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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尘(已修) ...
屋内这场,良久余韵方散。气息平复后,叫了热水来用,再打闹一番,才又吃了些酒食。巧语激斗,皆道是夤夜歇战。
“有事没事?”萧风亭稍带玩笑一问。大早上的日光映得他人很有精神。
韩宿抱臂怀剑,打马背上睨他,半晌才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句;“少废话。”韩宿勒马缓行。
“怎么,小的这是功力不足还是技巧缺缺,打得大爷您哪一脸不爽。难道就无半点滋味么?”
两个人闹市公言私话,萧风亭难得面上稍浮轻挑,颜色些有欠揍。
“有滋味儿。”他大方肯定,但大抵觉得也很有必要骂他,便下不接上地丢他一句不痛不痒的,“你大爷的。”
萧风亭觉得他十分有趣,遂大笑起来,心头此时轻快。
昨晚慢饭,听他解释是中了毒才有一时高热,本是警告,并无恶意,倒是唬得自己不轻。
韩宿说道他也是早上醒来才发现些微症状似是师门旧识,且此前不久曾见过师门的人往过衢坊,诸事串联,个中联系,随天破晓亦自明了。
韩宿师父是江湖有名剑侠韩剑来,外号“丛山客”,以恩仇报应不爽享誉天下。传说他爱憎分明也恩仇必报,因仇紧追九山,亲斩三颗人头;为恩千里寻孤,躬身教养成人。书坊话本儿颇喜以之为主角,酒坊说书的也总被点其名要听其事。甚至当今圣上闲暇也总爱叫人来说说他韩剑来的近事。如是这般盛誉朝野。
韩宿说虽然他被传得神乎其神,但是在自己眼里也真就是个平凡无奇的老头——韩宿没个尊重叫“老头”,但他也不过才知天命。
他向来爱护自己,不愿自己离开身边,但终究理解少年人年轻气盛,切盼江湖闯荡;加之其深明他韩宿野性难拘,最终也松了口,放他自去。
“师父自从知道你我深交,就捎过两封书信告诫我不能与你交往,或许是因为他与你爹有恩怨未了吧。我也告诉过他老人家,你打小在山上清修,压根儿没见过你爹,与你爹干系不大。唉……反正,他说他的,我捡捡必要的听,我继续干我的。他也不能护我管我一辈子,或许这也是他肯放我的一个缘由。”韩宿喝了一口酒,日头下眯眯眼望城关。
“那我既在外,就不能总听他的,要有我自己的判断和选择,对错明昧,我自己摸索反省,我执意做的,也要是我自撞南墙,再考虑回不回头。”
两人出了城,韩宿把酒壶递给萧风亭,萧风亭接过,喝了一口,五官团皱。
“代价嘛,我当然想了想,无非死一块儿,这有啥。哪怕一前一后,那也不亏,我前我后,都自有好处。”
萧风亭喜欢听他不经意的狂言,其间天地难制的豪气也让他规矩的心意破开一个口,使他杂念尽排,血热无惧,意气风发起来。
“老萧,你怕是不怕?”韩宿笑看过来,狭目邪狞。
萧风亭与他对眼,哼声一笑,“怕什么!”转回了头旋即策马而去。
留它一路飘蓬死草,尘滓泞垢。
两人日暮前赶到一处村落,酒招下打听便知还有十几日马程便至应天。店家热情,小店清静,二人干脆小歇。
中毒这事本也并非韩宿早知道却不告诉自己,于是萧风亭便也不去追究,事过即过,心头就也放松了下来。这白日纵马少歇,竟不觉疲累。
韩宿喘着下马,“槽——你大爷的,萧老九,你他娘的骑那么快……”说到后面越发咬牙切齿。
“不是你说不用疼惜你嘛,你身体好,任折腾。”言罢杯沿抵唇,啜茶间隙,抬眼觑他,眼波含笑。
他起头是快了,后来见他没跟上,就也慢了速度。想着若有事,他在前更好警觉,以便周全,于是就一直骑在前头。他想着韩宿跟不上,自己就慢一慢,但是韩宿一直能跟在他身后三丈之内,于是他也就没怎么缓下来。谁知道那家伙是死命赶着他。
萧风亭一叹啊,明明说一声示个意的事,却是搞得两下意思误会,咋就没个默契。
“那现在难不难受?”打趣归打趣,该关心的他还是会真的关心。
韩宿叹了口气,拽得扒叉地一坐,把茶喝出了海饮一缸酒的气势,“反正今晚没门儿。”
“昨晚不是答应的嘛?还是你自己提出把账赊到今晚的。”他听他话语就知并无大碍,于是便顺势打趣。
“没门儿——要不你滚一边儿睡去,要不我搞你试试,你自个儿选。”复又咕哝埋汰一句,“你就上床来劲儿,下地无能是吧……”
萧风亭笑,不再说话招欠。
他们两个说这种话向来不刻意压低声音,说得好个坦坦荡荡,倒像是在谈什么生意买卖似的。
江湖上,萧风亭因为父亲是萧堂,却自小去做了道士,如今出山也没法回家踏入祠堂而受人议论,因为人识。至于韩宿,就是因为其师父乃第一剑侠韩剑来,而自其独出江湖的消息传开便备受关注。
但是他二人自江湖了怨的乱斗场中结识连道投缘,到后来几番偶见互相赏识渐往深交,乃至四五年前开始结伴偕游,都从不曾有人识破二人间的不寻常,只当他们是单纯知己或者患难兄弟,还有人赞他们高山流水,相濡以沫,知交表率。
这样一来省却许多麻烦,自然再好不过,且二人不曾觉得江湖上这些认知有什么不对,于是也就欣然接受。韩宿并非浮薄客,萧九亦非风流人,在外无须刻意收拾,他二人反正自觉坦荡荡,自然脸不红心不跳。
“少侠!少侠——少侠可是萧九公子啊?”
