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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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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二年。
承和帝驾崩,自从废了太子以来朝野上下都以为帝位会传位给三阿哥卫祁,未料想是七阿哥卫焱登上了皇位,而三阿哥只是被封为镇北王爷,新帝一登基便派去出征。
那年民间关上房门说的都是为三阿哥惋惜的话,可事已成定局,再多言也只会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渐渐大家也接受了新君主。
新帝刚登基,边陲小国就频频来犯,嘉崇帝一边忙着肃清两侧,一边还要应付别国进犯。所幸他有一个好大哥。
卫祁在带兵打仗上面,朝中上下无人能及,来犯的小国被打得连连败退,导致之后只要听说带兵的是卫祁,对方的军心就已散了大半。
一直到隆冬,就只剩乌孙在负隅顽抗。
柯伦前些天在战场上不幸被对方士兵打伤了腿,王爷体谅,让他在伙房休息养伤,切勿落下病根。
伙房是这军营唯一暖和的地方了,这天柯伦刚换完药,同样在伙房里取暖的士兵聚在一起聊闲天。
“听说东厂公公郭培来了,他来作甚?”
“谁知道啊,他也算熬出头了,要不是他一直跟着当今皇上,指不定早被砍头了,那副奸滑的模样我可看不惯。”
“切莫胡言,人多嘴杂。”
“都是自家兄弟怕什么,要我说,这天下不给我们王爷,我这口气就是咽不下去,七阿哥何德何能。”
“赵刚杰!闭嘴!”
在场人一时噤声,柯伦因为腿伤不便,窝在草垛旁喘着气,他手边是王爷御赐的金创药,他也觉得当今皇上不如他们王爷。
大家正沉默着,有人掀开帐帘冲里面的人面露喜色地说,
“你们在这作甚,郭公公带了皇上御赐的酒,说是请兄弟们一起尝,还说乌孙国王有意求和,我们马上不用打仗能回家过年了,走啊,喝酒去。”
众人一听立马起身,三三两两走出了伙房,谁也没记起还缩在草垛旁的柯伦。
直到伙房安静下来,柯伦腿伤还隐隐作痛,他恨自己不争气,这时候受伤,连好酒都喝不到。
可是一想到马上能回家了,他也跟着欢欣起来。
要回家了,能回去看儿子了。
柯伦这么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可并没有睡多久,就被痛醒了。
他呻吟着正要拿金创药再洒点到伤患处时,有一个小太监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他看着有些慌张,警惕往周围看了一眼。
柯伦察觉其中有问题,缩在草垛里没出声。
他眼睁睁看着小太监拿过一壶在炉子上温着的酒,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东西,他侧着身,柯伦看不真切,但从他抖手的动作来看,应该是把什么东西倒进了酒壶里。
柯伦顿时警惕起来,他克制咬着牙,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直到小太监拿着酒壶走了出去,他才大喘了口气。
刚刚那个小太监在干什么?
难道郭培要毒害王爷?
柯伦顿时起身,但腿伤实在严重,他刚站起来就立马跌倒在草垛上。
他跌在草垛里,正要喊人时转念一想,他若这时候叫人,万一那里面并不是毒药,那他岂不是会被当做污蔑郭培的人,郭培现在风头正盛,他可得罪不起。
看今晚吧,若王爷有什么闪失,他必定要把此事说出来。
柯伦心神不宁等着,一直等到第二日听他们说郭培走了,是王爷亲自送行的,柯伦才放下心来。
还好昨夜自己没胡说,可那太监到底往酒里放了什么呢?
郭培走后王爷在操练场告诉大家,说再过时日,待乌孙和皇上签下结盟协议,他们便可以启程回家。
一时之间,军营里每个人都在期待回家。
郭培走后第二天,王爷被诊断感染风寒,隆冬天气,感染风寒是极为寻常的,谁都没有在意。
可却在这当口,原本说要结盟的乌孙,竟然率三万精兵攻到城下。
大家一边不解但又不敢怠慢,立马跟着卫祁出征,柯伦因为腿伤未出战。
那对柯伦是极为平静的一天,和乌孙打了这么多场仗,乌孙已是强弩之末,柯伦一点都不担心会输。
可快入夜时,军中竟然吹起了战败的号角。
柯伦大惊,挣扎着一瘸一拐走出伙房,在去军帐的途中,他看到了坐在帐旁哭泣的赵刚杰,他哭着告诉自己,王爷战亡了,被敌方将领一刀砍下了头颅,要不是秦副将拼死保护王爷尸首,恐怕连个全尸都没有。
柯伦大恸,不愿相信从未战败过的王爷竟然会被人一刀砍下头颅,他瞬间想起那晚那壶酒。
肯定是郭培,郭培害死的王爷。
柯伦咬牙忍着泪,在心里发誓回京后一定要去揭露真相。
卫祁战亡,举国缟素。
嘉崇帝为纪念亡兄,休朝三日。
卫祁出殡葬入皇陵那天,荻京民众都自发为卫祁送灵。
柯伦在人群里看到了王爷的两位世子,十五岁的卫勉和八岁的卫熹。
他们身穿丧服走在最前面,和极力抑制伤痛的卫勉相比,卫熹年纪小,他稚嫩的脸上满是眼泪,但背却挺得直直的。
柯伦看着王爷棺柩走远悲痛不已,回到家后便一病不起。
待他病好点了,他拖着已落下病根的腿说要进宫面圣,他要为王爷报仇。
