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一点君知否》茱夕徒

33、改变

　　杨天媛总以为安国公到如今，不过只是空留个名号罢了。看过这一处处的亭台轩榭，假山幽池，才知道安国公身为开国元勋承接的耀耀功名。若她还只有十四岁，还是个单纯的以为用金钱就能改变命运的少女。她也许会被眼前的飞阁流丹攫取了心神。只是，她如今吃遍了这副繁华背后遮去的万千种苦。再也不愿意多看一眼这些虚设的东西。
　　“刻不容缓。还请先生帮帮我！”
　　“杨夫人！若是知道夫人是要扮成神女入木易衡的将军府，老夫倒是宁愿你被承羽翎追回去。
　　“原来先生也只把天媛当成观赏之物！”杨天媛怒目而视，是被戳到了最痛处。
　　“夫人言重了。”木易魁烦恼的站起来躲开天媛憎恶的眼神。只是一时间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媛乃一介民女。自是知道百姓生活多疾苦。中秋将至。怎可放手看这战事再起？天媛若能以一人之力拔千钧之发。死而无憾矣。”
　　“皇上出手便杀了木易府上下一百多人啊。连木易衡的侍妾都没能逃过此劫。老夫多少仇怨，也只能暂避风头。夫人何苦在这样时候挺身涉险呢？”
　　“先前就听说，木易将军信鬼神。每次开战都要请道士占泰否。神女庙也曾一连白日赶去拜奉。前些日子出府，第一件事就是去神女庙上香。若我扮成神女接近，定有所收获。燃眉之急，还望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老夫苦心经营女神庙，本不是想弄个神仙出来惑众的。既然夫人不舍威州军士枉为牺牲。那老夫舍身陪君子，跟夫人走一遭便是了。”
　　“万万不可。就算木易将军神情还未恢复如从前。身边一定都被皇上层层监管。若知晓了我和先生有关联。怕是我二人都不得活了。”
　　“杨夫人！老夫说过要护得夫人安稳。绝不会食言！此次若去，定要和老夫同行。若不同意，老夫失了面子也绝不会放夫人走的。”
　　天媛怎会不知道这份执拗的原头。叹口气，只得先退了出来。看见天思和同伴们在院子里练剑。过去悄声道：“入夜我要去并州。汝等护我前行。”
　　“姐姐。没有木易大夫，我们如何进得去那女神庙？”
　　“此事，交给小人便是。”龙棘笑了笑。掏出一簇白色的干花样的东西。
　　“这是曼陀罗花。是木易大夫配制麻沸散时用的一味药。我偷出来一些倒在木易大夫熏香的炉子里。木易大夫如此警惕的人都不知不觉的被熏倒了。不管是神女庙还是什么庙，供奉神家的地方肯定熏香。小人把这物件偷偷放过去。坐等其成便是了。”
　　“木易大夫若是知道了。你定是不得好活了。”天思拍拍龙棘的肩头。突然为他的未来感到担忧不少。
　　“我还想等木易大夫睡去再走。如今倒不用等到天黑了。”
　　“得令。”龙棘俏皮一笑。闪身去准备了。