二人同时看去,见来人喘喘颠颠下马来,差点没站稳给摔个头身入地。
走近了发现是个中年男人,身材瘦小,胸前挂个大照妖镜,身后背着把下马时候给马背卡折了一半儿的桃木剑,腰间还挂着一些七七八八不知道有啥用的玩意儿,喘得不成样,手里揪着信儿,就这么喘。
萧韩二人犹同静止,就这么侧头看着他喘,疑色渐化,不知觉间倒成好笑奇怪。后来还是韩宿率先动作,倒了杯茶给他。那人“谢谢少侠”都说不利乎,喝得茶水抖洒。
“萧九公子,你爹叫你回去一趟,就现在,差不用交了,他已经和你主家七爷打好招呼了,七爷也让你回去找你爹。”他一口气说完,又双眼翻瞪兀自喃喃问答,“还有啥,没了吧,没啰。”
眼见他麻利转个身就要奔赴上马,萧风亭赶紧喊住他,“诶——”
他绞尽脑汁想了个可以出口的称呼,赶紧道:“小大人,你手里的信……”
“哦哦哦对对对,这他……哎呀也是给您的。诶不对,怎么还有一个?给乔老爷的信儿?他……哎呀——忘了给啰!”他懊恼地原地转圈,又转身回来哆嗦握住萧风亭的手,“九少爷,听说您以前是道士,那您可保佑我,走夜路别撞鬼啊……阿弥陀佛,道爷保佑,我已经从良了,别为难我……”
他说得好一番凄切惊惧,又急急冲冲跑回去上了马,发现桃木剑断身委地,登时哀嚎,呜呜哇哇,一通乱拜,终于上去勒马掉头,颠簸着纵马弯弯歪歪去远了,一骑风尘迷后路。
两个人看这一切,前后只是磕几颗瓜子儿喝口茶的功夫,这人已经风风火火来风风火火去了,倒是对面相看,双双大笑,有好一阵。
这乐子也是个闲暇偶得,和着四合暮色,店家小语,缓起炊烟,倒教人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
萧风亭转过头去看韩宿,后者正笑得越发扛不住,躺倒在长椅上一通乐。
韩宿向来信奉及时行乐,乐子来了哈哈就笑,不咋想些有的没的。眉间常犯懒,吃饱就想睡,整就一个明白人。
萧风亭心里一直对他有着自不觉的艳羡。
二人转道赶去青州,路上还算太平,估计这野道上因有萧氏无形的压力,没什么人敢搞大乱。
韩宿在途中客栈接到飞鸽,挨着窗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说这又是师父的旧话,还有些絮絮叨叨的叮嘱,再扫了扫,随便就烧了。
虽说二人身量相差无几,不过韩宿喜欢跨马骑行,因而在马背上的时候多些。
现在两人正往南阳城里去,一路调笑言语,韩宿边给马鬣编着小辫边倾身撩拨,萧风亭牵着两条玉骢马直身漫步,不时侧首仰看,笑他回去。
“你这马背上闲的荒,不如伺候我喝口酒。”
韩宿一笑,依言开了酒壶,给他倒了一大口,技术可好,一滴没洒出来。
“唉,什么时候我能喝到你那宝贝葫芦里的酒啊。”萧风亭酸了一句。
回应的就个享受着酒的哼哼声。
某位大爷声称用这酒葫芦乘酒味道就不一样,吝啬地不给人碰。他说“反正你也没那么爱酒,给你喝就是浪了个大费”,然后自己得意地在马身颠簸中仰头一灌,娴熟如酒鬼,一滴都没洒出去。
“嘿,你就想想吧。”他自己也仰头喝了一口。
“到了,下马。”
两个人就入城里去。
“父亲。”
“爹”在萧风亭口中仓皇打转,终于没能出口。
“好,这次突然叫你回来,是有件事儿。”萧堂揽着萧风亭的肩背回正堂中。
这萧家大院儿里白练白幕,冷冷凄凄。
萧堂一路上连多余的话也没说,这下直奔主题:“你有五个哥哥,三个姐姐,其中三个幼时夭折,后来你二哥出去闯荡,为着义气命丧江湖。你四哥五哥相继在我萧家匡义堂中坐堂、逝世。你大哥今后要继我衣钵,必须坐镇青州本家,万不可出事,但匡义堂——”一直负手仰看“江湖匡义”牌匾的萧堂转过身看他,“必须有我萧堂的儿子坐个位子,行个表率。”
意思很明显,萧风亭听得明白。
“小九,你是我萧家老幺,如今除了你大哥以外唯一的男儿。你懂吗?”
