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境》宁玹

15、一知半解

　　这是，要将刀还给解无生？
　　“何意？”
　　“这不是你的刀么？”，凌衍笑得真诚，“还给你”。
　　手铐撞在桌角，“要我拿刀，却锁着我的手？”
　　凌衍却已松了手，“很困难？”
　　刀柄垂直落下，眼见便要触及解无生的掌心。却听得一声呼啸，这足有一米之长的雁翎刀竟凌空飞了起来，带着破风之势，在半空中凌厉地转了两百七十度，刀尖向下，迅疾地刺了下来，正斩在手铐中间的连接之处，而去势犹未减，居然直直扎穿了厚实的桌面，没入近半之深。
　　手铐应声而断，解无生握住刀柄，慢慢地，将雁翎刀拔了出来，仿佛那不过是一柄插入蛋糕的银刀。
　　刀身完全离开桌面，刀尖抬起，而凌衍手边空空。刀鞘，已牢牢套住了长刀。
　　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我却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待宰羔羊。
　　我距他们至多一米。我是一只被提了耳朵的兔子。
　　“为何？”，解无生的眼睛里，多了一点不解的疑虑。
　　“我需要你帮我”，凌衍道。
　　“帮你？”，解无生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圈，“你在玩笑么？”
　　“我像是在玩笑么？”，凌衍笑笑地，转过来问我。
　　“挺像的”，我小声嘀咕了一句。方才如临深渊般的忐忑不定消散了好些。
　　“怎么帮你？”，解无生松了口。
　　我不由诧异，就这么答应了？
　　分明自己仍旧身陷囹圄，条件都不提一个么？
　　“将你送来这个时代的人，帮我找到他”，凌衍亦在观察他。
　　解无生目光一闪，“你寻不到他的”。
　　“你也在找他？”，凌衍的判断，我几乎追不上他的思路。
　　解无生默然，他的心里，是否亦在作着判断？
　　静默的氛围持续着，久到我以为他今天不会再开口了。
　　“他带走了一个人”
　　“哦？”，凌衍收了一点笑，“什么人？”
　　我瞧见解无生脸颊上的肌肉轻轻抽动了一下。
　　“于你而言，很重要？”，凌衍自然不会放过，“你要寻西楼，也是因为他？”
　　解无生的目光倏然钉了过来，我有一刹的冲动，想要夺下那柄雁翎刀。他的眼神，仿佛下一秒，我们便会成为这刀下之鬼。
　　可雁翎刀并未出鞘见血，比起来，此刻解无生的话更加令我惊诧，“是一个孩子，方满四岁”。
　　凌衍一怔，有些意外，“孩子？你的孩子？”
　　解无生未答，只道，“你若要寻出那个人，需得先寻到这个孩子。我要他毫发无伤，这是条件”。
　　我在桌下偷偷拽了拽凌衍的衣服。
　　凌衍侧耳过来一点。
　　“那个小孩子，会不会同他一样，是从古代……”
　　“姑娘若是有不便明说的话，最好莫要当着他人的面耳语”，解无生不咸不淡地道，“如此距离，耳力不差的人，会听得很清楚”。
　　“我没打算要耳语……”，我试图解释，心里头却不免总是一阵阵地异样。
　　我只是，不知要如何对一个古人说话。
　　“那人的模样，你可还记得？”，凌衍岔了话。
　　“自然”，解无生并无犹豫。
　　凌衍展眉，“还有那个孩子，我们需要对他们进行画像”。
　　“如何画像？”
　　与人相识，我们通常会对其概括几个基于自我分析的笼统定义，或说是，标签。
　　外貌的美丑，性格的冷热。诸如此类。
　　世人黯然失色。
　　这是她出现时，我的第一个定义。
　　我想我一定呆呆地像个傻子一样地瞧着她。因为她走到我面前时，已是忍俊不禁。
　　她的个子很高，单是净身高便要超出我大半个头，偏偏还又穿了双足足有七八公分的鞋子，几乎与凌衍平齐。
　　我像是个走错了队伍的小矮人。
　　“怎么这样瞧着我？”，烟柳画桥中的形笔，轻掩着些怒涛卷霜雪的劲道，“倒像是没见过我似的”。
　　只是她的嗓音，总听着哪里不太自然。
　　咔嚓一声，齐不明咬断了一根巧克力棒。
　　“南柯”，李枯叫出了她的名字，“进去画像”。
　　梦里南柯，人如其名的气度。
　　“急什么？”，南柯翻了翻眼皮，“招呼都不让我打完么？”
　　“不差这一会儿”，李枯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这两人，似乎有些不大对付。
　　“时……”
　　南柯的话才出口一字，便被凌衍一扳肩膀，向李枯身前推了几步，“先做正事，快去”。
　　“那，回见哦，时期娃娃”，南柯冲我晃了晃手，拎着一只长长扁扁的包，随李枯与齐不明进了讯问室。
　　时期……娃娃？她同我很熟么？
　　与时期大哥一般，令人不知如何反应的称呼。
　　咄咄怪事。
　　“我们在这里等着么？”，看凌衍，似乎没有要再进去的意思。
　　“当然不”，凌衍随话音转了身，“我们查点线索去”。
　　我紧追几步跟上，“去哪里？”
　　“谜题开始的地方”，话中是谜，题目，也是个谜。
