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明帝本纪第九章03 ...

  •   江山曲•桃花词
      之明帝本纪
      第九章03

      却说丹霞那一日算计了景煜,两个月后,渐渐觉得身体不适,经太医诊视,方得知自己已怀有身孕。
      她暗自欢喜不必说,倒不是为有了景煜的骨血。
      原来,她在随使节入朝前,早早接受了岐民国国王指示:务必与景朝皇帝生下男丁,待男丁落世,即刻将皇帝暗杀,再扶这男丁登基。如此一来,岐民国便可于幕后操控皇朝大权,独步天下。
      景煜却也十分奸猾,觉出近年岐民屡讨铁币一事有蹊跷,提防了丹霞与之内外勾结,得知她怀有身孕,马上着人将其居住的椒兰宫包围了起来。对外声称是保护公主安危,实则是将其软禁,连她怀孕的消息也一并封锁了。
      丹霞看透景煜防备自己,为国家大计,只佯装不知,在景煜面前装傻卖乖,还千恩万谢地感激圣上关照自己。
      景煜虽不时去椒兰宫探望,却也虚与委蛇,不过为了刺探丹霞口风。
      自隐瞒丹霞怀孕的事以来,景煜渐发现佑贤觉出了他近日的异样。
      纵然他想在佑贤面前掩饰,却无法让自己彻底欺骗对佑贤的真心,故屡屡在对方面前露出破绽。
      他想,普天下能够让他喜形于色的人,只有佑贤。
      他也为此痛苦不已—— 一方面很想把事情告诉佑贤,以求得对方原谅,一方面又不得不为社稷做出牺牲。因近日常枉自幽叹璘儿几时才长大成人,也好让他卸下皇帝重担,随心所欲地去做他自己。
      丹霞的事,他不知还能对佑贤隐瞒多久。即使密不透风,孩子迟早是要出生,到那时候,又当如何?
      景煜清楚得很,比起佑贤得知丹霞之事,让外人得知则更让他不安。毕竟,佑贤是属于他的,他不怕佑贤会背叛他,即使受到背叛,他也有同对方一起赴死的决心。但换做别人,他说不好。
      他只是怕性子乖戾的佑贤一旦得知,又要向他寻死觅活。
      他极爱佑贤,这不容置疑,然而对方的性情,他其实是有些怕的。有时候,佑贤同他闹了脾气,他常兀自偷想:似他这般叫朕吃尽苦头,朕若哪一日受不下去,为之奈何?然佑贤只要事后稍稍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将那想法彻底抛到九霄云外。
      春去秋来,御苑中杏花开遍。
      按例朝拜,景煜于朝堂上召见各封疆亲王。及宣进景炎,他方想到阿贤的失心之症仿佛与此人有关。
      因朝上无关人员太多,景煜不好提及,只门面地下训几句话,便叫景炎朝后单独见驾。
      他本想亲自向景炎问出过往实情,及廊子里偶然撞见佑贤,忽然有了顾虑,想:若景炎也阿贤一样不肯说实话,即便亲自垂问,也是徒劳。于是变了卦,命佑贤去见景炎,他自己好偷偷躲起来听两人讲话,方便从中寻出线索。
      正这么打算,椒兰宫的小太监忽然来传急报:丹霞从岐民带来的贴身仕女,才给袭芳院昭仪娘娘的仕女塞了荷包,那袭芳院的仕女不敢收,已秘密地将荷包上交管事公公。
      他急命人先将佑贤送至景炎那里,待自己处理了丹霞的事,马上赶去。
      管事的公公不敢私检那荷包,等到圣驾亲临,将其交了上去。
      景煜恐怕是丹霞为私通宫外之人向他房仕女卖的好处,急忙扯开来看。不想荷包里只有一对异域特色的耳珰,另有张字条,上面大意写着,丹霞公主奉圣命,不便出椒兰宫,不能够亲自拜访袭芳院,请那仕女代公主向昭仪娘娘道谢,特以耳珰相送,等等。全是些女人家的话,男子根本不好看的。
      景煜一一亲检过,未见异状,才将荷包交与管事公公,令转交袭芳院。他则急忙换了便服,穿捷径匆匆往宣政殿去。
      行至宫墙拐角,忽听墙内传出一声惊叫。
      接着,一名内侍从宣政殿里仓惶逃出。他边大呼救命、来人,边没头没脑地乱跑,与景煜撞个满怀,冷汗涔涔地俯首拜倒。
      “何事惊慌?”景煜问。
      “那、那个!”内侍咽了口唾沫,回手一指宣政殿的宫墙,“万岁!王、王爷没气了!”