“我明白。”
“儿子”仍是打了个转,觉得太过亲昵,仍不敢说出,换作了“我”。
“好,好。”他如今已然年过花甲,但仍是看不出什么老态。其腰背挺直如松,步履沉稳,谈吐之间,英侠气显。但真正让人感到压迫感的,大概是他深不可测的内力。
“从前事,能说的,你娘已经尽说。其余的,你也不必多想了。”
“嗯。”
“萧家坐镇的匡义堂在江陵,你若准备好,尽快赶赴。”萧堂上上下下看了他几遍,“衣裳也旧了,不像话,待会儿就叫人来给你做几身先凑合,到那儿了再多做几身儿。你娘若还在,看见你奔波在外,衣裳旧着,肯定是心疼的。”
萧风亭顺其目光瞥见自己袖口缝补的痕迹,有些窘迫,“其实也没有……也,也不都是……”
“哈哈哈哈哈——”萧堂大笑,很有力劲儿地拍了几下他的后背。
二人之间气氛霎时缓了些。
“可要先住家里?我给人收拾间房出来。”
“谢父亲,不必了,我在外已订了间客栈,尚有朋友在等我。”
“啊,好,好,去吧。”他又拍了拍。
萧风亭躬身作礼,这才离去。
甫一出门,就见不远处韩宿躺在人家屋檐下,挨着柱子眯眼晒太阳。
那位大爷架着腿,抱着臂,口中叼的草茎子一抖一抖好有个拍律,活似个街头混混。
果然,走近了听,又是淫词艳曲那些浪浮调调。
他佯装心里不平衡,酸他:“我在里面悬着心,怕迈错步子,好啊你,在外面好不惬意。”
“嗯哼,见自家老子怕个啥。”韩宿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递了个鲜桃子给他。
萧风亭接过来张嘴就啃。二人信步穿行闹市,在喧嚣之中聊了一路,聊天聊地,聊南聊北,最终还是聊了回来。
“他一拍我,我就没敢松过劲儿,怕稳不住身,漏了短,教他小看。”萧风亭末了一叹。
“哈哈哈哈哈……”韩宿幸灾乐祸,很给面子一笑不停。
“还有啊我说,我唯一一件补过的衣服就今天给他看见了,唉,他还看了几眼我的衣袖。”
“就那件儿袖口被拉开的啊?”
“是啊,你给补的,这么小一道,还补得这么细密,居然会给人发现。”他想到那个灯下凑头,皱脸补衣的画面就忽地想到“张飞穿针”这词儿,好不叫人发笑。
“哈哈哈哈。”韩宿笑歇了,想想便问了句,“哎,那以后该叫你什么?”
韩宿看向他,萧风亭也看过来。
“萧堂主?”
萧风亭只是一笑,转回视线,同他一起看着前边儿拥挤嘈杂的人群。
回到客栈,天色尚早,吃饭睡觉都挨不着个时辰。不过这二位爷食寢早已没了规律,夹在赶路和办事的缝儿里,有时间就吃睡。现下没什么睡意,遂同躺榻上,半条腿垂在外边儿随意放着,枕着臂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萧风亭出了山后,闯荡漂泊,一路北上,也没个一定去处,或许也是心里隐隐有个引子,向着青州。总之后来在应天因缘际会入了七爷门下做事,帮扶些江湖事。过程中与韩宿结交入深。
韩宿也算是个孤家寡人,后来两个人遂结伴同游,渐成知交。赶路自然没办法好好吃睡,两个也都不是讲究人,尤其韩宿,野得很,把萧风亭打算努力坚持的规律作息影响得七零八落,顺带不断出言瓦解他本就不甚坚定的意志。于是乎近墨者黑,二人最终沦为一流,事隙中能吃吃,能睡睡,时间并不发挥作用。
“我快睡着了……”
“我也睁不开眼了……”
“不行,有病呢,这么睡……要盖好被子,你不冷的吗……”
“……”
“喂……”
“还好……”
“不行……起来……好好睡……”
“……”
“……喂……”
“……”
“……混蛋……”
韩宿阿宿韩公子混蛋大爷...
萧人寂萧风亭萧老九萧师弟九哥老萧哥哥...
。 。
韩宿獠牙
萧风亭掩唇轻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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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风尘(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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