　　到了地方，总归会知道的。我便又问，“那个画像的女孩子是不是同我很熟？”
　　“南柯么？”，凌衍想了一想，“算是吧，关系不差”。
　　我心道’算是吧’是哪门子的回答，正想辩驳，听得他又补了一句，“最近你先与她保持距离”。
　　“为什么？”，我问。
　　“现在的你，太容易被她看穿了”，凌衍答。
　　“她……有什么问题么？”，我又问。
　　“没什么问题”，凌衍再答。
　　“那为什么？”，这三个字，快要变成我的口头禅了。
　　“一两句说不清楚”，似曾相识的口吻。
　　一股子的无名火’噌’地蹿了上来，“那就三四句”。
　　我有的是时间。
　　“现在不是时候”，他又笑。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他愈是笑，我愈是不平。
　　“折叠时间，会在时空两边俱都耗费极大的能量。每一次的时空穿行，都会造成能量失衡，但我们所生存的这个宇宙是不允许这种异常出现的，它一定会进行修复纠正，抹去异常。就如你自未来穿行至现在，为了能量守恒，你在未来的一切痕迹都会被强行清除。而为了使等式不变所造成的这部分损耗，便会由世间万物，人类，动植物，所有携带能量的物质来承受。这个星球的寿命，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在极速缩短”
　　凌衍看似离题却又并非完全无关的一大篇话令我呆想了好一会儿，先是为己，“我在未来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清除？……”
　　“嗯”，真是毫无波澜的语气，“不过会留下有关你的记录”。
　　“既已被清除”，电梯直下，一瞬的坠落感使得心脏被攥了一把似，“又哪里来的记录？”
　　“文明自有其上限，有些可破而后立，而有些，我们只能望尘莫及，无法抵达，更无法超越”，凌衍缓缓道，“就如低维无法具像高维的视野”。
　　未及深想，便被凌衍断了去，“想也无用。我们能做的，只有一步踩着一步，踩实了，才算走完一段路。过去是历史，未来是虚无，而你，存在于现在”。
　　上午的阳光，还是多了些凉意。
　　我跟在凌衍身后，盯着他的脚跟默默出神。
　　来时与去路，试图拼凑出一条可以纵深下去的线索来。
　　可散落的片段，皆非同源。
　　一知半解，竟还不如一无所知。
　　凌衍停得措不及防，或许该说是我心不在焉，险些一头撞在他的后背。
　　斜前方一块横放的长石，笔走龙蛇地舞了四个赭色大字：长乐公园。
　　“解无生第一次被监控拍下的地方？”，谜题之始。
　　“对”，凌衍抬头，绕着大门口的摄像头转了几圈，戴上耳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李枯，我到了”。
　　也不知李枯说了些什么，凌衍立在原地听了一会儿，抬手朝公园内西向一指，示意我顺着走。
　　于是我们就这么东转西绕地走了足有小半个钟头，期间还开了一次视屏，隔着屏幕我看到了解无生的一脸惊诧与探究。
　　最后，我们停在了一处湖泊旁，四周树群环绕，湖泊东西向各自延伸出一条水脉进出的支流。
　　“据解无生说，他穿行过来后，这里便是他第一眼看到的地方”，凌衍断了通话。
　　湖边坐了一对情侣，两人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青春干净的脸，都有着漂亮的笑容，此刻却颇有些怒意地瞪着我们两个不速之客。
　　凌衍毫无心理压力，干脆蹲了下去，开始扒拉草皮。扫雷似的，转眼便已翻了一小片。
　　我不知是该站着还是跟着蹲下，弯了腰悄声问他，“你在干啥？”
　　“找东西”，凌衍保持着蹲姿，一路行一路翻，“你去找他们聊聊”。
　　“我？聊啥……”，这真是有点难为我了，“我嘴笨，要不你去……我来找？”
　　“你知道要找什么？”，凌衍反问。
　　我噎了噎，“那你告诉我呗”。
　　“空玉碎片”，凌衍倒真告诉我了。
　　“我还是去聊吧”，我丧气道，“可我问什么啊……”
　　“随你”，凌衍撂了俩字，开始赶人，“去吧去吧”。
　　我站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儿，慢慢挪过去，“请问……”
　　两人瞧瞧我，又瞧瞧凌衍，“有事么？”
　　“嗯”，我点点头，卡了卡壳，又道，“请问你们是不是经常来这里？”
　　男生有些不耐烦，“说事情”。
　　什么态度。我倒是有点不悦了。
　　女孩子察觉出我的情绪，语声柔柔，“你们是不是在找东西？”
　　回头看凌衍，这人的头几乎都要埋进草地里，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我舔了舔嘴，尽量说得闷闷地，“他把我的礼物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