一旁得知前因后果的妻子王氏猛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她乜着眼,一把扔下手里的瓜子,说:“你休要逞能,人已经死了,你再说什么郭培都不会承认,你现在进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我不能让王爷白死啊!”柯伦悲痛大喊。
“柯伦,老娘告诉你,这件事你最好永远烂在肚子里。你想过没有,郭培为何突然要毒害王爷,若无人授意,给郭培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毒害朝廷重臣。”
王氏一句话点醒了柯伦,他瞬间反应过来,抖着手震惊的说不出话。
“当今皇上刚登基,根基不稳,民众又向着王爷,若这个时候王爷要反,谁能拦得住。不趁着这个时候铲除心腹之患,难道要等着别人把他赶下皇位再来打算吗?”王氏继续坐下嗑瓜子,她凉凉瞥了柯伦一眼,悠悠说道,“柯伦,这皇家之事不是你我平头百姓能有本事搅和的。
如今乌孙国王已经求和,这荻京我们也别待了,带着庆章庆威回我娘家,我哥在丘阜做生意,还能让庆章庆威跟我哥学做生意。
倘若你不跟我回去,一心要为你那王爷讨回公道,那我们先和离,别到时候诛九族连累到我头上,我带着孩子改嫁继续过我的小日子。”
“后来我就跟着我妻子来了丘阜,一直到现在。”柯伦长长叹了口气,终于说出来,他死而无憾了。
这些年他总是会想起最后一次见王爷的情形,他站在操练场上,告诉他们马上就能回家时的兴奋之情。
王爷也很想回家吧,他早些年丧妻一直未续弦,家中两个幼子最大不过十几岁,正是需要父亲的时候。
可是王爷再也没能活着回去。
他恨自己的苟且偷生,贪生怕死,恨当今皇上不懂珍惜,贤明了几年后逐渐昏庸。
“我这些年混账事的确干了不少,纵容儿子私贩官盐也是我教子无方,可这烂天烂地,还让人有什么盼头,毁了也罢,毁了也罢!”柯伦痛心疾首拍着桌子,桌上的茶盏跟着震动起来。
“本王不信!”卫熹发指眦裂,他拽紧拳盯着柯伦一字一顿道。
“我柯伦在此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柯伦举着手极为坦诚望着卫熹,当年流着泪八岁的孩子眨眼就这么大了,柯伦还能从他眉眼间看出几分当年王爷的神采。
“本王不信!”卫熹麻木重复着这句话,颤抖的手却不断有血从指缝间流下来。
“世子,这些年大世子南北征战,可是你们效忠的是杀父仇人啊!”
“你闭嘴!”
卫熹大怒着抽出佩剑直指柯伦,这把剑是他七岁时,父王亲自给他锻造的,那个时候他拿不稳甚至还摔了一跤,父王那时候在一旁大笑,说“等承之再大些就能舞剑了,到时候爹亲自教你。”
可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得知父王战亡的那天,他埋在大哥怀里问“父王不会回来了是吗?”
卫勉红着眼抱着他隐忍哭了起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大哥哭。
这些年他们一直以父王为榜样,即使这个皇叔昏庸无能,但他们还是愿意尽自己所能保卫国平安,而如今有人告诉他,他们所效忠的竟然是他们的杀父仇人。
卫熹不接受!
如果真是这样,这些年他把自己变成荻京的一个笑话,又是为了谁?
为了杀父仇人吗?
卫熹颤着手眼睛通红,他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满眼的白布。
那年送完父王出殡,大哥牵着他回镇北王府那天,他们一大一小站在偌大的王府门口,院子里满是白布,和神情肃穆的仆人。
他们不会再期待王府外传来的马蹄声是归京的父王,再也没有人给他们讲战场谋略,陪他们在院子舞剑玩耍,这个人葬入皇陵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位至亲。
他一直以为父王的死是个意外,一直到听柯伦说出真相为止。
“今日一事本王会回京查明,你回去吧。”卫熹良久之后收回剑,别过眼不去看柯伦。
“那犬子一事..”柯伦踌躇开口。
“老人家,本王从未答应过你什么。你对这天下就算有再多的怨念,但丘阜百姓何罪之有?你纵容柯庆章残害百姓,若本王今日放过他,那谁来放过被他害死的那些亡灵?”
卫熹红着眼直视柯伦,他眼神坚定的样子恍惚间让他想起当年王爷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时候。
“请回吧。”
卫熹说完就要走被柯伦叫住,柯伦颤抖着声说:
“世子,当年我们军中闲聊时,王爷说若可以,他希望卫国再也没战争,他可以早点回去陪两个孩子。他那晚说,再过几年要给允之娶媳妇了,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还说我的承之才八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卫熹的泪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父王,你的承之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