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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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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佘宁回到房间,佘父和佘母仍旧愣在原地。他们不是被最后那个问题问住了,而是太惊讶——昨天还叛逆的儿子,今天怎么就好像变了个人。
佘宁关上房门,也从刚刚的话里咂摸出了点不一样的感觉。
有种怅然若失的释然,还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得意和顽皮……很难讲,不过总之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悄无声息地渗透发芽,在他早就麻木的心上扎了根细小的针。
佘宁头枕着双臂仰倒在床上。
床单因为之前的汗水有点潮,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佘宁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放空,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更多。
那些他本不愿意再记起的碎片。
可他清楚,他本不该出现麻木之外的任何感觉的,如果不是这些记忆碎片的存在。
慢慢把这些记忆荡除脑海,闭上眼睛的一分钟后,佘宁不自觉又回忆起了自己最先几次醒来时的记忆。虽然这距离当下第1000次已经有些时日了,不过,或许这样的循环里根本就不能用简单的“时”、“日”来做度量单位。
缓过一开始重叠记忆的错乱一定会带来的后遗症,佘宁慢慢进入到了一种完全“放空”的状态,回到一开始。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反复循环当中的时候。
那时候他以为这是梦。
生活中,总有人会觉得自己正在现实里经历某些梦中发生的事情,并且把它当做一种笑谈,佘宁第一次意识到循环的时候,以为自己也是如此。
可慢慢的,他发现自己这个梦随着次数的增多竟然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以致于他完全可以按照这个梦的轨迹来做事。梦的真实感是会被加固的吗,他觉得不对劲,直到如此两三次后,他完全可以确定,这一定不是梦。
他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重复,或者说是一种循环。
其实,在最初发现这些的时候,佘宁并不真正排斥这样的循环。因为过了短暂的不适期后,他发现可以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一件太具有吸引力的能力。
可以预知一切,就意味着可以提前规避掉很多已知的风险,处理大部分事情,包括人。因为可以预见对方的行为,他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预判对方的行动,他可以赢得先机。掌控一切的快感并不是最让人着迷的,最让人着迷的是,你可以尽情释放自己的情绪和行动,不必计较后果。可是,重复并不单单只是预判。
而佘宁第一次生出不一样的心理,是在第4次循环中。
当时的佘宁已经知道在他接触到的人里,只有自己一直保有循环的记忆,而其他的人、事、物在重启时都会被重置。他想验证这个猜想,于是着手在很多地方都留下了标记。之后,当他第5次再次醒在这个雨天时,他想起自己做过的所有标记,便开始循着记忆一一寻找。在那次循环的三天里,他几乎找遍了所有做过标记的地方,发现结果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随着循环再次开始,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重置。
可唯独有一个例外——书桌抽屉里的那本书,或者更准确点,是那本书中的其中一页。
会不会是巧合?没人能给他答案。于是,带着怀疑和不确定,佘宁开始在那本书上记下每一次醒来的次数,然后等下一次循环的时候再去验证。几次过后,他发现唯一能被保留下来的仍旧只有那本书上固定的那页。哪怕他尝试损毁过这本书,撕碎或是烧成灰烬,可下一次循环时,这本书还是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的抽屉里,而且那一页仍旧保留他一直以来做过的标记。
也就是说,这本书的这一页和他的记忆一样,不会被重置,它是这循环里,必然不受任何影响的一环。
这件事情毫无疑问,就像枚尖锐的刺,扎在了佘宁心上,一开始并不明显,可随着循环的无止境重复,它又像是绝境下一丝渺茫的线索。
即便再享受未卜先知的能力,可人终究会在无休的重复里渴望逃离。这本书成了佘宁这种念头产生的催化剂,他开始试图打破,想要搞清楚为什么自己一直停留在这三天里,然后又在最后一天无法逆转地走向死亡。
为此他如人体放大镜一般字字斟酌这本书的奥秘,也做过无数尝试,解不出这本书的谜题时,他甚至在走向最后的死亡前自杀,可每次他都能在各种机缘巧合下被救起来,接着依旧不可逆转地走向最后一天的死亡。
线索和尝试都是徒劳,佘宁经常会这么想,他其实和这页薄如蝉翼的纸一样,只是一个毫无自由又毫无思想的工具。他其实什么都不是,只是像一个犯人一样被囚禁在了这三天。
手机铃声来得相当不合时宜,可又如约而至。佘宁被迫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睁开眼睛,拿起身侧的手机。
他对这一幕太熟悉了,甚至不用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直接开口道:“您好,魏医生。”
“……你好。”对面的人语气迟疑,似乎是在确认对方是怎么在完全没有自我介绍的情况下就准确叫出了自己的姓氏。
佘宁叹了口气,翻过身。
大概是刚刚回忆的时间太长太久远,让他有些疲累。在医生正要开口自我介绍的时候,佘宁忽然不太想应付这些事情了,直接抢过医生的话说:“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我得了不治之症是吧?”
