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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晨曦映在脸上,空气中的尘埃像跃动的绒毛,跳得人心里发痒。
      佘宁第1000次死后醒过来,像之前无限重复的999次一样,迎着清晨的日光与窗外淅沥的雨声睁开了眼睛。

      眼前还是熟悉的天花板,耳边仍旧是听过无数次的雨声,佘宁重新闭上眼睛,感觉这一切都熟悉地可怕,同时真实又亲近。他一时间有些茫然,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已然脱口而出:“第几次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佘宁双手撑在身侧习惯性想坐起来,可脑袋猛地一阵突如其来的钝痛,好似一记重锤,震得他头脑发昏,耳鸣不止。
      他的眼前和耳边开始浮现各种各样杂乱的声音和画面,在他醒来后的几秒内,之前999次里无数重叠的或散乱的记忆倏地一股脑朝他涌来,叫嚣着挤进大脑。
      清醒就要开始被迫接受,并且毫无违抗之力。

      “嘶——我靠。”
      佘宁抱住脑袋,猛地翻身把自己砸进枕头里,可所有的一切防御手段在这种疼痛面前都像是在以卵击石,那种仿佛已经刺进了神经的钝痛感并没有因此而抵消半分。
      无数零散的记忆扭曲着出现,在他脑海里如快进几百倍的影片。
      他痛地攥紧拳头疯狂捶床,本应柔软的床垫在此刻像是个蹩脚的弹簧,弹在它怒张而起的青筋上。他的眼角开始不由自主地挤出泪珠、汗水混杂着泪水,和压抑着的咆哮融合,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终于,不知是追循记忆里使用过的方法,还是规避痛苦的本能使然,他转而将自己往床沿上砸,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重,反复几次,剧烈的胀痛感才在这样的冲击力下消减几分。

      一分钟后,室外雨声渐渐大了起来。
      室内却像剧烈风暴后的海面,一切归于平静。

      佘宁睁着眼睛,仰躺在床上。
      他还没完全缓过来,但均匀的呼吸已经逐渐代替了喘息,身体内的某种冲动仿佛也随着呼吸的律动而渐渐熄灭。

      记忆还是如影随形地回来了,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我叫佘宁。”他瞳孔微颤,面朝天花板喃喃道,“我还是醒了。”

      时值六月,盛夏的天气虽久被大雨侵袭,可也只是给屋内的潮热再添把火候。房间里开着空调,23°的温度却对这小小空间内的唯一活物徒劳无益。
      佘宁撩开自己已经被汗水尽数打湿的头发,光洁的额头上还残留着密密麻麻的汗珠,随着他的动作又沿着脖颈向下,最后汇集到一处,在背后睡衣上晕开一圈显眼的水渍。

      汗水让他整个人的五官更加明亮和锋利了,佘宁从床上站起来,一旁桌角的镜子里倒映着他清瘦的身形,和垂下胳膊时,还没消下去的,蜿蜒而上的狰狞的青筋。
      佘宁一动不动地紧盯着窗外,目光尖锐而平静。

      “今天又是阴雨密布的一天,和记忆中一样,我又回到了这一天。”他说,“这是我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天,是这个世界上最普通与平凡的一天,也是我无法解释的人生的第一天。”
      像某种咒语,又像是颂歌般,这些声音只有他一人能听到。不过,也足够了。

      他转动目光,又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这是我的死亡倒计时。”
      “……你看见了吗?”

