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我的神明》鸽子爵士

12、第 12 章

　　第12章

　　芙尔塔想知道一切吗？
　　她不太想。

　　芙尔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入睡的，只模模糊糊记得自己被温暖包裹，耳边是清朗温和的声音。
　　“别怕，别怕。”
　　那人这样跟她说。

　　可她还是很怕。
　　芙尔塔觉得自己快疯了，或许从知道一切都是骗局之后，她就已经疯了。

　　她的整个人生都是被安排好的，没有丝毫属于她自己的部分，她怎么会受得了。

　　等芙尔塔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不在自己房间了，而是被捆在一根银架上，周围亮着淡淡的莹白色光芒，芙尔塔低头一看。
　　地上是如血般的红液浇出来的神秘难懂的文字，文字一圈圈排列，形成一个巨大的阵法。

　　芙尔塔被捆在阵法的正中央，她环顾四周，在自己右下角看到了同样被捆在银架上的安妮，左下是季蒂，右上是利昂，左上是不认识的人。
　　只有他们五位是捆在银架上的，阵法的其他空白处，零零散散躺了很多黑泥人。

　　这就是仪式吗？
　　芙尔塔左顾右盼，没看懂这个庞大的阵法想要做什么，但被血腥味熏晕了脑袋。

　　等等……
　　芙尔塔定睛看向最近的一个躺在地上的黑泥人，看到了他手腕处的光滑切痕。

　　躺在地上的黑泥人们手脚俱断，气息全无，芙尔塔在阵法中还看到了零零散散的碎肉块。

　　阵法是用黑泥人的鲜血和碎肉画出来的啊……
　　芙尔塔强忍住内心的惧怕和恶心，听见了些许动静，转头看向右下角。

　　“芙尔塔！”
　　安妮朝她扬起一抹灿烂的笑，仿佛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一般，依旧单纯美好。

　　但芙尔塔知道。
　　正因为安妮什么都知道，所以她才会这么自在，这么开心，开心得就像是……多年的期待得到了满足一般。

　　芙尔塔转过头去看吉蒂，没有理会安妮。
　　她想知道一切，但又不想从安妮口中得知。

　　吉蒂悠悠转醒，看到地上的阵法，瞬间明白了一切，她苦笑着，眼泪夺眶而出。
　　“哈……哈哈，还是逃不掉，我就知道。”

　　吉蒂看了眼还在沉睡的利昂，眼泪一颗接一颗坠落。
　　“对不起。”

　　进了墙从来就没有什么能逃出去的机会，她居然也有这么天真的时刻，认为自己能跑得掉。

　　稳住情绪之后，吉蒂这才转向芙尔塔，她吸吸鼻子，声音沉闷。
　　“你一定很不解吧，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芙尔塔，黑泥人或者说白源人……就是祭品。”
　　“祭司一定误导了你们，让你们以为白源人是神官的接班人，不是的。白源人……是黑霾帝国上供给女神的祭品。”
　　“他们口中伟大的女神，从三百年前起就需要无数被黑霾侵蚀身心的祭品，但一般人很难在黑霾之中活下来，于是就有了这场百人血祭，用黑泥人的血肉为我们加强体魄，让我们在黑霾之中坚持下来。”
　　“作为阵法核心，我们会变成毫无意识的怪物，供女神享用。”

　　“只有这样，女神才会继续守护这个国度，守护那些愚蠢的光源人。”

　　吉蒂说着说着，神色变得绝望，她睁大眼睛，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地面上的法阵。
　　“才没有什么慈爱伟大的女神，有的只是嗜血的邪神，和愚昧自私的信徒。”

　　“吉蒂！注意你的措辞！”
　　安妮尖声斥责吉蒂，脸上怒气满满。
　　“女神守护了黑霾帝国几千年，对抗黑霾几千年，力量有所衰减，需要补充是很正常的！”

　　“芙尔塔。”
　　安妮的脸上再无什么单纯柔和，而是一改往常的严肃认真，疯狂的眼中满是狂热。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自私冷情的人，哪怕是全黑霾帝国人民的性命跟你的命相比，你也只会选择自己，可是现在，你可以为了守护黑霾而牺牲。”
　　“自私的你，能够有实现生命意义的时刻，不觉得很可贵吗？”

