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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明帝本纪第九章02 ...

  •   江山曲•桃花词
      之明帝本纪
      第九章02

      三日后,立太子,昭告天下。
      景璘不再往宗学去,转到御书房后与之相隔了一个小花园与一条长廊的思政殿。老师是当朝二品,中书省的中书令,墨平如。
      程延寿卒后,满朝文武中数墨平如辈分最长,才学、品德也最善,只是胆子太小,从不敢挑头与现今权倾朝野的傅义殊死一搏。即便二人政见上大有分歧,墨平如私下常对傅义迂回敷衍,让傅义对他睁了只眼、闭了只眼,乌纱戴得十分长久。做太子的老师后,他又多了左善赞大夫的闲职之称。
      另外,从达官族中精选出四名与太子年龄相仿的伴读,分别是:阁老李孚长孙,李五云、门下省属官左散骑常侍花江次子,花满香、左司郎中王恩内侄,王槿、御史大夫宇文长风独子,宇文淳。
      这四人中,花满香的父亲花江,与王槿的叔叔王恩,是傅义党羽。
      尤其王恩,昔三省分别派人在政事堂值夜,他与徐佐仪、知制诰刘忠配作一班,常暗中偷听消息,向傅义汇报。此番,他和花江由傅义秘密安排、周旋,好容易让自家小儿作了太子伴读,为将来绸缪。
      却说景璘头一天被内侍领进思政殿,吓得根本不赶进去。四个伴读知他是太子,竟也大气不敢喘一下,全惶惶地低垂着头。
      好在墨平如脾气温和,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硬朗的门面说教从他口中出来,全变调成了和煦春风,加上他开口必晃脑袋的毛病,让几个小孩偷笑不迭。
      功课比从前多,然较之意外地轻松。课程常因墨平如入朝有事而推迟、耽搁。景璘偷得片刻闲,便要借故逃出去,寻佑贤陪他玩。佑贤怪他不该逃学。他就撅嘴抱怨那些四个新认识的人不肯理他。
      他哪里晓得,那四个早在入宫前统统受了爹娘训教、恐吓,进了宫生怕出差错挨打,只能一味畏惧。
      不过到底都是孩子,厮混过一两个月,几人便把爷娘教导抛去脑后,身份尊卑也忘得一干二净,不但联起手来在老师的文章上乱涂乱画,各自间还互相打架,隔三差五就把思政殿闹得鸡飞狗跳。
      景璘自混熟了四个玩伴,虽不如从前那样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佑贤,到也不觉怎样,渐渐地,居然习惯起来,常常十几天后才想起那个爱哭鼻子的“爹爹”。
      至于为师的墨平如,一面根本镇压不住五个孩子,一面又不敢向圣上报告,整日忧心忡忡。有一天,他让李五云的“飞笔”打中面门,涂了个黑白大花脸,一时没洗干净,到政事堂里让同僚们嘲弄了半天。
      三年悄然而逝,朝拜将至。
      回想三年前初入宫的那一夜,佑贤只觉恍如梦境,遥遥地,仿佛隔了三生三世。
      娘还好吧?盈月呢?
      想到自己的未婚妻,他又回肠百转,兀地不是滋味。
      他冥冥地觉得,自己依旧还爱着盈月。可不知怎地,她的容貌竟在心上模糊了。
      是久未想她的缘故么?
      他自己都不知道。
      想见她一面!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慾望,若再能见她一面,我便死心!
      可是,他猛然意识到,见面又怎样?难道真得死心?难道叫她不要再痴等我?他不想对她放手,似乎还存着些侥幸,独自偷想与她相逢、相守的后半生光景。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另一个人已然闯入他心里。他不能一生对不起她,也不想彻底与景煜分别……
      极相思处,百转千回。
      随朝拜之期日益临近,佑贤越来越不安。偏这会子景璘不常来陪他,纵然他思念那孩子,而眼下已尊卑有别,他不能像先时那般久去探望了。
      烦闷至极,佑贤只得去御书房陪伴景煜,可景煜最近凡事都心不在焉。
      有时,佑贤早早去御书房候驾,已散朝多时,还不见景煜前来;有时,景煜忽然想起什么,催促叶良把佑贤送回紫薇宫,一个人不知做什么去了。待佑贤问及,景煜往往搪塞,让佑贤不知他那一句话才是真的。
      朝拜当日,由含元殿一声声传至会昌门外的宣进之声,阵阵回荡,远远地清晰可闻。
      佑贤本欲往思政殿外偷偷望一眼久未见面的景璘,行至半路,忽听含元殿外高声宣进,不由得出了神,索性转去斋月楼。
      他站在楼上,向会昌门至含元殿下的一路丹犀放眼,见通事舍人隔不多时引着一位亲王走上殿内。
      好不公平!佑贤望着那些曾只有一面之缘的王公,拽紧了手心。凭什么他们有来有往,只我有来无回!他回想起三年前初与景煜相见,就是在那大殿之中,那次四目相视的短短一瞬,注定了他的一生。
      心揪得生疼,渐渐平复的恨意又激荡起来,他忿忿地怨起景煜。
      他想象着此时此际,景煜身着玄色十二章大礼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接受万万人朝拜、傲视天下的样子,就没来由一阵怒火。
      “.…..他明明、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偏偏不肯放过我?”佑贤喃喃地问自己,却把自己问得一怔。
      就在思虑无定时,忽听人传:
      “宣,袭独苏王景炎,觐见。”
      佑贤如五雷轰顶,震得脚步不稳。他忙攥住栏杆,张大双眼,向会昌门下看去。扣住栏杆的指甲泛了白,冷汗凝于眉心,他咬紧了下唇。
      未及,拄着拐杖的景炎,在一名通事舍人搀扶下,蹒跚现身。
      这一切冤孽的罪魁祸首!
