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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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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快走!快走!求你!”
癫狂且急切的喊叫声在脑海深处炸开,芙尔塔猛地睁开双眼。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顶上的床纱,抬手摸向自己额头。
一手冷汗……
芙尔塔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想起梦中父亲浑浊又疯狂的双眼,太阳穴传来阵阵抽痛,芙尔塔伸手捏了捏眉心。
她要离开,她要回到墙外。
现在就要。
芙尔塔翻身下床,颤抖的小腿让她一时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稳住身子之后,芙尔塔穿好自己那双破破烂烂且完全不合脚的靴子,出了房门就开始奔跑。
常年的营养不良让她体质很差,没跑两步就感觉胸腔在燃烧,传来辛辣的痛意,但芙尔塔没有停下,急切的样子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她要离开。
她要离开!
下楼时,芙尔塔速度并未减慢,可无力的小腿仍旧没撑到她下完楼梯的那一刻,她脚一软,在楼梯上踩了个空,整个人宛若一张纸片般往楼下坠去。
一股温和的力量托住了跌落的芙尔塔,芙尔塔转头,对上那位年轻神官温和的眼眸。
神官将芙尔塔轻轻地扶正站好,随后朝芙尔塔微微垂头,轻声询问道:“请问您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是要去哪里?”
“送我回墙外!你昨天说今天会送我回墙外的!”
芙尔塔的眼睛在看到神官的瞬间瞪大,她死死抓住神官的袖子,神色满是惊恐,原本不喜形于色的清冷少女,此刻罕见地将慌乱写满了整张脸。
她意识到了……
她意识到了!
她意识到了!!!
“不着急,先去享用早餐吧。”
神官微微一笑,动作轻柔但大力地将芙尔塔的手推开,他垂头望了一眼芙尔塔脚下踩着的靴子,眉头微扬。
“为何不穿我们准备的皮靴呢?尺码应该很合适。”
“我要回墙外……”
芙尔塔完全听不到神官的声音,她摇着头,嘴里不断念叨着。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神官的手微微抬起,一股温暖的力量将芙尔塔包裹,为她带来平和。
“请您冷静。”
“……”
芙尔塔冷静了,神情恍惚,湛蓝的眼眸中再无神色。
她慢慢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神官,轻声问道:
“是不是……从我进入墙内开始,就注定无法再离开了?”
“你们没有打算放任何一个能成为白源人的黑泥人离开,对吗?”
芙尔塔的眼眶逐渐变红,她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刻,但当她梦到父亲开始,当她意识到自己从选择进墙就注定错误时,她的精神世界崩塌了。
她终究还是……太过天真。
她天真地认为这是能供她选择的事,殊不知当她踏入墙内开始,她的生命就不再属于她。
所以,父亲一直以来,说的都是“不要进墙”,而不是“不要成为白源人”,是她太愚蠢,将这两件事画了等号。
她病得太重了,想要获得治疗的想法已经彻底占据了她的大脑。
让她心存侥幸地忽略了很多细节。
“您很敏锐。”
神官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夸赞了芙尔塔一句。
他的目光很柔和,手中的力量也没有停止,芙尔塔仍旧被包裹在温暖的力量之中。
“……”
但是芙尔塔觉得很冷。
她……
她为什么会这么愚蠢?疾病和饥饿让她变得如此愚蠢,无视父亲的再三提醒,也要进墙寻找治疗和食物。
“芙尔塔,你无须自责。”
神官清朗的声音将芙尔塔拉回现实,他执起芙尔塔的手,用芙尔塔的手指向窗外。
芙尔塔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睛瞬间瞪大。
那条宽阔的石砖大道上,手脚被绑住且嘴被死死堵着的吉蒂,正在被几位白袍人扛着,往圆塔的方向走,吉蒂的反抗很强烈。
从这边看,能看到那团灰色正在疯狂地摇晃,试图挣脱。
领头的神官见吉蒂反应强烈,用手中的杖子狠狠击打吉蒂的肚子。
“怎么会……”
芙尔塔的精神彻底呆滞了。
无论进不进墙,都改变不了任何吗?
她突然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只大手死死捏着,恐惧带来的阴冷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芙尔塔喘着粗气,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芙尔塔,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呢?”
神官握着芙尔塔的手,她的手像永远无法被捂热的冰块,神官摩挲着芙尔塔手背上粗糙的伤痕,柔声询问:“你知道什么的,对吗?”
“我不知道。”
芙尔塔绝望地摇摇头,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也不可能天真地认为神官们费尽心思把所有符合条件的黑泥人关在圆塔里,真的是为了培养神官继承人。
所以她害怕。
害怕未知、害怕被计算好的一切,害怕……生死被别人掌控。
“那很好。”
神官勾起一抹淡笑,抬起芙尔塔的手,低头在芙尔塔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别怕,你无法改变任何,所以……”
“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好好的享受吧,芙尔塔。”
神官说完这些之后将芙尔塔的手轻轻放下,就离开了,留下芙尔塔一人呆站在原地,目光溃散。
无法改变任何……吗?
