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之歌》_清平

8、云泥之别

　　李闻歌迷迷糊糊的闭着眼，意识已经渐渐醒过来，他捏捏手里握着的宋绮的手，不肯撒手，甚至又往怀中搂搂，他感觉得到有人沉重而香甜的呼吸声，心里悬着的情绪才真正落下。
　　慢慢睁开眼睛，看看自己怀中的手，却觉得不太对劲，这胳膊，怎么是从对面伸过来的？
　　李闻歌循着胳膊，视线上移却看到手的主人——周江在自己对面睡得正香。
　　“啊！”李闻歌惊叫一声。
　　周江被下了一跳，条件反射的醒过来，看到李闻歌抓着自己的手，一脸惊恐的看着他。
　　周江挠挠脑袋。
　　“你……干嘛？”
　　李闻歌一把撒开周江的手，周江一看，自己手上被枕出了一个脑袋印。
　　“你竟然垫着我的手睡觉！”周江控诉着李闻歌的恶行。
　　“我没有！”
　　“你还不承认！这么大个印子！”
　　“我睡之前抓着的是小绮的手！”
　　“你！”周江反应过来。“小绮？小绮呢？”
　　李闻歌也反应过来，他们面前的病床上空无一人，他立刻站起身来，心里又开始不安。
　　“你们醒了？”
　　穿着一身病号服的宋绮从门口进来，手里提着两只保温餐盒。
　　“过来吃饭，莫瑜带来的。”
　　“小绮！你去哪里了？担心死我了。”周江扑过去抱抱宋绮。
　　“我去帮你们拿吃的。”
　　“这是小瑜送来的？”
　　“对。”
　　“那他人呢？”
　　“上课去了。”宋绮看向李闻歌。“他说会帮你请假，要你好好休息。”
　　“好……好。”李闻歌结结巴巴的看着他。
　　“他一个人去，太不安全了。”周江揭开餐盒盖子闻了闻。“好香。”
　　“不行，我得去送他，我先走了。”
　　周江依然对昨晚的事情心有余悸，他不知道宋绮能不能记得，不敢随便提起这个话头。
　　宋绮朝他点点头。

　　“你呢？吃吗？”
　　李闻歌点点头。
　　宋绮放下餐盒，走过去窗户前打开帘子，明媚的阳光照亮了整间屋子，李闻歌不适应强光眯眯眼睛。
　　“早上看你们睡得太香，没敢打开窗帘。”宋绮露出一个笑容。
　　“你的身体……好点了吗？”
　　“我没事，护士姐姐说等你们醒了就可以办出院。”
　　“那就好。”李闻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医院里小小的桌子上，莫瑜送来的餐盒满满当当摆了一小桌，李闻歌和宋绮面对面坐在两边，安静的吃着饭。
　　李闻歌一边吃一边盯着宋绮的脸看，昨天红肿的脸颊已经好了很多，变成了几片青紫的淤伤。
　　“昨晚谢谢你。”
　　宋绮抬抬头，和李闻歌四目相对。
　　“不用……”李闻歌心虚的低下头。“你还记得多少……昨晚的事情。”
　　“全部。”宋绮低沉着眼睛。“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但意识是清醒的。”
　　李闻歌心里一颤。
　　“那你……还好吗？”
　　“我没事，谢谢你救我，也谢谢你，一直陪着我，莫瑜和我说了，你和周江哥昨晚不眠不休的等着我。”
　　李闻歌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拼命扒拉着饭菜摇摇脑袋。
　　“昨天晚上，你说……你很想我。”李闻歌观察着宋绮的反应。“是真的吗？”
　　宋绮点点头。
　　“你愿意认我。”李闻歌神情恳切。
　　“我很想你，从你走的那一天，到我走的那一天，我没有等你，因为后来我不再想你了。”
　　李闻歌怔住了，他的声音颤抖着。
　　“你不肯原谅我。”
　　“胡叔曾经对我说，世间的事情，缘聚缘散，你情我愿，所以我不能怪你，自然也不能原谅你。”
　　“宋绮梦，我……”
　　“没有梦了，我不再做梦了，就连昨晚，都是因为我心里做梦才会发生，我被这个字害的太惨了，李闻歌，你体谅一下我吧。”
　　宋绮神情决绝又脆弱。
　　窗子外的风吹进来，把蓝白色的帘子吹得飘飘摇摇，宋绮的发丝轻轻的纷飞着，眼睛里亮晶晶的泪水夺眶而出，在下巴处交汇，滴落在手上。
　　“你每一次出现在我身边，我就像不受控制一样，想起来全部宋绮梦的生活，想起来那可笑的小丑，想起来我可悲的梦。”宋绮哽咽着，泣不成声。“所以，李闻歌，我求你，不要再来提醒我，我那些愚蠢又可笑的梦了。”
　　李闻歌的心好像从云端一下子坠入泥土中，因为他听懂了宋绮好像在说。
　　“李闻歌，不要再靠近我了。”

