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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神圣分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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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伊苏尔德的见面只是一场偶遇,我把她送回家,她给我展示了她缝制的一些衣服,她最爱的名为“格温”的娃娃,最后我以天色太晚为理由拒绝了她的跳舞邀请。
等我回到王宫时,佛耶戈也已经从失踪状态脱离,在宫殿里擦拭他的爱刀。
佛耶戈的神色平静,没有倦色,也没有戾气。他看起来丝毫不打算解释为什么自己会从国王巡视的高台上跳下,他只是在用一块绣金纹、线脚绵密的棉布安静地擦剑身。布上沾满血迹。
半晌,他举起了自己的刀。动作幅度不大,但我却感觉那把刀随时都会朝我落下。
“今天过得怎么样?”
我迟疑地回答:“……还不错。”
说实话,要是他朝我发脾气,说一些幼稚的话,哪怕是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我都比现在安心。因为那意味着他还在控制之内。
而现在我反而有些忐忑。
“我过得也不错。”他话是这样说,但语气没有波动。“你的护卫队失职,竟然丢失了保护目标,我今天一晚上都在亲自动手处刑失职的家伙,杀了不少的人。”
“……”
“他们都因你而死,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丢下棉布,手指拂过我的面孔。我甚至可以闻到他手上的那点血腥味,浓郁,恶心,充满恐吓意味。
他眼神紧紧地注视着我,像是猎人在看垂死的猎物。
我按住他的手。
“我的护卫队有二十多个人呢……”我抓住他的指尖,用脸颊蹭了蹭,语调温和,“杀了那么多的人,你一定累了吧?”
佛耶戈的神色变得有些松怔。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是在担心我吗?你是在担心我忽然消失,抛下你吗?”
一种熟悉的,惊疑不定的神色出现在他冷硬的面容上。他没有点头,但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佛耶戈丢下刀,金属和地板撞击发出一声闷响。
他冷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眼神复杂,但最后还是有些不太情愿地开口说话:“你今天到底去了哪里?”
语气不太好。但只要他还肯开口问,事情好办起来了。
我简单说了一下我的行踪,略过了和卡莉斯塔的见面和对护卫队原地待命的命令,只说在街道走了几圈,遇见了一位美丽的裁缝少女。
“还有呢,你还瞒着什么?”他毫不客气地追问。
“你也在瞒着我什么吧。”我声音放缓,“我知道赫卡里姆并没有死,他对你供出了我的一些情报,所以才逃过一劫。”
“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评价道,“看来他是个不忠的部下。”
他攥紧我的手,眼里浮现出了愤怒。
“不忠。不忠。你不也一样吗?她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我知道他说的是卡莉斯塔。
赫卡里姆把我的行踪告知了佛耶戈,这在我的计划之内。只是我没想到佛耶戈后来会直接从高台上跳下来……估计是在提着刀在找我。怎么说呢,我甚至还觉得他有些可爱。
“卡莉斯塔将军十分爱我。我不能喜欢她吗?”
“为什么她爱你,你就一定要爱她?你的爱就那么廉价吗?”他向我怒吼,“我不承认,我绝对不承认!”
“可是她愿意为我去死。”我安静地问他,“佛耶戈能为我去死吗?”
他的一腔怒火猛然僵住,像是被兜头淋了盆冰水。他嘴角抽动,似乎有一句话即将脱口而出,但他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我又不爱你。”他紧紧地盯着我,“我又不爱你,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去死。”
我抿住嘴唇,用力抿住嘴唇——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你不爱我,”我笑了,“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要朝我发脾气?”
我知道这对于他而言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他承认还是不承认根本不重要。
我保持温柔的笑容,靠在他怀里,动作小心翼翼,就好像在靠近一把出鞘的利刃。我把他的手指凑到嘴唇边,温柔地亲吻。
“没关系的,你可以爱上我。”我这样对他说,“我不会要求你去死。我只想你过得快乐,只要你快乐就够了。”
缓慢地,我感受到有利刃抵在我的背后。
一点点,只要稍微一用力,他就可以杀掉我,杀掉一个企图欺骗他的,满嘴谎言的女骗子。
“……真的吗?”他语气中浸满天真与疑惑。
“是真的。”
刀尖离开了我的背。
我抱紧了他的腰,脸贴近他的胸膛,却忽然感觉后背一片冰冷。后知后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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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不喜欢任何危险和刺激的活动,在日常中一直都对那些危险的英雄敬而远之。但是无论再怎么躲,命运总会找上门来。
它迫使我不得不从一个正经的学者,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哄骗男人(主要指佛耶戈)和女人(很多),以及一些不正当的控制下属的手段。最后甚至开始学习怎么管理一个国家。
没办法,佛耶戈不管事,也不能容忍别人骑在他头上。到最后王国的政事堆满一整个书房,哭丧着脸的记录官前前后后已经换了有三任,他们最后找上了我,让我劝劝王。
……劝什么?让他别想着去打猎、行刑、参加茶会和舞会吗?
