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一百年》阿D

31、chapter 31

　　月色如血。
　　云雾蔓延着阴森的白气，昔日如霜的白月已不复存在。
　　森里里有阵阵狼啸，一片肃杀之气。
　　钟娅海扶着神木而立，神木之下的村庄，一片宁静的死寂。往来的山路哨卡上，竟然没有遇到半个日本人。她静静的站在神木下，一身血污和狼藉。
　　这是生长之地，这是……去而复返之地，她不会不明白意味着什么…………这是乱世，她被大家保护着，好好的活到现在，但，她怎能丢下至亲至爱，一走了之？？
　　她咬咬牙，颤抖的将随身的包取下来，用那破败的手将包掩埋在神木的泥土里。
　　她打开通往教堂的密道，走入那未知的，沉沉浮浮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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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道，在两处的通路都备有油灯，她拾着那摇晃的小灯，走在蜿蜒的地底。
　　水滴的声音越来越近，模糊之中，地上仿佛躺着一个人。
　　那是………………
　　孩子的尸体…………躺在泥地上，冰凉的尸体。
　　小小的身体早已死透，她俯身，掀开那孩子的衣服，胸前是刺刀的伤口，黑紫的血早已凝固。
　　她加快脚步，这密道本就一次只能通行一人，潮湿不堪，她只觉得自己周身都裹着冷汗，说不清楚是恐惧，担忧，还是别的什么。
　　密道的尽头，那被大火烧得焦黑的入口，她爬上板盖，推开板盖的一霎那，地狱一般的景象，呈现眼前。
　　她终于知晓，地道那隐约的水滴声来源何处…………那是地上，堆积无数的鲜血，渗透土壤，亡灵之声…………
　　孩子们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这些孩子都是平日里教会里乞讨的孩子，他们平日里就栖息在村庄的某处，他们在乱世里，无父无母，或被抛弃，或被变卖，或逃亡，或为奴隶，好不容易在教会里寻得一个暂且栖息的场所，但这些孩子，现下聚集在这里，以一种永恒静谧的方式，永久的沉睡了。他们的尸体遍地，全部死于日本人的刺刀。
　　对待这些手无寸铁的孩子………………
　　教堂早已是断壁残桓，血红的月亮散发着淡淡的光，她举着摇晃的油灯，触目惊心的穿过那些尸体，此时，不远处的旷野传来了几声枪响。
　　她倏然瞪大眼睛，那些仿佛由空气不远处传来的悲惨哭声依稀传来，难辨虚幻还是真实。
　　黑暗中，一只手横空拽住了她的胳膊，那是男人的大手，骨节分明，对方并不知道她有受伤，摸到了一片濡湿，又急急的放开。
　　“阿雅！！”她几乎是本能的，喊了一声。那瞬间眼泪都差点流下。
　　对方猛然一震，待她举起油灯，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阮天放。
　　“你——————”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阮天放似乎也被看到之人惊愕，“你为什么回来了！？”
　　“阮…………”
　　对方猛然张开黑色的衣袍，将她与手中油灯一同盖住，闪避墙角，黑夜里，有一骑骑兵从教堂前的草坪中踏空而过，鞭声呼喝，他捂住她的唇，她嗅到，在他手上覆盖的硫磺的气息。
　　待到空气恢复静谧，他放开她，低声道：“趁现在还不晚，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在点点油灯中，阮天放的眸色黑深。他一直对她十分冷淡，但她知道，他与他父亲阮玉完全不同。
　　他俯身，从她手中接过油灯，放在地上，从脚上拔出短刀，割了一截黑色外袍的布料，他拾起她的手来，那点点的灯光里，她的袖子里掩藏的那一双已经不再是完好的手臂，横七竖八的伤痕，他想起，他每次来教堂接她去穆家上课时，那双弹琴写字的手…………
　　穆莲珍惜的一切…………
　　“樱子死了，码头发生了枪战，也被封锁了。“
　　阮天放手微微停顿，道：“穆少爷已经得知了现下的局势，他托我带给你一些银票，你先在镇上暂且找地方住下，风声过后我们再与你汇合。”
　　黑暗中，她静怔的看着他。
　　半晌。