　　在被那个男人压在床上撕扯衣服的时候，宋绮想着的是李闻歌。
　　他想着，“李闻歌，我们不相配。”
　　许多年前遇到李闻歌的那个夏天，是宋绮一生中最好也是最阴暗的夏天。
　　那天其实没有小丑表演，宋绮的妈妈也从来没有回来过。
　　那天班主早早的便叫住了宋绮，丢给他那条花花绿绿的裙子，让他换上。
　　宋绮依旧能够想起来，自己的衣服被一件一件的脱去，他躺在床上，虽然不曾被下药，却依旧浑身僵硬。
　　班主的脸过于丑陋贪婪，于是他闭上眼睛，身体越来越沉，陷在黑暗中，无法脱身。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有一个人，用力的握着他的手，把他从泥沼中拉出来，带着他进入大千世界，到处是令人目眩神迷的灿烂。
　　可是他醒来之后，只有冰冷冷的房间，难耐的气味，和留在他身上脸上，令人作呕的痕迹，于是他把自己的脸上涂满了油彩，遮住那些可怖的红痕，穿上那件五彩的裙子和长袜子，盖住可耻的印记。
　　他在没有小丑表演的一天，扮成了一个可笑的小丑。
　　就在他无处可去的时候，老天爷像是可怜他一般，为他下了一场大雨，让他只能坐在那处箱子上，躲在花伞中，显得没有那么可笑和孤独。
　　后来，他的梦来了。
　　李闻歌踏着雨来到他身边，像只可怜的小狗，痴痴的张大眼睛望着他，宋绮无法置他不理。
　　那天晚上，李闻歌沉沉睡着之后，班主过来他家里找他，宋绮第一次反抗了班主，他想着，决不能让李闻歌看到这些肮脏的事情。
　　激烈的反抗之中，他被班主从楼梯边推下去，那个恶徒才感到害怕而离去，他在那里昏迷了整夜，直到李闻歌过来找到他。
　　可是，最令人不可置信的是，李闻歌伸出了手，邀请他一起离开，就像那个梦里，那个人紧紧握着他的手，将他拉去那个缤纷的世界。
　　没有人知道宋绮那时候多么心动，他的心像是要跳出来一样，他一生再没有过如那样般，如梦似幻的情绪。
　　可那是梦，那是一个该死的美妙的梦境。

　　一切过于美好的东西，都不是真的，都是痴心妄想。
　　宋绮本来明白的，可李闻歌偏偏要在他平淡的生活中添加色彩。
　　再次遇见李闻歌，那些五彩的梦便又开始飘出来作祟，李闻歌直勾勾的眼神，亦步亦趋的脚步，都令宋绮恍惚，以至于他忘记了被那些光彩迷惑的后果。
　　他又何尝不知道，天下怎会有免费的午餐呢？他只身闯荡世界，最是该明白的人。
　　可是他太渴望了，他想看看李闻歌的生活，他想跟着他走进那幢大楼里，坐在他身后，遥远的看看他的背影，于是他相信了，相信了这世界会有那么一丝好运给到他。
　　可妄想就是妄想。
　　当他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来那个夏天。
　　他想起来，早在相遇之前，他们就已经云泥之别了。
　　“我们不相配。李闻歌，我们不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