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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头(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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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韩二人这一路走得也挺平静,今日好不容易有些个山匪截道,两个人还高兴了会儿,只是不约而同一笑,发现重叠了声儿,两个人都不用对视就默契地拔剑招呼上。
小雨中刷刷几下功夫,那些个不经打的就在地上哼哼装死不起。
事后抱怨对方太菜,乐趣那是个转瞬即逝。倒是有一个见大势倒戈,鬼滑地来抱腿叫爷爷。抱一个被甩开,就转去向另外一个。
韩宿欣然受之,心情大好,背起手昂起头,扬眉一皱,有心玩儿下去:“你干这劫路行当第几次了儿子?”
萧风亭心里嘲讽他:人家叫你爷爷呢……这长辈当的也没个数。
“啊,啊,不知道啊……”他好像意识到答得不对,“不不不,不是,是是是第第第第——一次!”
“你老大谁呀?”
“呃……”
还没待他想出来,就又有一拨人马携滚滚风尘朝这过来。
“你个老贼鼠,不知道今儿个什么日子么?既然敢撞爷爷枪上,那就别怪你老子我不客气!”为首那人高声喊斥,气势十足。
这人怒马长‖枪,一身扮头好架势。这一路过来没个停的,直奔那“孙子”,眼中没个别人。
他这闪电之势,那老贼鼠但及惊恐未及跑路,就被他以一个非常身法下个身,单手提起后领儿拖着去了,噔噔哒哒一路也不知待会儿还有个命没。
这一众约摸几十号人,就这么飞蹄追随他去了,只有一个骑着白颠马的,到他萧韩二人身边下了马。
“二位少侠,冲撞了,实在抱歉,那是我家公子,襄州席家匡义堂的堂主,席家二公子,席晖席华程。”那人做了个礼。
“行了,还做什么礼啊老杨。”
这人抬头一看,又惊又喜,“嘿怎么是韩宿你小子!”
萧风亭捕捉到他话毕短暂的一番欲言又止,然而韩宿在得意洋洋笑着,并没发现。
那人很快调整,看向萧风亭道,“这位是?”
韩宿大方介绍道:“我朋友。”
萧风亭向他稍作礼,“萧人寂,萧风亭。”
那人赶忙还了更深一礼,“不敢,原是萧堂主。您与我家公子同位,在下不敢受您的礼。”
“在下杨造,杨深诣,襄州席家匡义堂一个账房……”
“你也听成了‘杨操’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我以前也是……”韩宿见萧风亭听着脸色有异,马上开始了。
杨深诣一张未合的口僵在半空,现下索性顺势一叹,颇有些习惯了的无奈。
前头十丈远的地方传来了呼喊声儿,三人齐齐看去。
杨深诣好像就知道是他,转头的时候霎时没了好脸色,一脸的无奈无语。
“诶——杨造,你……”
“你回来做什么呀?匪首你不要了?”
“哦我吩咐他们了,要留那个胡三狗给我砍!”
他不知道是不是见到了杨深诣脸上不善的脸色,顿了顿,才解释道,“我就回来看看你是不是又掉队了。”
“我好着呢,你快去啊!”
“哦。”他还是没动,那匹看起来面相傻气的马跟他傻里傻气的杵在那儿,“那你在干嘛?”
“你天黑之前还能不能回去了!啊?”
“哦!”他答应一声,终于勒马掉头往里去了。
“哎,这傻小子怎么就成了你家公子了?”
“唉,他爹几年前救我一命,就在剿匪的时候。后来我为报恩就留下给他当账房,后来被他叫去给他二小子作伴儿,平时练练武,教教书什么的。后来干脆长伴他左右,成了个管事儿的。”
“你武功也不赖,怎么就被山匪绑了?”
“还不是赖你!他娘的,小时候给你害的腿落下了毛病,下雨天就犯病,那天没跑掉还差点儿歇菜。”
“嘿嘿嘿,赖我赖我。”韩宿倒也没托辞。
“算了,也不都是你,谁教我交友不慎,跟你这不要命的玩意儿东闯西闯,你身子骨不是一般好,普通人还真没法儿跟你整天折腾。”
“唉,以前咱还一起笑过他,如今我算是摊上他了,真是报应。”杨深诣感叹。
他们曾见过席华程,又听了些酒桌上的趣闻,对这个小毛孩狠狠取笑了一番。
“那你现在就任你家小公子在前边儿冲锋陷阵啊?”