      “什么!?”
      景煜闻言,吓得魂不附体。他反复念着佑贤的名字,三步并一步闯进了宣政殿。
      “阿贤!阿贤!”
      一片阴影中,只见站着一抹月晕似的人影,人影瑟瑟发着抖。
      是佑贤!
      佑贤右手里托着一方沉甸甸的石砚,砚比他的手还大,砚台一角挂着浓稠的血。血液沿着他洁白的手腕划成细线,染污了雨过天晴色的衣袖。他的一双美目,惊慌地张得老大,睫羽如蝶翅般微颤,双眸烁烁。
      猛见景煜闯进来,佑贤顿时怔住,唇亦颤了颤,丢下手中的砚,呜咽一声,拔腿既跑,不顾一切地撞开了景煜。
      景煜待要追赶,又见地上横倒个人,却是景炎,额角血涌不已。他俯下身,向景炎鼻下探指,知对方尚有气息,急命传御医,又令叶良在此善后,一个人追赶佑贤而去。
      然而,佑贤早跑得不见了踪影。
      秋风弄落花,凭空而舞,似霰翻飞、如珠繁坠,扑得人面一阵晕晕乎乎。
      冷清间,玉萧声声断、声声乱,似是技艺生涩,偏又呜呜咽咽地如人哀泣,没来由缠得人心酸楚。
      调子凄凉,一挫一落,俨然子规啼深涧,啼瘦了偌大江山。
      佑贤本已心上模糊,听得那幽幽萧曲,不觉悲凉起来。
      他伧惶四顾,似要寻那萧声的源头,又像无所适从。
      喘息尚未平复,冷汗又出。他艰难地挪动脚步,回顾着刚刚亲手制造的一桩血案。
      他无法断定景炎是否死了,那时,眼看着对方倒下,他只感到欢喜,既而,恐惧占了上风。他不敢向血泊中的人靠近半步,害怕景炎会突然张开眼,用那血淋淋的手抓住他、害怕景炎会在这奋力一击下致命,让他以命偿命。
      我命已经够苦了,他想,才不要再为这种人偿命!
      殿外听到争吵的内侍进来看个究竟,恰撞见佑贤与景炎扭打成一团。
      景炎纵然孔武有力,到底是废了一条腿,未几便被佑贤用石砚狠狠击中额角。景炎登时倒地,吓得那名内侍以为他死在了佑贤手里,惊叫着、慌乱地跑了。
      佑贤也在忽如其来的惊叫声中吓呆,直至看到景煜,才回过神。
      不要!他在心里对景煜呐喊,不要看我!不要你看到我满手是血的样子!
      萧声,像一线看不见的丝,牵引着佑贤,有意无意地引着他一步步接近源头。
      那边廊下,暗香浮动的疏影间,一个娉婷身影,悄然乍现。
      朱唇未点胭脂,轻点玉萧管孔。素颜洁白,不染脂粉,没有表情。
      竹帘慢卷,那帘下依靠着美人靠的女子并不很美,独独有一种娴静专注的仪态,令人望而出神。
      佑贤一眼认出她,是去年于小院子里闲时穿花的那名女婢,仿佛叫做如绢。如今,她早已是入住袭芳院的昭仪娘娘,注定了一辈子为景煜守活寡。
      佑贤依靠着廊柱,痴痴听那曲子,将过往爱恨情仇于心底一一细捡,枉自嗟叹,不由得闭起了双眼。泪过脸颊,竟茫然不知。
      萧曲倏驻,亦茫然不知。
      “王爷?”
      细细的声音徒然响起,令佑贤身子一颤。
      他慢慢张开眼,见执萧女子近在咫尺,忙往身后退去两步,却是脚下不稳。
      如绢伸出一只手,扶住他。
      他惶惶弹开了她的手,却瞥见自己腕子、衣袖上的血迹,徒然变色。
      如绢定定看着他,绝无畏惧与羞赧,关切似地问:“王爷还好?”态度端庄。
      佑贤低垂着双眸,强作镇定地答了句还好,急欲抽身。
      如绢凝视他摇摇欲颓的背影,迟疑了片刻,急赶上半步,又道:“莫非王爷知道了椒兰宫怀有龙种之事?”
      佑贤听得愣了一愣,驻足,抬起头来直视前方,艳唇微动,问身后的如绢:“你、你说什么?”先前听说盈月在谕旨逼迫下嫁给了景炎,尚将信将疑,这会子听得景煜有了别人,直觉如五雷轰顶。
      “怎么,原来王爷不知……”如绢噤口,似颇悔言出有失。
      佑贤回了头,瞪住她,一字一字从喉间挤出:“你才说,是谁有了陛下的孩子?”