　　秋风还没凉透，碰碎在脸上，只有清爽无比。天媛猛力摔打着马鞭。奔赴在去往并州的路上。步步坚实。
　　“姐姐。我们走了这么远，怎么还是能听见鸳声？”
　　“承羽翎怕我坏他的好事。竟然又跟上来了。”天媛仔细听着鸳声的长短。竟是听不出个所以然。看来亲卫终于是换了暗号。
　　“如今也是管他不得了。我们先进并州要紧。”
　　龙棘挥鞭骑在最前面。这样的广野唯一的长处就是无法隐匿敌人。心想着，不管来人如何，只叫他有来无回！
　　只是神女庙的确规矩森严。加上匈奴这些日子缕有侵犯，来祭拜的百姓着实众多。竟是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算天媛心里着急也只能安心等到天黑，才点了曼陀罗花扔进了看庙居士们住的院子里。龙棘看准了看守院门的居士昏睡过去，知道大功告成。几步便翻进了院墙。不想这墙头上安了机关。眼看十几把飞剑齐刷刷就射了过来，还好龙棘命大躲过去了。龙棘再不敢轻敌，确定了院子里再没有陷阱才打开门让天思一众进来。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群居士竟都是哑者。也根本不认字。正不知如何进得木易府，扮成居士在前面庙里守着的龙棘匆匆进了来。
　　“夫人。刚才来了个小女孩。哭喊着要神女的符水。说家里爹爹上回病重就是喝了神女的符水才转醒的。一定要神女救人。还说今天不拿到符水就死在神女庙。”
　　“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你出去告诉那孩子。就说神女被她孝心感动，暂且停了修为。要去她家救人。”
　　“姐姐可是真有神药？”
　　“神女庙专为木易府而生。施发给信众的都是药囊。这符水只给过木易府。来讨药符的定是木易将军府上的人。而且，木易大夫如今不着急来并州，定是知道木易魁神志还不清醒。我想这便是那孩子来讨要符水的因由。”
　　“那孩子竟是木易将军的子嗣？都听说木易将军无子的。”
　　“应该是收养的义女吧。时间紧迫。你们赶紧去安排。剩下的姐姐自有对策。”
　　天思心里没数，怯怯不得安。龙棘看到笑话道：“你怎得还没家里姐姐有出息？看你吓得脸都白了。”
　　“万一，并不如姐姐所想。那孩子的爹爹另有其人。我们可要如何应对？”
　　“到时就说，此人为天枢星下凡。今日天枢星垣与太微一线相连直指东方三清天。是飞升的吉日。然后跪拜神仙飞升便得了。”
　　天思叹口气，想来龙棘这样闲游在江湖上的骗子也说不出什么神机妙算。
　　天媛拿起白纱蒙在头上，来回看看，还是在眉间点了一颗痣。
　　弟弟天思护在右边，龙棘护在左边，不等百姓要好好看看神女的真身，已经被这两位神仙童子的俊美颜色迷昏了头。小女孩一路低着头引路。正如所料，那孩子停在了木易将军府门前。却是被卫兵挡住了。卫兵们才不理什么神女还是女神。没有木易将军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去。
　　小女孩呜呜的哭。木易将军突然昏厥，倒要如何发号施令？
　　天媛笑了笑道：“如此。我这里手写一份符咒，你拿去给你爹爹服用。等你爹爹转醒，本尊再进府也无甚不可。”说着，天媛从袖口抽出一张纸来。也不用笔墨。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了一道血符。递过去道：“快去救你爹爹吧。”
　　还不等门外的一众百姓质疑神女的神力。木易府大门洞开。久不露面的木易将军竟然亲自出门相请。看得百姓也是个个惊恐。原本就信服的，早就跪下来膜拜。不信的也惊叹不已，说不出这样的神奇事究竟如何一个道理。就连一直混在人群中的田广都差点要问一问这到底是何人。只见，神女覆在面上的薄纱随风轻舞，在两个童子的陪护下，飘飘然便进了木易府。田广打起精神，立刻送了消息回京城。

　　“安国公！可是清醒些了？”承羽翎命人给安国公喂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一天换个方向叫醒昏迷之人。
　　木易大夫摇摇脑袋才看清楚承羽翎的面孔。一切都糊涂起来。
　　“安国公昏睡了已有两天。本王来拜访，得以相救。”
　　“昏睡？”木易魁摇摇晃晃往香炉去查看。就看见里面还有些没烧净的曼陀罗花。很是气愤原本就没剩多少的珍贵物件被杨天媛浪费在自己身上。
　　“杨天媛下手也够狠辣。这样的量，是想要老夫的命啊！”安国公喝过书童送来的热茶。问道：“杨夫人如今人在何处？”
　　“天媛已经进了木易将军府。”
　　“你为何不拦？”
　　“那道手谕。如果天媛想拿去，就让她拿去吧。也许天媛拿着更合适。”
　　“如今的木易将军府就是阴曹地府。是吃人的鬼域！你怎会让杨夫人去赴死？或者你想借刀杀人？”
　　“本王已经安排了人在木易将军府里了。不会让天媛有事的。”
　　“听说，你跟皇上拿营州交易了些事情。你到你如何想？”
　　“本王没有想要倾覆皇权的意思。如果安国公不同本王一样。那自此大可不必再见。”
　　“老夫不送！”
　　承羽翎从安国公府上出来，单庸跑着来见：“皇上知道木易府有变。派了木年往并州去了。”承羽翎高呵了一声，快马奔腾了起来。就让尘土去淹没往日的追悔吧，他终于是向着并州出发了。