      头脑中顿时苍白一片,佑贤定定盯着景炎,眼里只有恨的火。直至对方消失于大殿之内,他才猛然意识到:景炎与景煜见面了!
      倘若景煜问起昔日独苏之事,那么……
      佑贤恐惧地跑下斋月楼,往含元大殿一路狂奔。
      漫漫无尽头的回廊,两侧全是金甲神般的御林卫队。他们身上的铠甲、持配的兵刃,金光灿灿,耀得佑贤一阵阵头晕眼花,几欲昏厥。
      三年前的种种记忆,惊涛骇浪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洗刷着今日之景,全都混混沌沌混成一片,让佑贤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
      他绕到含元殿侧面,预备从配殿穿过去,才至近前,既被侍卫手中的长戟交叉挡下。威严的低喝,警告着他不要再靠近半步。
      他果然退缩了,因忆起从前衣衫不整地冲进去,让景煜出了丑……我来又能做什么?还不是只会让他出丑,只会叫景炎看我的笑话!兀自失神一阵,他木然转身,望着曲折回环的长廊,茫茫无助。
      天边,北雁南归,抹去苍穹一线。
      眼底,叶飘零,暗自无声。
      “.…..陛下、陛下……”
      泪润睫羽,视线朦胧一片。
      佑贤扶着廊柱镇定了一会子,方挪动脚步,到景煜最常经过的地方静候。
      一炷香的工夫,景煜边和叶良低语着什么,边远远行来。他未及换掉礼服,仪态比平时看来更有威严,让远观的佑贤第一次畏惧起他的尊贵。
      佑贤诚惶诚恐迎上去,情不自禁地于驾前大礼参拜,到叫景煜受宠若惊。
      “又出了什么事?”景煜笑着扶起他。
      他双手颤抖地抓住景煜有力的腕子,吞吐半晌,居然一个字也讲不出。景煜耐心地等待,替他把粘到脸颊的碎发拢至耳后。
      好一会儿,佑贤才下定决心:“我、我有件事,必须马上告诉万岁!我、其实我……”
      “万岁!”
      不知哪房的小太监急匆匆跑来,打断了佑贤的话。他要与景煜汇报什么,见了佑贤在旁,马上闭紧了嘴巴。
      景煜向小太监使个眼色,既与佑贤笑道:“朕安排了景炎与你会面,他这会子已随人到宣政殿,你先去见见他,问问家里好不好,待朕更衣,随后就来。”
      “陛下要我见、见景炎?”佑贤脸色徒然惨白,“我、我不……”不及说完,景煜已命几个内侍将佑贤强行带走。
      看着佑贤一步一回首地走远,景煜才命那名小太监前面引路,一边与叶良道:“椒兰宫万无一失么?”
      “回万岁!奴才每日亲检,确保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景煜神情严肃地点点头,叮嘱:“丹霞公主有孕一事,切莫让人知道,更不要让她与椒兰宫之外的人单独接触。若太医、各宫娘娘来问候,务必有人在场,不得已时,令得力之人在外刺听。椒兰宫的人嘴要再紧些,”瞥一眼前面急匆匆的小太监,“不要像今日这般。”
      “奴才明白。”
      “还有,那个跟随丹霞的岐民使女,严防注意,不要让她与人接触。”
      “奴才记下了。”叶良一一回复。
      另一边,佑贤被几名内侍带到宣政殿外,欲进难,欲退更难。
      他徘徊着,不明白景煜为什么忽然对他冷淡。
      听到殿内传出拐杖咯咯的叩地声,他忽然自怜起来。
      他真怕是景煜知道了他的过去,才对他明夸暗弃。他不敢想象,若真被景煜抛弃,他该怎么活?去找盈月?到那时,景煜若放他出宫,他又要用什么手段逃过景炎的报复?即使保住了性命和盈月再会,难道后半辈子都要对她撒谎、对她隐瞒他与那些男人的过往?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肮脏至极,根本无法确保将来不会在梦里吐露出对景煜的留恋,及对景炎的憎恨。
      ……若盈月知道了我的秘密,是否还会爱我?