“你……”
“诊断结果表明,我还有三天的时间。”
电话那头顿时哑口无言。佘宁伸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无奈道:“魏医生,或许您还有别的能告诉我的吗?我比较想听别的。”
“我……”
“嗯?”
电话滴地一声被挂断了。
佘宁拿下手机,望着已经返回主页的手机屏幕,摇摇了头。
算了,意料之中。
一通来自所谓医生的电话。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这应该算是循环里最诡异的一件事情。
在之前的循环里,佘宁曾经特地找过手机里那个医生说的医院,他想尽各种办法打听这位医生,想要问清楚,为什么他笃定自己只剩下三天。他觉得这也许会是破解这个循环的突破口。可是,最终他查遍全医院,发现也只有一位姓魏的医生,而且魏医生是个女人,但电话里明显是个中年男人。
后来的一次循环里,佘宁直接把通话录音放给他们。医院的医生都吓坏了,他们声称,自己医院不可能有这么不负责任、直接断言的诊断报告和医生。
“为什么?会因为恐吓病人被抓吗?”佘宁面无表情地问。
接待他的护士长当场被他这句话吓得粉底都白了好几个度,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忍了好几次才没骂出来,最后只想怎么请他尽快离开医院,或者给他送到其他专业医院去。
从这之后,佘宁明白这条路显然走不通,因此换了条思路,转而去查那份所谓的诊断报告。只是结果完全不尽人意。医院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就诊记录,更别提诊断报告一说。佘宁仔细回想了一下循环之外他过去几个月的生活,除了高考体检,自己似乎确实没有过任何体检项目,而当时高考体检报告显示一切正常,并且检测机构并不是这家医院。
看上去最值得怀疑的一件事情似乎也毫无用处,当时佘宁站在医院门前的阴影里,望着来来回回忙碌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心想,他甚至没法确定这究竟是不是线索。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看起来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雨滴顺着透明的玻璃仓皇落下,外面的世界霎时变得朦胧起来。
佘宁沉默半响,走到窗户旁的书桌前,再次翻开了那本书。
这是一本诗集,没有名字,或者说,名字就叫《诗集》。
佘宁还在读高二的时候,有一次语文老师布置作业,让他们摘抄看过的好词好句。当时有人送给他这本书,因为那个人说,这是他最喜欢的诗人和作家。
想起送书的人,佘宁脑海里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一直紧绷的神经也在这一刻随之变得柔软下来。他翻到写满数字的那页,轻轻摩挲着细密的纸张,这页背面,有一首他在循环里已经看过无数遍的小诗。
“《我有一座小房子》,成霄。”佘宁盯着它,然后开口,轻声念道,“我有一座小房子,常年灯火通明,静谧悠然,与世无争……”
我有一座小房子,常年灯火通明,静谧悠然,与世无争。
我希望我们能永久地住着、坐着、相互对望着。
直到天黑,
我才把房门锁上。
夜深了。
我问你能看见什么。
你说,头顶的天幕和眼前的我。
于是,我知道了。
我们藏在这里,
除了高悬的苍穹,没有谁知道。
手机再次响起的时候,佘宁还沉浸在这首诗里,可提示音刚有点前奏,他就陡然醒了一样,立即就被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还是一样,跳个没完的短信消息,在还未解锁的屏幕上,像是一个活跃过头的兔子。
——佘宁佘宁佘宁!!
——我是万恒!
——你能看到短信的吧!
短信还在持续不断地弹出来,一条一条,只用不到半分钟,就占满了整个屏幕。
佘宁没忍住笑了出来,他一笑,原本锋利的五官顿时变得柔软而明媚。
那一刻,他意识到,他没有变得彻底麻木,或许不仅仅是因为那些痛苦的记忆碎片。
也是此刻——虽然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者说即便已经看过无数遍所有的短信内容,他仍旧会像第一次那样,在听到对方的消息时,就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