　　不管几道人马为何而来，并州木易将军府里反常的平和。木易将军面露喜色，请神女上坐。杨天媛细细去打量只在画像上见过的这位木易家的家长。心想，木易大夫的药确实有效。只是撒了些敷在符咒上，竟然真能唤醒久睡之人。只是看着看着眼里竟不自知的攒满了泪。心想，人啊，别欺人太甚，也别被人欺负的太甚。不然，就算枯槁如此，也得不到一丝怜悯。
　　“神女何以垂泪心伤？”
　　“本尊哭将军做了太多亏欠事。也被亏欠了太多。”
　　“我这副半死的样子，只能是被亏欠的多。神女怎知我亏欠了谁？”
　　“本尊修仙百余年。将军是觉得本尊不知雪煜山下的那片火海为谁而起？”
　　“倒要请教。”
　　“若将军久病忘了前世。不如拿出皇上给你的手谕再看上一看，便可知道了。”
　　木易衡听见手谕两字，知道眼前人不再掩饰。哈哈大笑起来。
　　“女骗子！你太过心急了！”
　　“想要争条活路的人，怎可怪他心急？”
　　“你是谁派来的？木易衡吗？”木易大夫咬牙切齿。恨不得要一剑刺破这人的喉咙。
　　杨天媛悠然的笑笑：“我的确不是神女，也不是受谁的派遣，却有能救你的药。愿和将军拿手谕交换，如何？”
　　木易衡闭上眼睛思量：“我已是将死之人，有了解药又如何？”
　　“将军若真是放弃了生，也不会请我进府了。”
　　“皇上若知我还留着那道手谕，定不会放过我。如今是真的用不着那解药了。”
　　“正如将军所说，皇上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见过手谕之人。那我又怎会自取灭亡？”
　　“如此。你却是为何想要这道手谕？”
　　“承羽翎拿营州跟皇上交换刘霏梦活命。而我非要刘霏梦死！”
　　木易衡想不清脉络，高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替承羽翎死过一回的玥元妃！”
　　“不可能！你到底是人是鬼？”
　　“将军并不信鬼神。何以问之？”
　　“你究竟还知道多少？”木易衡突然的慌张。自己的那些把戏都是演给皇上看的。却被杨天媛知道的清楚。
　　“承羽翎书案上的密报，本宫可是没少看过。”
　　木易衡想了想，轻蔑的翻眼看了看守在门外的天思和龙棘。说道：
　　“只是，就算你手里拿了手谕。也是阻止不了威州军撤出营州。承羽翎如今名声正盛。怎会担上一反朝刚的骂名？”
　　杨天媛答不出话来。其实连她自己都怀疑，如今，在承羽翎心里也许报仇已经没有刘霏梦重要了。
　　片刻的沉默已经足够让木易衡知晓杨天媛的软肋。终是下定了决心。高声唤道：
　　“丫头。天凉了。穿上袄进来。”
　　守在门外的女孩子立刻知道吩咐为何。赶紧回去穿了件短袄进了来。
　　“阿爷。天一黑就冷起来了。还是屋里暖和啊。”
　　木易衡点点头，拿了把裁纸刀一点点从小女孩棉袄里拨出个锦囊来。打开来，里面是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皇上写的几个字：子时开关。还有皇上用于密奏的印戳。那朱砂的颜色还没褪去多少。清晰的印着厉新宝玺的字样。木易衡手上突然的失去了力气。匆匆递给杨天媛道：“你拿去赌一把吧。但愿你能赢。”
　　天媛也从怀里掏出木易大夫一直藏在身上的解药递过去。就近了灯光才发现包着解药的手帕上隐隐有血痕。再仔细看，上面清楚写着：今冤死，必相报。天媛正找不到思路，手里的帕子被木易衡一手夺了过去。狂笑道：“我那老哥哥到底是被人给骗了！你去告诉木易魁，这根本不为星落所书！星落死于血崩，自出产就一直昏迷不醒。怎会写出‘今冤死’的字？”
　　天媛不管木易衡说着什么。拿过那帕子来回仔细的看。她做舞姬的时候天天都要临摹木易皇后的字样。自然是熟悉的很。这才发现撇捺上少了回笔。才猛的想起，梅潚的字也像极了木易皇后。而梅潚每次都说是仿了自己的字。也许并非如此。
　　看天媛脸色有变。木易衡急急的问道：“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将军可知道梅潚？”
　　听到梅潚的名字，木易衡愤而起身，再也压制不住怒火。
　　“我就知道是梅潚！当初是她跑到星落面前去告密。说是王美人毒杀焕亲王。星落当时势微，几次暗示不得其道。反被王美人诬陷。梅潚转而又跑去把事情告诉了刘霏梦。刘霏梦一怒杀了王美人。皇上后来知道了原委，恨梅潚早知情却一直隐瞒不说。要杀了梅潚。皇后可怜她被王美人动辄打骂，体恤她有苦难言，才保了她一命。不想这个女子真够恶毒！竟写了假的血书骗了我的老哥哥！”
　　天媛冷眼听着，并不觉得木易衡会编出段故事来框人。只是也不觉得木易魁只因个血书就会持刀相向的。
　　“安国公就算没看见过这份血书，光是知道木易皇后于后宫受罪，便一定会替木易皇后寻公道的。”
　　“不！安国公一生以大义为本。若不是有这根芒刺在心，怎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杨天媛摇摇头。世事自有因果，怎可一味的自以为？再不愿逗留。起身出了门来。才看见龙棘拿绳子捆了几个家丁在最远的廊柱上。正嘻嘻哈哈的取笑着讨饶的那几张脸。天媛赶紧命令把人放下来。这才听见外面有百姓呼喊神女的声音。知道今晚是走不出去了。就听见屋里的木易衡说道：“若神女不嫌弃就在我府上闭关可好？定不会有人去打扰仙人修炼的。”
　　刚才蹦跳着跑走的女孩，不知从何处又蹦了出来。笑嘻嘻引路道：“丫头给神女安排了干净院子。安心住下就是。”

　　天媛对着镜子擦去了额头上点下的痣。看镜子里的人熟悉又好似从没见过。被逼上绝路，人都要变一变的。只是会朝着怎样的方向呢？也许连她自己都还没拿定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