      他的话音刚落。
      突然,一声厚重又沉闷的钟声响起,包裹着连绵不绝的雨声,尾音颤动着传来。一声一声,每一声都浑厚有力,是机械转轴相互配合下的得意之作。

      佘宁嘴唇微动,一下下数着钟响的声音,直到第九声落下,身后的房门忽然被重重拍了几声,随即一个身着黄色长裙睡衣的女人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

      “佘宁!都九点了,还在睡!你……”佘母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被窗前站着的儿子的目光吓了一跳,不由得下巴微缩,“你干什么!一大清早的吓死个人。”
      佘宁嘴角微撇,回道:“我起了。”
      “起了还不出来吃早饭,还想让我给你端进来吗?”佘母嫌弃的目光在儿子身上逡巡一圈,眉头险些皱成了一簇,“你是出去淋雨了还是怎么了,身上怎么湿成这样?”
      “出的汗。”
      佘母惊讶地伸手往空调下扫了一下,立刻就被冻得缩回了手,她不可置信道:“温度这么低,哪儿出的这么多汗?”
      “年轻人火气大。”

      佘母瞪了他一眼:“赶紧换身衣服出来吃早饭,要是感冒了受罪的是你自己!”正说着,客厅里忽然一声重物下坠的声音,佘母一扭头就看到好不容易被自己叫醒了的丈夫,走出房门后居然又在沙发上躺下了,她气得扭着腰冲了出去,“你怎么又睡了!没听见外面商场大钟的声音吗,敲了九下还没给你敲清醒吗,都九点了!”
      “昨晚出车半夜才回来,你让我多睡一会……”
      “就你自己累?我不是两三点回来的吗!”

      虚掩的房门外,争吵声此起彼伏,母亲正全力推搡着疲惫的父亲,父亲虚弱地潦草抵抗。一推一拉间,他日渐涨大的啤酒肚在这样的动作里就显得十分有动感,好像一个多长了几只触角而分外灵活的海绵球。

      佘宁本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可忽然他觉得眼前的景色开始在自己的视网膜上微微颤动。

      还是来了。
      刚醒过来,记忆重叠的后遗症还处在最容易被勾出来的阶段。眼前正在发生的和脑海里重叠的记忆遥相呼应,常常会让他感受到强烈的恍惚。
      佘宁闭上眼睛,屏息强迫自己冷静一会儿,半响后走过去关上了虚掩的房门。

      一堵房门几乎隔绝了一切。
      把空调温度调高,佘宁脱下已经湿透了的睡衣,将身上残留的汗水擦干,头发随意地甩了几下,从衣柜里捞出一件运动服换好。这一系列佘母眼里预防感冒的事情做完,最后他才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正静静躺着一本书。
      他伸手把书拿了出来,翻开其中一页,佘宁看到了一整页密密麻麻的数字最后,写的是999。

      “已经第1000次了吗?”他面无表情,随性地在这之后写了个1000,然后转身推门走进了客厅。

      佘母和佘父已经开始吃饭了。
      家里一向是自力更生的规矩,佘宁知道桌上没自己的碗筷,就先到厨房拿了东西过来,回来的时候佘母正在朝佘父念叨:“一天天的,请他吃饭跟请个皇帝似的。”
      佘宁没吭声,直到佘母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在家吃饭你穿成这样,给你买的睡衣是让你放着落灰的?”
      他回:“穿这样一会儿有用。”
      “有什么用?”
      佘宁不说话了,佘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不仅生了个祖宗,祖宗还是个哑巴!

      佘母准备好好教训他,可目光落在佘宁身上,又刚好瞥见了他胳膊上还没有彻底消褪的淤青。
      哑巴还天天打架惹事!

      佘母随即砰地一声放下碗,转向佘父:“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是不是成心气我!”
      “哎呀你管他干嘛。”佘父无所谓地张着筷子,“他爱穿睡衣还是爱穿运动服,只要穿了不就得了。”

      “不管他?”佘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肚子的脾气都冲了出来,“你不管是吧?行,这是你儿子,你倒好,无事一身轻做个甩手掌柜。这都考大学了,学习成绩稀烂你不管;高考前两天还在跟同学打架你不管;老师叫家长去学校你不管,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成年了,考不上大学难道天天游手好闲吗!”