芙尔塔失魂落魄地笑了,她跌坐在地,无助地抱着自己瘦削的身体。
“爸爸,我要怎么办?”
芙尔塔不知自己坐了多久,但安妮找到她时,外边已经是一片彻底的漆黑,墙内有人造的灯光模仿天气,还能借此判断时间。
“芙尔塔,你在这里做什么?”
安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她坐在了芙尔塔身旁,红卷长发落在芙尔塔的手臂上,带来痒痒的触感。
芙尔塔呆滞地转头,对上安妮充满关怀和心疼的眼神,芙尔塔感觉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力气,倾然消散。
“安妮,你是不是早就全都知道了?”
“我又不是神,怎么会什么都知道嘛。”
安妮调皮地笑笑,柔声回答,她抬手轻轻抚摸芙尔塔的脑袋,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说道:“好芙尔塔,不要闹小情绪,跟我去吃晚餐吧。”
“一切都会变好的,相信我。”
“……”
芙尔塔没有再回话,她垂下眼,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应了一声。
“嗯。”
大概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看到芙尔塔温顺的模样,安妮很开心,笑得格外灿烂,她乐呵呵地将芙尔塔扶起,走向餐厅。
全程被安妮用蛮力挟着走路,芙尔塔才意识到安妮的力气有多大。
安妮,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到墙外当黑泥人的这十年又是为了什么?
芙尔塔想不通,她什么都想不通,只能呆呆地吃完晚餐,呆呆地被安妮送回房间,呆呆地坐在床边。
直到门外来人。
滚轮声响起,随后是两声敲门声。
“我能进来……怎么是你?”
听见有几分熟悉的冷漠女声,芙尔塔抬头,来人是一位头发半白的中年女性,面容大气端庄,她正眉头紧蹙地看着芙尔塔。
通过那死死拧着的眉心,芙尔塔认出了眼前这位就是昨天帮她治病的医生。
“医生……”
“我不是说了让你回你的墙外去吗?”
医生走进房间,一边冷厉地指责芙尔塔一边关上房门,心中满是困惑。
不应该啊……她分明看着这孩子喝下了那杯水,那杯足够“污染”她的水……
“医生。”
“怎么了?”
或许是看出芙尔塔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医生声音柔和了些许,眉头也稍微舒展了些。
“我回不去了。”
芙尔塔呆呆地说着,泪珠顺着眼眶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完全不自知地继续喃喃道:
“我回不去了。”
“怎么办?我回不去了……”
医生愣了片刻,慌乱地眨眨眼,走上前将芙尔塔抱住,抚摸着芙尔塔的脑袋,轻声道:“怎么这么爱哭。”
“别怕,别怕,我带你走。”
医生等到芙尔塔止住眼泪,才拉起她的手腕,带领着她,一步步地往外走去,脚步坚定。
两人来到大厅时,正好被那位大祭司拦住,老者面容仍旧慈祥,看向芙尔塔的眼神里带着慈爱和温柔,随后他望向医生,神情变得阴戾。
“贝特西,你要背叛女神吗?”
医生摇摇头,冷静地开口道:“今年我们区的祭品已经超过三百件了吧?我带走一个合眼缘的孩子都不行了吗?”
老者冷哼一声,权杖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你不要太放肆,过去你带走了那么多祭品,我们都未曾找你算账。”
“但你现在牵着的这位,是核心祭品。”
“什……”
医生回头看向神情恍惚的芙尔塔,不敢置信地转头向老者求证。
“这孩子是……”
怪不得那杯水没有用……
“放手吧,贝特西。”
老者叹息一声,权杖再度抬起又砸下,医生的手被蛮力撞开。
“你这样无用的善心,只会害了黑霾帝国。”
医生看着自己青紫的手背,转头恶狠狠地朝老者吼道:“埃尔伯特,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如此残忍的仪式你自己看了不害怕吗?”
她指着芙尔塔,朝老者大声说道:“像她这样年轻美丽的孩子,是怀着怎样的期待进墙的,你知道吗?”
“你要守护黑霾帝国的人,他们不属于黑霾帝国吗?你说你爱着所有人,那你举办仪式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为什么!为什么非要用这样的手段守护这个国家呢?”
“这样是正确的吗?百年来的传承就没有出错过吗?所谓的黑霾女神!就……”
“贝特西!”
老者大声呵止了医生的话语,他涨红的面上满是愤怒。
“是女神拯救了黑霾帝国才给了你站在我面前大放厥词的机会,不要胡说八道。”
医生知道自己今天是带不走芙尔塔的了,她回头看了眼芙尔塔,冷声道:“女神如果真的爱这个国家,又怎会忍心看到这样残忍的仪式。”
“如果你还有一丝良知,就停手吧,父亲。”
“……”
老者没再说话,只是重重叹息一声,派出两位神官送自己的女儿离去。
他看着呆站在原地的芙尔塔,欲言又止,想转身离去又不太忍心,两人僵持了良久,老者才再度叹息,说道:“很多事,你没有选择。”
“哪怕你从始至终都没有一秒想要成为白源人。”
“回去睡觉吧,孩子。”
“明天你就会知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