　　“大祭司没有说错，白源人是英雄。”
　　“芙尔塔，我们是守护了国家和人民的英雄。”

　　“你在说什么疯话！”
　　不等芙尔塔回答，吉蒂就先怒骂安妮道：“除了你这样被神官洗脑成功的蠢货，谁愿意牺牲生命守护这样一群废物！”

　　“吉蒂，你忘了你最初的使命。”
　　安妮声音很冷，她看向吉蒂的时候，就像在看什么罪该万死的犯人。
　　“总共五个核心，你就想拿掉三个，你竟敢抛弃千万帝国子民，你该死！”

　　“……”
　　吉蒂知道跟安妮争吵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安妮已经被彻底洗脑了。

　　神塔洗脑了很多像她们这样的孩子，每年放出去一批，被洗脑的孩子们除了在黑泥人中散步墙内的美好之外，最大的任务是看好核心。
　　于是安妮用尽千方百计靠近芙尔塔，吉蒂用了点小计谋成为了利昂的姐姐。

　　芙尔塔听完她们的争吵，再也升不起一丝情绪。
　　原来不是从进墙就错了……
　　而是从一开始，从她出生，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她痛苦挣扎的前半生，是这场仪式的铺垫，而她也不会再有后半生。
　　变成没有意识的怪物，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尸体更丑陋一点吗？

　　“如果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那你来到我身边，监视我，有用吗？安妮。”
　　芙尔塔静静地注视着安妮。

　　安妮愣了一下，神色躲闪，叹息一声，说道：
　　“戏剧中曾提过，这是海上国度。”
　　“墙外，可以通向大海，只是海边遥远，极少有人能到达。”

　　啊……
　　原来，她过去有无数个可以逃跑的机会吗？她原来是有退路的吗？

　　可是她不知道啊。
　　她不知道。

　　她的眼界被饥饿困在那每周一发的救济粮上了，她要怎么看到大海呢。

　　“芙尔塔，你的父亲……”
　　安妮咬了咬下唇，犹豫良久，还是下定决心地开口道：
　　“你的父亲给你留下了一张去往海边的路线图，我把你的被褥拆开，在里找到了那张路线图，并跟着走了一趟。”
　　“他在海边为你准备了木筏，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将那张路线图撕毁……”
　　安妮声音飘忽，对于这样的事似乎也不好启口。

　　她正在告诉自己最好的朋友，她曾摧毁过对方唯一的希望。

　　安妮是个虚假的人，她从接近芙尔塔起嘴里就没一句真话，她不断地欺骗她，但唯有一件事，安妮是真诚的。
　　她将芙尔塔视作最好的朋友。

　　“抱歉，芙尔塔。”
　　安妮苦笑，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流露出悲伤的情绪。

　　芙尔塔总是很冷硬地说她们不是朋友，可面对生病的安妮，她还是冷着脸将自己的厚被褥送到了安妮家里，一边为她换好被褥，一边臭着脸警告道：“病好了第一时间还给我。”

　　而安妮，却在芙尔塔走后，拆了那床被褥。

　　她们本来……应该是最好的朋友的。

　　“……”
　　芙尔塔该生气的，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展露情绪了。

　　芙尔塔突然觉得好累。
　　她好疲惫。
　　如果有把刀就好了，她能享受痛快的死亡。

　　刀？
　　芙尔塔突然想起了那张边缘锋利的小铁片，眼睛骤然睁大。

　　那张铁片不见了，不知是何时消失的，在芙尔塔清理身子那天，她在旧衣服里只找到了那枚金币和父亲给她留下的小木牌。
　　从那时起，她就没见过铁片了。

　　她是不是……又错过了什么？

　　芙尔塔想尽力回想自己从铁片中听到的内容，但却丝毫都未想起，只感觉脑袋传来阵阵刺痛。

　　她错过了一切，一切能自救的机会。

　　三人陷入窒息的安静，直到利昂醒来，在吉蒂给利昂解释完所有的一切之后，利昂沉默了很久，才哑着嗓子问道：“那为什么，要编造那处戏剧来欺骗我？”

　　利昂看完戏剧的时候，是真情实意地收到了触动，他真心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神官，想要守护这个国家，想要守护他能守护的一切。
　　而现在，他作为祭品之一，毫无尊严地被挂在这里。