“他也不让我去啊。”杨深诣道,“不过这里的也不算什么狠角色,你没见那些喽啰么?都什么德行。”
“你们是赶去江陵萧家匡义堂吧?今夜要不去我们那儿歇一晚?也算顺路。那里就是席华程做主的,席家不在那个地界,没什么拘束。”
后来一番等,才等到提着个人头,策马归来的席华程。那红缨飒飒,好个英气。
后边山匪排成一路,稀稀拉拉也没多少人了。方才那老贼鼠耷头耷脑地跟在队伍里,身上衣服破烂得不成样,脸上又是血红又是焦灰的。
席华程脸上挂了彩,眉头明显没在放松,倔着眉头抿着嘴,面色不佳。
“伤着了?”杨深诣看见他来近便问。
“没有。”席华程抬手蹭了蹭鼻尖儿,吸了吸鼻子,如是回答。
杨深诣也不细究了,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席华程见状赶紧下了马,那人头随意便被丢给旁边的人,旁边的差点没反应过来,那颗浴血头颅差点儿砸地。席华程浑不觉身后骚动,只把杨深诣搀住,又把他扶上了马。
“快回去吧。”杨深诣一叹,对他说道。
席华程仰看着他连连点头。
晚上萧韩二人随席杨二人回了席家匡义堂,才发现居然很冷清。这处匡义堂不寒碜,而且挺有些个派头,不过灯火萧索,只点了一两盏,就像普通人家随便对付日子一般。
有位女子热情招待着,她生的是温婉可人,容姿不凡,衣着也是得体的,为人不做作,很是自然。
“义父。”
这一声出来,韩宿一脸震惊。
“诶,不用拘束,都是自己人。”杨深诣咳了一声,对韩宿解释道,“说来话长,说来话长……”
“萧堂主,这方简陋,招待不周,万望海涵。”
“啊,不……”
韩宿瞥见他又不知道怎么说话了,遂接了话头,“老杨,不必客气,你说了都是自己人,那多余礼数也就不要了。他萧九也不是个多事人,你这样他反倒不自在。”
“诶,行。”
“私下里叫我‘风亭’便好。”
“好。”杨深诣给他们倒酒。
原本一路上四人已经互相认识了个遍,方才回来,这姑娘也和他们见过了礼,都是江湖人,也还是年轻人,并不兴礼数,现下很快就聊成一团。
萧风亭见那女子在数落着席华程——好像在怼着他脸上那道口子骂,他不禁一笑。
方才杨深诣已经道明了来龙去脉,那女子是襄阳望族罗氏庶女,当年杨家还没没落,罗氏还与之交好时候,十二岁的罗萱就拜他为义父。后来杨深诣离家后再没怎么交往,几年前在席家日久,成日求仙问道的席老爷子对他青睐有加,也莫名十分信任,就把席华程终身大事托给了他,他好个头疼。后来他在襄阳偶遇罗萱,他又发现她正好也是嫁人年纪,且是家中庶女,无人费心提她张罗婚事,于是就……总之后来席华程和罗萱就成了亲。
两个人也不能说感情不好,但是就是,好像,与寻常夫妻不太一样……
罗萱虽小席华程两岁,如今不过十八年华,但是关心起他来倒像是他娘,尤其席华程虽然不喜欢听,但是仍皱着眉抿着嘴,梗着头听完,也不带还口的。
然后就是,这家里,杨深诣是大了罗萱十一岁的“义父”,同时是席华程的副手兼半个师傅——家中辈分好不奇怪。而现在罗萱仍恭敬唤他“义父”,席华程又没大没小一口一个“杨造”。
偏偏这小东西音还死命说不准,整就喊着一标准的“杨操”,让他心堵。
刚才路上,席华程才说他以前就见过韩宿,韩宿真就没想起来。
据他说,当年他和他爹接待过丛山客韩剑来,韩宿就抱着把剑跟在韩剑来身边。他还跟着韩剑来去剿了土匪窝,他还记得韩宿怎么天不怕地不怕地往贼首那里喊话的,以及他真的敢冲上去。
那时候韩宿已经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了,韩宿还在傻乎乎冒鼻涕泡,当然,他也已经五六岁了。
他对这样的英雄人物一直十分崇拜,于是现在也恭恭敬敬喊韩宿“韩宿哥”,连带着恭恭敬敬喊萧风亭“风亭哥”。
杨深诣纳闷儿,他还比他们俩大点岁数呢,怎么就这?