这也是个无解的命题。
在他被大臣吵得头疼时,我让他枕在我的大腿上,用手指替他抚慰因国王责任而导致的疼痛。
“真的有那么难受的话,”我对他说,“能让我帮帮你吗?”
“这是治理国家,不是插花喝茶。你会吗?”
“不会就慢慢学,反正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要在一起……我不想看见你难受的样子。让我帮帮你,好吗?”
“……”
佛耶戈闭上眼睛,头发散落在我的大腿上,在烛光下折射出金黄的光泽。他没有拒绝我,他不可能拒绝我。
于是第二天我跟佛耶戈并肩上朝。卡莉斯塔站在我身后的右侧,赫卡里姆站在我的左侧,像两个忠诚的护卫。我抱着佛耶戈的王者之刃,额头上戴有三重冕护额,一步一步朝最高点走进。
赫卡里姆虽然背叛了我,但他仍是我最好用的一把刀,对脏活累活毫无怨言,所以我还留着他。卡莉斯塔是我的盾,她的身份和品德都无可挑剔:贵族将军、美貌、深情,除了与佛耶戈有些不对盘,一切都很好。佛耶戈,而佛耶戈——不是我想要从他手上骗来权力,只是他天生长了一张很好骗的脸。
我坐在王座之侧。
太过天真,太过自私,太过偏执。
如果以后他为了一己私欲做下亡国的举动,我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他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性格有缺陷的男人,而非一个君主。
……我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我思考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关于未来,关于灭国,眼神掠过朝中的所有大臣,他们最后都会死。
佛耶戈双腿叉开,背靠在王座,撑着下巴,一副已经放弃思考的样子。于是我用王者之刃的刀鞘敲了敲地板。他稍微抬起了眼睛。
“开始吧。”
这句话是他说的,也是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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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苏尔德认识了一位新朋友。她嘴角总噙着一抹笑容,面容年轻且貌美,看起来像是贵族家的大小姐。母亲曾问过伊苏尔德这位朋友的来历,而她只记得“这是我在花舞节那天认识的”,除此以外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
像一个幽灵,伊苏尔德想。于是伊苏尔在心底德偷偷把她称作幽灵小姐,就好像那是唯独属于她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幽灵。
作为一个裁缝,她每周有六天的时间都需要工作,工作内容大部分是给空白的纯棉布料绣上花纹,其余时间则是缝补自己的衣服,或者修补孩子们玩偶的破洞。剩下的休息日,她都会精心打扮,等待幽灵小姐的到来。
幽灵小姐会停留在她家门前的那棵花树下。
“下午好呀!”伊苏尔德朝她兴奋地挥手,“您这周过得怎么样?”
“有一些不太聪明的老鼠在试图啃我家里的奶酪,被我发现了……有点头疼。”
“啊,真可怜。”伊苏尔德安慰地握起她的手。带着一丝温和的冷意,柔软,距离感,像是她一直以来的微笑。伊苏尔德感到着迷。
“没关系,我已经把他们全都丢进大海里面了。”
幽灵小姐可真幽默啊。伊苏尔德也露出了笑容。
“那么伊苏尔德呢,你这周过得怎么样?有什么快乐的事情、难过的事情,都可以说给我听……我会认真听的。”她说,“因为只要听见伊苏尔德说话,我就感觉到幸福。”
伊苏尔德的脸颊浮现出一丝红晕。
诡异而又幸福的红晕。
每周一见,幸福的时光,她的幽灵小姐。她们聊很多东西,日常,未来,梦想,以及最近王国新上任的女执政官。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但是幽灵小姐的身体似乎越来越虚弱,伊苏尔德有一次甚至看到了她手帕上咳出来的血痕。
在面对伊苏尔德关切的问询时,她却回答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只是差不多到时间了。”
那一天的末尾,幽灵小姐吻了吻伊苏尔德的脸颊。
“不要忘记我。”
在第二天后,女执政官被杀的消息传遍卡玛维亚。王宫上下一片混乱,失去了掌权人,也失去了女主人。他们说是王亲手处决了执政官。
他们说王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