　　他最想守护的姐姐和安妮，也即将跟他一起奔赴毁灭。

　　既然他早已无力反抗，又为什么要编造谎言欺骗他。

　　“那不是给你看的。”
　　回答他的是安妮，安妮朝利昂扬起笑来，一如从前。
　　“那是给不合格的黑泥人看的，要让他们知道成为白源人有多么美好，才能回去哄下一批的黑泥人呀。”

　　安妮语气俏皮，但眼中已无半分神采，她从不会认为仪式是错误的，也为现在的一切感到高兴和光荣，只是有点可惜……
　　还没能……

　　利昂神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看着安妮，痛苦地闭上双眼。

　　芙尔塔敏锐地捕捉到脚步声，转头看见了站在高台之上的大祭司和那位她再熟不过的神官，神官对上她的视线，歪了歪脑袋。
　　芙尔塔看不清，但下意识地认为神官在对自己微笑。

　　大祭司高高举起他的权杖，地上的血红阵法就爆发出强烈的血红光线，芙尔塔来不及闭上双眼，眼前被大片大片的红色占据。
　　感觉到脸颊有几分濡湿。芙尔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正在流血。

　　模模糊糊之中，芙尔塔看到了无数黑霾从地下中钻出，将她包裹。

　　好痛！
　　好痛！！！
　　黑霾正在不断地往她嘴、眼、鼻、耳之中钻，剧烈的疼痛感传来，芙尔塔的意识正在变得模糊，她张着嘴，无力地垂下头，看到自己的腿正在一点点融化。

　　融化的血肉化作黑紫色的奇怪触须，正在张狂地蠕动。

　　好恶心。

　　芙尔塔意识即将消散，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起自己捡到那张铁片时听到的话，之前分明不太记得，也许这也是求生本能吧。
　　[你，渴望力量吗？]
　　[和我签订契约，成为我的信徒吧。]

　　[阿斯特丽德，当你呼唤这个名字时，我会解答你的困惑。]

　　“阿……阿斯特丽德？”
　　芙尔塔努力地复述着，但被血液和黑霾占满的口腔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在。”
　　一道柔光在芙尔塔眼前亮起，她好像恢复了视线和意识，抬头看到一位周身泛莹白光芒的女性，她看不清这位的脸，但却无端觉得……这是她见过最美的人。
　　人吗？
　　是神吧。

　　“救……救救我……”
　　芙尔塔发出无声地求救。
　　她不想成为没有意识的怪物、她不想人生在此终结。
　　她想要自由，想去看看黑霾之外的世界，去看大海，去看向日葵。

　　芙尔塔眼中圣洁无比的神明轻声问道：“要信仰我吗？”

　　芙尔塔顿了片刻，坚定且认真地回答道：“要，请让我成为您的信徒。”

　　真也好，假也罢。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我准许了。”
　　圣洁的身影化作一股白光，钻入芙尔塔体内。
　　“信徒24号，赐你【生命】之力，现在，向我倾诉你的愿望吧。”

　　一股暖流在芙尔塔冰冷的体内流淌，无数黑霾从她身体之中逃出，她异变完成的畸形躯干逐渐变回原样，她睁开眼，看到了正在挣扎的安妮。
　　安妮已经被高度异化，除了一张痛苦的脸之外她的身体已经再无人类痕迹，而在她被撕裂的衣服碎片之下，安静的躺着几枚圆滚滚的糖果。

　　[墙内有一种很甜的糖果，圆圆的很小巧外面裹着巧克力……]
　　[等我们进墙之后，你必须得尝尝。]

　　安妮充满朝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回荡。

　　芙尔塔呆愣地看着那几枚糖果，迷茫的眼中流露出痛苦的情绪。
　　如果不是生在黑霾帝国，如果不是人生从始至终都受操控，如果不是……

　　“神明大人，我要……”
　　芙尔塔眼神逐渐坚定，周身泛起白光，束缚着她的银丝被白光融断，她稳稳地落在地上，抬起僵硬酸痛的右手。
　　一把三米高刀尖两米长的巨大镰刀出现在她手中，她抬起镰刀轻轻一划，空中的黑霾被斩碎，化作尘烟被镰刀吸收。

　　“我要，消除黑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