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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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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赛训练进行到末尾的某个周日,苏母叫苏玉梅回苏家。
吴念等在岔路口,苏玉梅在她跟前停下车,她坐进去,望了眼苏玉梅疲惫尽显的侧脸,喊了声“妈。”
“安全带系上。”女人的嗓音像是在磨砂纸上滚过。
吴念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想到苏玉梅的嗓子,便保持了沉默。
车子驶入苏家,吴念跟着苏玉梅进门,晚餐已经摆盘上桌,一屋子的人都坐着,好像专等着她们。
吴念又看到了苏倩和那位始终和颜悦色的舅妈。
只是这回餐桌上,这两人显得格外安静。
苏母说了声:“先吃饭吧。”一桌的人才握起筷子。
苏母关心并告诫了几句吴念的学习,吴念都点着头顺从地应着。
饭吃到一半,许是哪个菜辣口,苏玉梅本就嗓子不舒服呛得直咳嗽,管事连忙端上水来。
“玉梅,还好吗?”苏玉刚忧切地问。
苏玉梅咳了几声,等缓了,苏母才道:“别操劳过度了,身体也很重要。”
吴念看到苏玉梅咳嗽得眼睛一片血丝,她的声音更哑更虚了,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受宠若惊,“谢谢妈,女儿知道了。”
“是啊玉梅,”方春红柔笑着,语露关心,“身体是自己的,有时候生意上的事可以让信得过的人去做,何必事事亲为累坏了自己。”
吴念抬眸,望向方春红,桌子那头的女人搁下汤勺也看过来,朝她温柔笑了笑。
毫无破绽。
苏玉梅微微颔首,算是对方春红的话作了回应,然而她不知,方春红这席话并非说给她听的。
苏母在此时开了口:“你一个人管红梅庄精力不够,底下的人放心不过就安排个自己人搭把手,自己也能有时间休息,何况吴念也快高三了,当妈的更应该多照顾到孩子。”
吴念看到苏玉梅的手顿住了。
事情像是已经捏住了拉链,再拉开来也不难。
“前两天,你哥哥刚失了晋升财务主管的机会。”苏母瞥了眼苏玉刚,眼神里既有怒其不争又是不忍责怪,“我细想着,你哥在公司里头既施展不开不如到你这边来帮衬你,你也知道你哥的能力,到时与你一同管理红梅庄你也省心,算得上两全其美。”
“妈…”吴念看到自己的舅舅面红耳赤的,苏母一瞪,他到嘴边的话也就全咽下了。
苏玉梅听得怔住,方春红依旧面不改色,只有苏倩脸涨红,坐如针毡。
吴念一直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
舅舅有的,她的母亲未必有;舅舅没有的,总会有。比方现在,舅舅缺的,她的外婆就从自己女儿身上名正言顺地拿。
而当初苏玉梅创立红梅庄的时候,每天在生意场上周旋洽谈的窘迫,没人记得。
渐渐地,没人再动筷。吴念眼神轻扫,在座的所有人都将视线嵌在了苏玉梅身上,似乎势必要看出个窟窿来。
气氛陷入缄默。
吴念心想,此刻她的母亲苏玉梅也陷入了她母亲长久以来所带给她的然后她再延续到她身上的这般境遇。
在这场无形的、根深蒂固得令人彻寒的重男轻女思想旋涡中,苏玉梅被侵蚀吞噬。
最终,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晚上回到家,等吴念关上门转头看,苏玉梅已经累倒在沙发上。
她心下一惊,连忙过去在沙发边缘蹲下身,“妈?”她轻轻推了推苏玉梅的肩,可苏玉梅已然累得睁不开眼,根本没力气回应。
虽说苏玉梅淡漠时也不见得和她说话,但是眼下,吴念明显感到不对劲,她伸手探了下苏玉梅的额头,一片滚烫。
这么看来嗓子哑算是征兆了。
吴念不再拖延,从医药箱拿出退烧贴给苏玉梅贴上,药盒里的药空了,她捞起钥匙下楼。
药店在前面一个红绿灯路口的转角,她几丝粘湿的发贴在额角,干燥的风吹在出汗的皮肤上微微有点凉意。
她是跑着去跑着回的,买好药到家,呼吸还没平,就倒了杯温水去扶苏玉梅,“妈?醒醒…把药吃了再睡。”
苏玉梅睁开眼,望了吴念良久。生病的缘故,她眼里的冷漠不像平日里那么明显。
吴念以为苏玉梅意识没收拢,又喊了一声。
女人这才有所动作,她撑起上半身,把药吞了后继续闭上眼翻身躺下。
吴念看着苏玉梅的背影,默了一瞬,随后回了房间。