至于韩宿,他对自己取笑过一个崇拜自己的人感到些许愧疚,于是嘿嘿赔了席华程三杯酒。没想到这孩子脸就红了。
后来因为杨深诣腿疼,便先回去了,席华程也跟着回去了。罗萱解释道每每下雨天,席华程总会给杨深诣做针灸的。
韩宿心里赞道:好福分,这年纪就有人孝敬了。
罗萱再陪二人少叙,方才散席。
一场晚饭是这里两年来最热闹的一次。
席家不是什么大家,席老爷子也不是什么江湖侠客,但是席家席老爷子他爹那辈人丁兴旺,也出了三个十分有名望的江湖侠客,后来到了席华程这一辈,人丁稀少,但江湖匡义堂仍为他们设了个位,当是尊敬。然而人丁稀少得不像话,而且这一辈多有人科举入仕,并不能入匡义堂当差所以重任就落在席华程兄弟身上,而兄长惯例坐守本家,那匡义堂堂主只能是席华程来坐。
席华程大哥席华朝聪睿但狠戾,席华程打小不太机灵,又十分怕他,二人也常有磕绊。席老爷子觉得席家要亡,但他无能为力,于是稍作安排以后,干脆袖手退身,日渐沉迷求仙问道,不再过问家中事,如今本家那里主要是席华朝做主。
这匡义堂如此萧索倒也不是席华朝故意苛待他们。席华程来任堂主前尚未成亲,当时席华朝很大方地给了他们很多亲信,下人,也给了不薄的财物傍身。但是席华程不争,就被其他匡义堂明里暗里欺负,而且揽不到事儿这个也没处说理,毕竟别人觉得你无能就把人都揽过去招待了,这也不能说是干坏事,他们说这是行侠仗义好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席华程如今也已经成家,席华朝自然没有责任养他。于是这匡义堂就日渐萧索了,任是账房如何精明,也不能变出钱来,如今下人也已经遣退了一半。
好在罗氏是个能吃苦也常知足的人,席华程照常人事疏离没啥计较,杨深诣更是多年闯荡练就随便之身。
这三个有着不一般关系的不一般人就这么奇奇怪怪也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了。
韩宿倒说他们过出了常人羡慕的日子。
杨深诣哈哈一笑,结了句“借你吉言”。
夜里韩宿就潜入了萧风亭屋里,聊了一会儿席华程这家子的事儿后,就说回了他们自己。
“你说,以后我们到了那里,也会这般冷清么?”韩宿随便想想,枕着胳膊,看着帐顶。
萧风亭双手交扣腹上,闲散慢答,“不知道。”
“不过萧家如今正盛,想来不会这般。而且江陵繁华,或许很热闹。”韩宿道。
“你喜欢怎样?”萧风亭扭头看他。
“没什么特别喜欢吧,热闹就和你一起看,冷清就还有你呢。都行。”
萧风亭听他不经意的吐露,心下立时感到安然。
襄州这里比青州暖和不少,也没下雪,窗外绵密的雨仍在下,冬日里这湿潮连日不去,总教人不那么舒服。
夜深人静,这屋内却仍传出一些小声响,乍一听好像没有规律,断断续续,但仔细了听,却好似绵连不绝,犹此寒日潮湿。
这方小天地,死夜有生。屋檐滴雨好似连珠,滴滴答答,入地成洼。声声脆响,掷地有声,随雨势渐大,愈发密集,教人入神听来,心跳不觉间随之加快。
愈集,则愈疾。
檐下洼终于难承水,两记连珠砸下,水花四溅,溢水下淌,归一入泥。
人亦随之失神。
不知为有得,还是为有失。
床账里,韩宿入眠,萧风亭罕见地尚无睡意,他眼看着帐顶,无端回想起方才二人在雨声里的问答。
“以后我们去哪里?”
“嗯……白头,去白头。”
当时听不真切,有些模糊不清,现下再一遍遍回想,就一层层愈发确定起来。
他没怎么说过这种话。他好像第一次听到他说这种话。
平时撩闲,答非所问,自然听得出玩笑为主,语气浪荡轻佻,哪怕面无表情开玩笑,那也让人听得懂。如今这不合常理的答话倒是珍重,并无随意。
教他在意。
韩宿翻了个身,好像不大舒服。萧风亭看他气息稍重,便知他睡得并不安稳。
他静静凝望半晌,仿佛黑暗并不存在,仿佛他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凑过去,在他眉心落下珍重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