      佘父被骂得无地自容,愣了半响,只能转移目标干瞪着佘宁。刚被骂完的人干巴中带着点羞恼:“你昨天高考,考的怎么样?”
      “忘了。”佘宁说。
      他是真的忘了,也只有他会忘。
      因为其他人眼里的昨天都只是24小时前的故事,他的昨天却是遥不可及的过去,他觉得模糊。

      佘宁看似散漫的态度终于彻底惹怒了在场两个人。

      “佘宁,你是不是真觉得没人管得了你了!还是你想就一直这么烂下去!”
      佘宁还是没说话,教训开始变本加厉。
      “你每天到底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就想气死我们!”
      “天天就知道惹事就知道打架,你这样以后打算干什么?”
      “你知道我跟你妈每天早出晚归出车拉货挣那么点钱养活你有多不容易吗!你这样下去以后连这种活都没得做!”
      ……

      佘宁垂着眼,吃饭的动作平和又耐心,仿佛与眼前这激烈冲突的场面划开了时空,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很累。
      无人能想象到的疲惫。
      每一帧画面,每一句话,他都经历过太多次了,多到让他从最初的反抗到现在的麻木。

      伴着耳边的教训,佘宁无动于衷地喝着碗里的粥,从烦乱的记忆里扒出这些片段,默默计算还剩下几句。
      没人知道,他在眼前这一切面前就像是个高贵的预言家,范围是即将发生的一切,对象为他遇见的每一个人,时限是他走向死亡的这最后三天。

      就是这么荒唐,他只是个最平凡的普通学生,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只有他在反复经历这三天,只有他自己记得一切,其他人好像只是这个怪奇世界的过客。
      他无法解释,解释不通,只是用他一次又一次的被迫苏醒,给这荒唐的世界反复加码。

      争吵声愈来愈大,佘母不甘示弱也参与了进来,每一个句子,每一声语气,不断地和他脑海中的一切重叠,交融,再相互缠绕,最后织成独一份,强烈的不安,巨大的绝望与无法抑制的孤独。

      他不是没挣扎过,他曾经拼尽全力地挣扎、试图逃脱和孤注一掷地打破,有几次他险些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可下一次还是会在这个雨天醒来,就好像掉进了一个游戏的蹦床上,无论他多努力跳得有多高,其实都是在被弹力支配着,最后都会重新跌下来,然后再次重复一切。
      所以后来他就渐渐变得麻木了,只要不会引发自己的后遗症,就活得像个冷漠的过客。他必须承认,自己好像被遗弃了,被这个直线向前的世界隔绝在外了。

      佘父和佘母的教训还在交叉着劈头盖脸地袭来。佘宁喝完最后一口粥,抬起头来,看着遥远记忆里的父母,而父母只是看着昨天的自己。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些没了记忆,活得像个npc一样的局外人似乎和他一样可怜,他们虽然不会痛苦,可他们也同样没有知情的权力。

      自己早已长茧了的心脏竟然还没能生出这样的想法,这让佘宁有点意外,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奇怪的人情味儿。他一反往常,默默站了起来,还沉浸在教训儿子的佘父却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下。

      佘宁浅浅地笑了下:“爸,你退什么,我不管在外面有多能打架,难道还能打您吗?”
      被看穿的佘父面子上挂不住,整了整衣服站直了:“我和你妈说的话你都听进去没,你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儿吗?你……”
      “我知道。”佘宁说。

      佘父和佘母同步惊讶,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顿时堵在了嗓子里,他们几乎已经想不起来叛逆了一整个青春期的儿子上次以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佘宁其实也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这么跟爸妈说话是什么了,太遥远了。不过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任何事,并且三天过后只有他自己会记得,那么说点什么好像都无所谓了。

      他忽然变得轻松了不少,想清楚这一点之后,感觉整个人都被超度了。

      他开口,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好像下面的所有都与自己无关:“让你们失望了,爸,妈。”
      这是所有的记忆里,自己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不过,你们真的觉得我还有未来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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