      如绢神情平静而若有所思,她迎视他冷酷无情的视线,淡淡道:“既然王爷不知,许是奴婢听差了,王爷请勿多疑。”
      “是那名岐民国女子,是不是?”佑贤追问。
      “奴婢也听得风闻,并无实据。”如绢淡淡一笑,愈显得内敛,“宫中谁人不知,陛下钟爱之人只有王爷一个呢?朝野上下,能一手遮天的,并非万岁,而是王爷。堂堂左谏议大夫徐佐仪徐大人,惨死王爷手下,连加害徐大人的奸佞宋功,都不是王爷对手,王爷还有何不满?未免,未免太贪心了……”语尾悄无声息地消散。
      佑贤又是一愣,强自挺直身子,重新打量如绢:“你是何人?”
      如绢复一笑,不饰脂粉的素脸熠熠生艳。她翩转着石榴裙,飘然而去,回首,见佑贤尚呆立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柔柔微笑,对他轻轻招一招手:“若知详情,王爷请随我来?”一转身,移步远去。
      她手中的玉萧管,于日下寒光一闪,既逝。
      凉风歇,又起,风中依稀送来景煜的呼唤,令佑贤枉自一怔。他以为是自己一时的错觉,竟没有回头。
      宫宇重重,飞檐叠叠。
      秋风肆虐地呼啸而起,发出呜咽悲鸣。
      落叶岑岑,宫殿檐角的铜铃一阵铮呀乱响。
      片刻,风急驻。
      景煜于长廊间穿梭,目光焦灼而憔悴,飞快地扫荡着视野所及的一切一切。
      “阿贤?阿贤你在哪里?”他呜哝着,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仿佛是在心里寻找那个人,“不要吓朕!你不要吓朕哪!”
      此时此刻,他放下了与生俱来的尊贵、倨傲,不像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惶恐得只是一个丢失了生平至宝的最平凡、最落魄的男人。
      他眼中有水,却没有泪;他面色惨白,连坚毅的唇也泛了一层霜白;英气勃发的眉目间,只有深深拧起的皱纹。
      他不知刚刚于宣政殿发生了什么,因还不及问,佑贤已消失。他真恨自己!恨自己唐突地让阿贤与景炎见了面!
      都是朕的错!都是朕的错!
      “阿贤!阿贤!”
      念着那个名字时,声音依旧低沉而柔和。
      他穿出兽肠般的宫巷,从兽齿般的宫门间匆匆穿出;他去了他和佑贤的寝宫、又返回了御书房、去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地方。
      他闯入思政殿时,他的独子正与四名伴读欺负着老师墨平如。
      墨平如的额头被几个孩子贴满了的画着乌龟的草纸,脸颊也被迫涂了墨汁,官帽歪斜,朝服不整。景煜到来前,他正趴在地上,给景璘当马骑。景璘还不断叫嚣着:“驾!驾!”
      众人见驾,纷纷拜倒。
      景璘更是惶恐,这时方猛然想起那平日里只偏向着他的“爹爹”,不禁后悔起多日不曾探望。
      景煜撞见墨平如的狼狈相,吃了一惊,随即定定扫视一眼五个孩子,不发一言,返身疾走。
      见不到叫他挂心的那个人,他哪里还有旁的心思?这时若有人用佑贤来要挟他的江山,他恐怕毫不犹豫地就会将祖宗的百年基业拱手出去。
      耳边萧声嫣然,丝丝絮絮,倏然驻。语声呢喃,回荡。
      九曲环廊间,落花乱扑,如帘障目。
      仿佛梦里寻遍,蓦然回眸,伊处是。
      廊柱后面,可不是他的阿贤?翩然然地,似蝶若燕。
      他向他内心最深处幻化出的人张开双臂,急切切赶上去。对方却像故意逃避着他,又似未曾注意到他,略顿一顿足,头也不回地飘然远去。
      那远方,似有一个极娇媚的身影,饵般引着佑贤去了。
      那是谁?
      景煜自去年与如绢见过两面,再没见过她,居然一时没有想起。他慌张起来,趱步追赶,那两个如梦如幻的身影在他眼前转几转,便消失得无踪无影。
      “阿贤?阿贤?”
      景煜呼唤。皇皇苍天,随他的脚步旋转。
      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恰如滴血明誓的那一夜,宫中静悄悄地,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孤单不已。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