晚上,吴念复习了一遍训练班上老师讲过的高频竞赛题,等合上书本时,已经是11点。
走出房间,客厅沙发上的身影依然纹丝不动地侧躺着。
每次苏玉梅来,在卧室睡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她总是在沙发上躺歇一会儿就去红梅庄。
她从不在家多作停留,更不会像其他母亲一样在厨房忙碌,为她做一餐饭。
明明眼前这个女人不爱自己,她却无法从她给予的失望、痛苦、心灰意冷中决然跳脱出来,看到她生病、看到她在苏家被冷落,吴念做不到不为苏玉梅感到难过。
吴念放轻脚步,关上灯,客厅陷入了黑暗。
过了半晌,在什么都看不清的空间里,有道声音低低地响起:“妈…你什么时候能转过头来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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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过去,六月的第三天,是数学竞赛的日子。
吴念考完走出考场的时候,外面晴空万里,天色亮耀地让人睁不开眼睛。
这时,她的手机铃响,是苏玉梅打来的。
“考得怎么样?”
几只鸟儿在枝上追逐,翅膀在明亮的日光下扑腾起跃。
“还可以。”吴念不漏情绪地说。
那头没有说话,吴念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了一句:“妈,我尽力了。”
准备竞赛这段时间,她每天都是两头抓,一边紧跟期末复习冲刺,一边熬夜刷历年的竞赛压轴题。
苏玉梅说:“知道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吴念举着手机,忽然有点迟钝,这一回,苏玉梅竟什么都没说。
谌昱收拾完两人的竞赛训练册,走出教室,“发什么呆?”
吴念笑着摇摇头,“今天天气好好。”
“你想表达什么?”
吴念看了眼四周,同学们差不多都走光了她才笑意浅浅地挽上谌昱的手,“不要浪费好时光。”
闻言,谌昱挑了下眉,被她牵着进教室。
“你把书包放下。”
他应言把包搁在课桌。
“然后坐在座位上。”
谌昱轻笑了下,入座,“吴同学,你把我安排得很明白啊?”
吴念眼睛弯弯的,并不说话。
接着,她站到讲台上,阳光映照得她脸庞熠熠生辉,万顷光芒都化作她的勇气,“我给你讲个故事。”
她的神色陡然变得认真,似乎要开始讲述一个美好的童话。
“我有一个朋友。”不言而喻的开头,她冲他笑了笑,笑容有些惨淡,“她的父母离婚了,她跟随母亲,她的弟弟跟了父亲。”
“她从小时候有记忆以来,每天伴随的都是争吵与忽视。她很害怕也很无助,所以她做任何事都是战战兢兢的,不能哭不能犯错,要努力学习不能让她的母亲生气,可是后来,她的父亲带走了弟弟,剩下了她,而无论她做什么,她的母亲好像都看不见她,她的母亲眼里只有弟弟。”
“有些时候,真的太难受了,真的真的不想继续了,她甚至想过伤害自己…”
谌昱的眼神霎时变得凌沉。
“再后来…”吴念又冲他笑了下,像在安慰,“她碰到了一个‘好心人’,‘好心人’对她说,他要带着她走出死胡同。”
她的笑靥嫣然无方,说到最后,眼圈却微微泛了红。
谌昱跨步走上前去,一把抱住吴念,抱得很紧,紧得吴念喘不过气,他像是要把她遭受的所有痛苦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时至今日,他才真正了解她的世界。
她一个人在那样暗无天日的世界里龋龋独行,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却又一步一步朝他靠近,她咽下所有委屈和眼泪,捧着一颗滚烫的心出现在他面前。
“对不起。”他的声音沉颤而低哑,“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第一时间牵起你的手。”
“我不介意。”她红着眼,反倒安慰起他。
“我介意,很介意。”
吴念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浅声道:“阿谌,我在自己周围筑起高墙,尽量不放自己出去的,是你出现,我才敢走出来的。”
“阿谌,谢谢你在世界的角落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