪祀太庙也’。
所以在宣景十年,萧翼再度被朝廷重用,率军抗击辽北,他的内心很是为萧翼高兴。
以至于在之后被冤入大牢,得知父亲已被斩首,万念俱灰之时,他也想起了萧翼,他在想,八年前的萧翼在离开京城的时候,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的心情……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辅国大将军凯旋而归,他的孙子救了自己。
“一寸丹心为报国。”宋怀真痴痴自语,萧望津的院子竟然取名为‘丹心院’,萧翼真的是邪臣吗?
“公子是不是觉得无趣?”两个小丫头守在外间,听见里面声响,俏皮地探出头来,“咱们去荷花湖走走可好?”
国公府的丫头们大多是萧勇军之后,丫头们出嫁前都待在府里,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府里并不拘着她们,主人家宽厚,养的她们天真烂漫。
她俩一直悄悄盯着宋怀真呢,她们还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男子。
宋怀真回神,他如今寄人篱下,满心地不安和无助。此时他在窗下,屁股都只敢占一半的椅子。
他忍不住开口问:“少将军一会儿还回来吗?”
两个小丫头见他肯和她们说话,便跑进去来到宋怀真跟前,凑近了看美男子。
“你在等少将军呢?那约莫要等到入夜了。”
“嗯呢,少将军接了国公爷下朝,二人去书房议事,关了门不让旁人打扰。”
宋怀真抿嘴,还是不太想踏出萧望津的院子。最后只拜托两个小丫头准备了笔墨,一边按照名单上的官员名字,一边努力回忆父亲生前如何与那些人有过往来。
他受困期间,曾在脑子里将父亲的生意缕了个大概,如今知道了这些官员的职位,他也好将此关联上。
***
一直到天色渐暗,萧望津才终于回了丹心院。从两个小丫头口中得知了宋怀真未踏出过他寝室,他不禁有些心软。
一看到萧望津高大颀长的身影,宋怀真肩膀都放松下来了,一双桃花眼里点点星光都亮了起来,他连忙站起身来,拿着写了一下午的成果巴巴地走去萧望津跟前站定。
宋怀真昂着头,语气急切,“大人,这是我宋家往日的生意,除了与织造局往来密切,也同知府大人府上多有打点。”
萧望津垂眼看着矮他一头的少年,伸手接过纸张,但是眼睛还是盯着宋怀真看,他有些贪恋宋怀真眼里的光。
相比十年后的宋怀真,眼前这个心中尚且抱着期待的少年,如此鲜活。
萧望津如墨般的瞳孔深不可测,被紧盯着的宋怀真无措地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萧望津挪开视线,拿着纸张走到广寒木围榻椅上坐下。细细看来,宋怀真写了一手规整的台阁体,字形紧凑,笔画清晰,在科考中很容易给考官留下好印象。
“过来坐,以后要用笔墨去书房。”若是用他书房的泾县宣纸,宣纸善于表现墨水的枯湿浓淡,更利于写出一手漂亮的字。
宋怀真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二人中间隔了张紫漆描金的香几。他坐下后点头答应,一边悄悄猜测萧望津的意思,一边不错眼地盯着萧望津看,等萧望津看完后的反应。
没等萧望津看完,院子里进来四个丫鬟,是萧云沁安排来送药的。
听到通传,萧望津将纸对折收了起来。
四个大丫鬟给行了礼后,端着药碗上前道:“少将军,郡主让奴婢们来送醒神汤,您是现在喝吗?……若凉了,怕是难以下咽。”
萧望津伸手端起一碗,那大丫鬟端起另一碗给宋怀真递了过去。
宋怀真不解但乖巧,他顺势接过,将碗捧在手上,先侧首见萧望津没喝而是盯着自己,他便也呆呆的等着。
萧望津眉头一皱,不悦道:“他眼下青成这样,像是需要喝醒神汤的人吗?”
宋怀真被吓了一小跳,连忙举着碗要还给那丫鬟。
大丫鬟一愣,自知没了眼力见惹了少将军,但是有郡主的吩咐,又不得慌乱地解释:“这……不是醒神的……”
萧望津起疑,“说清楚。”
大丫鬟抬眼看了下宋怀真,心道当着这人的面儿,这怎么说?说这是喝了就聋哑的药?