      他无限想象,倏然收住思绪。
      到这种地步,早无法回头了!他咬一咬唇,硬着头皮向前,从穿殿穿出,迈进宣政殿。
      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无声,令景炎一时没能察觉他的到来。
      景炎正背对门口,残废的右腿松垮垮耷拉着,整个儿身体全都依靠拐杖的支撑。
      那袭艳红的锦袍、光彩夺目的金冠……久违地映入眼底。佑贤这时才发现,自己对昔日那短暂的辉煌,是如此留恋。
      他静静盯着景炎瘦削的背影,好一会子,才低低挤出声音:“王兄,久违了……”声音意外地平静,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风过冷荷,淡淡香。
      熟悉的音韵蓦然响起,令景炎脊背一僵。他不敢相信这声音的主人还存活于世,慢慢转过身,一双干涩的眼瞪得老大,直盯向逆光的佑贤,良久,未能言语。
      既是仇人,又是亲人。四目相对,相互端详。
      景炎与三年前并无太大差别,只是气色比病时好了许多,面色红润有光。他那英气勃发似的眼角、看似坚毅的唇型,与景煜的惊人相像,直让佑贤没来由地一阵恍惚。
      在景炎看来,佑贤比三年前高挑了许多,肩背削挺,但那纤细温软的身体曲线丝毫未变;夺人神魄的俏脸退去青嫩,取而代之的竟是无与伦比的妖艳之色;他罩了件雨过天晴底的白玉兰绣面深衣、领口露出月牙白的内单领子,及一段纤细修长的颈;头上乌发轻绾,扁螺发髻懒懒贴在脑后,髻间仅簪一支如意云头的羊脂白玉扁簪,仿佛疏忽间留下的缕缕青丝,垂直腰际,愈显得他玉树临风,冶艳勃发。
      景炎暗自倒吸一口冷气,先自狰狞地对佑贤冷笑起来:“圣上说什么要单独召见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攥紧拐杖的手跟着颤抖,“想必你这贱人也用媚功迷惑了圣上,才捡得一条狗命!你竟有脸来见我!啐!恬不知耻!”
      佑贤听着景炎对他的辱骂,面无表情。待对方骂累了,停歇下来,他才淡淡道:“我本无意见你,是陛下要我来,我才来。此刻见到了,我好歹能与陛下有个交待。”说罢,转身便走。
      景炎急急追赶,虽架了拐,速度却惊人之快。他从后面一把扯住佑贤,迫使对方又面向了他。他定定瞪着佑贤,终于从对方眼中发掘出一丝埋得极深的惊惧,复狰狞一笑,及残忍地道:“难得我们兄弟相见,怎说走就走?”
      佑贤被景炎炙烈的气息扑到,厌恶地别过脸。景炎却紧紧扭着他的手腕,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看着他粉白细腻的脸皮下透出的一丝丝血管,忽然有一种嗜虐的冲动。
      景炎丢下拐杖,冷不丁箍住佑贤的腰,将对方贴近自己,强吻了下去。
      那仿佛涂了胭脂的艳唇,齿舌间舔腻的味道,比从前更加浓烈,令景炎对佑贤的恨与欲望,瞬间喷薄而出。
      箍住佑贤腰身的手,开始肆虐游走,隔着衣衫发狠地扭拧起那清冷的身体。
      佑贤惊恐地挣扎,吃痛间猛偷出只手,甩了景炎一巴掌:“放、放肆!”
      景炎松了手,惊愕间,见佑贤瞪着自己惶惶退后。他鄙夷地笑了,拖着瘸腿向佑贤逼近两步:“你以为你是圣上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啐!不过是给男人玩弄的贱货!你以为你还真是个男人?我告诉你,盈月早就是我的妻了!是圣上谕旨赐婚!”
      佑贤不敢相信地摇摇头,脚步顿了下来。
      景炎又逼近一步:“我把你勾引男人的风流事通通告诉了她,告诉她你是个靠皮相人任取乐的男娼!谁叫她嫁了我还想着你!贱货!都是贱货!对了,还有你那贱人娘,你都不晓得吧?你一走,她马上就嫁给赵庄了,简直人尽可夫!下贱至极!”
      “你、你胡说!”
      “胡说?”景炎冷笑出声,“胡说的是谁?给圣上临幸前,你有没有告诉圣上,你是早给人玩过的?只怕圣上给你蒙在鼓里,才让你苟活至今!”他捡起拐杖,一步步与惊呆的佑贤擦肩而过,于对方耳底轻语,“我就去告诉圣上你是怎样一个贱人!让天下人都见识见识狐狸精的下场!”
      “不、不许你告诉他……”
      景炎已走出宣政殿,忽听身后的佑贤咕哝了一句,却是没听真,回过头来鄙夷地瞥了一眼,只见佑贤从案头摸下一方石砚。
      “贱人!你、你要做什么!”
      景炎拔腿欲逃,却猛然醒悟,自己的腿早不能带着他快跑了。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告诉景煜,不会……”
      佑贤眸中一片死灰色,神情僵滞。他似看着景炎,又像没有,慢慢向对方举起了手中沉重的石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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