另一个丫鬟挺机灵,上前帮腔道:“是一碗参茶。”
萧望津不由得轻笑,他大姐出生就得了尊贵的封号,先帝在时,除了公主,满京城寻不到第二个比萧云沁更加尊贵的女人,她怎会体贴到给一个来历不明的罪臣之子送参茶?
只怕是这个节骨眼儿上,杀伐果决的将门之女拦不住弟弟养男孩儿,又担心男孩儿发现萧望津的秘密,欲除后患罢了。
萧望津放下醒神汤,利索地夺过宋怀真手里的碗,他目光浅浅,缓缓端起作势要饮。
“少将军!”大丫鬟连忙夺下药碗,不得已道:“这是郡主的意思!”
宋怀真惊愕,竟然是一碗他喝得,萧望津喝不得的东西!
“嗯。”萧望津扬了下颌,无所谓道:“以后他吃喝,我都要尝上一口……”
丫鬟们惶恐不已,苍天作孽啊,少将军真是发了疯了。
“这是我的意思。”萧望津语气沉沉,充满压迫,“明白了吗?”
说完端起放在一旁的醒神汤喝了下去。
“是,奴婢们明白。”丫鬟们只能纷纷告罪,收了碗退了出去。
剩下丹心院的那俩小丫鬟对视一眼,彼此都想不到这如玉般的小公子竟然如此得少将军青睐。
萧望津倒是舒展眉目,丝毫不在意他刚刚掀起来的小风浪。
“去准备一碗安神茶。”
他瞧着宋怀真白皙的脸上眼下泛着青,确实需要一碗安神茶辅助入眠。
萧望津又对宋怀真说道:“喝了茶就去睡觉吧。”
因为这个小插曲,宋怀真提都不敢提换个房间睡的想法,他怕离了萧望津,再也醒不来。
等喝了茶见萧望津也没有赶他的意思,他心中忐忑地打量寝室内,寻找可以挤挤的地方。
实在没有舒服的地方,他便采纳了萧望津的意思,乖乖去床上坐着,从前在社学,他和同窗们同铺,并不介意男子与男子一同睡觉。只是寄人篱下,他的教养告诉他要先紧着主人家,主人家睡里面,他就睡外面,主人家要睡外面,他就趟里面。
萧望津不想忤逆爷爷,所以有了些计划,并不十分注意宋怀真的心思,吩咐丫鬟们熄灯,待人都出去了便寻了套黑衣,借着月光换上。
宋怀真睁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隐藏在黑暗中的萧望津,奈何只能看到些黑影轮廓,听到些布帛摩擦的声音。
等声音停了,又见萧望津朝窗户走去,月色朦胧,却也足够看清萧望津一袭束身黑衣,以及……黑巾蒙脸。
“你……你干嘛去?”宋怀真噌地站起来,做贼似的悄声发问。
萧望津这才注意到怀真没睡,他脑子里装着事,浑然将怀真给忘了去。
见宋怀真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像刚睁眼的幼兽,全身心的依赖第一眼看见的人,有被取悦到的萧望津两步走到宋怀真面前,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宋怀真,将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堵了个严严实实。
萧望津低头,宋怀真看着黑影越来越近,怕被撞倒,于是抻着脖子歪起脑袋,雪白的脖颈一侧完全的暴露出来。
萧望津想凑耳的举动因此变成了鼻尖抵着人家的脖子,鼻尖冰凉,脖颈温热。
宋怀真一个激灵,又耸肩缩脖子,并伸手抵在萧望津胸前,低声询问中带有一丝不明显的埋怨,“干嘛?”
萧望津轻笑,“我不在,你睡不着?”
宋怀真心道只是有点点害怕而已,但是嘴上却不说,而是提醒他自己很危险:“那碗汤是毒药吗?”
“我大姐若真想灭口,你不会站在这里。”萧望津略带安抚的解释,但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确定,想来肯定是伤身体的。
不等宋怀真反应,又回答宋怀真的第一个问题道:“去床上躺着,我杀个人便回来哄你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