　　“天放哥哥，你十年来，第一次说谎话骗我。“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值得你说谎的事，一定是大事。他既然已经得知现在的局势，必然是不能脱身。但，他尚在危险而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说什么？”
　　她在混沌中断断续续的说着，感觉自己在浑浑噩噩之中。
　　阮天放怔然看着她。他知晓她状况并不乐观，不知用了什么样的力气支撑着站在这里，但唯独，，，，她如此清醒。
　　早已知晓她的慧诘，早已知道她思维异于常人，却头一次知晓为何穆大少爷总是为此头痛不已，她从不回避，哪怕是灾难。
　　“南孚村今夜，不知多少人身首异处，你回来，只是平白一死，值得？”
　　“阿雅说，有至亲和挂念，才称之为家，若没有，在哪里只是一具空有躯体的孤魂罢了。”
　　她抽回手，举起地上的油灯就要走，阮天放抓住她的肩膀，沉声道：“我带你去穆家。但，危急关头，我未必保护得了你。”
　　她点点头。
　　“我去牵马。”
　　他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刚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下脚步。
　　“这里………………为何发生屠杀？”
　　“…………不止是这里。”
　　“那么你………………为什么在这？”她呆呆地注视着地上，再也无法迈出一步。
　　让阮天放放下穆莲来这里的理由………………那个理由……可能会让她坠入地狱。
　　他不回头，她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脚下，又移回他的背影。
　　心中的黑暗越来越深，仿佛不断掉下…………蔓延着…………绝望…………
　　她猛然回头，他转身，怒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却未能抓住她，她跌跌撞撞举着油灯跑进那教堂的断壁，在一面未曾推倒的教堂石壁中看到了这一生中最可怖悲惨的景象。
　　阿雅……………………
　　阿雅……………………
　　阿雅，我来了………………
　　阿雅………………我来了啊………………
　　在油灯的光里，在空旷的风里，阿雅低头，坐在墙角，他头发低垂，绑带不知去处。他一只手掌被一把刺刀穿心而过，釘在教堂的石壁上，鲜血早已黑紫，而他身中多处枪伤。他的怀中，搂着一个女孩，仿佛是用最后的生命保护着的人。那女孩，也毫无声息了。
　　耶稣的圣象杂碎在地，石壁早已焦黑得看不见原来的样子。钢琴，只剩下烧焦的残骸。
　　这是那个目光柔软的阿雅？这就是陪了她十几年，守护了他十几年的那个阿雅啊！！她呆呆的走到他身边，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生命，他因她而回来，因她而将自己卷入死地，也因此带来了，他的死劫………………
　　她俯身，缓缓搂住他的肩膀，他毫无回应，不像以往如同兄长一般无奈的责怪，又实际宠溺，他毫无回应，唇角流出暗色的血迹，难以干涸。
　　她终于埋头他的肩膀，痛苦哭泣，他因她而死，她的内疚无处可去…………她的痛苦无处发泄，仿佛这一瞬间世界都倾倒一般。
　　他是那么温柔而平静，就连离开，也是最后的温柔。
　　他待她就像亲妹，无微不至，嘴硬心软。
　　他怀抱冰冷，她搂着他的肩膀，泪水顺着他冰冷的颈部点点滑下来。
　　阮天放静静站在她身后。
　　一早他到教堂，本是为了送东西而来，遇到去而复返的阿雅，才知道日本人和他老爹的计划，原本阿雅可以全身而退，但那是日本人已经开始大规模的南阜村杀戮，阿雅决议去通知南孚村其他村民，又想到了在村子里徘徊的那些在教会乞讨的孩子，与阮天放匆匆道别，于是他只得先赶回穆家老宅报信，穆莲担忧阿雅的处境，又托付他返回，但谁想到晚了一步，在半路就遇到了日本人佐藤原的亲卫人马，才得知南孚村已经被屠村了。
　　孩子们被驱赶到教会被杀，而阿雅亦是为了保护孩子们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阮天放赶到教会时，已经晚了一步。
　　他本想把阿雅的后事收敛，但，他万万想不到钟娅海会回来。
　　见到珍视之人的死，该是多么残酷的事。
　　“我想他本来有选择的机会，但他没有选这个机会。”他淡淡的说道，上前，用力拔出阿雅手上的刀。那是一把日本军刀，看上去价值不菲。
　　“遵从他最后的心愿，让他了无牵挂的走吧。”
　　他说道。
　　脱下黑色的衣袍，递到她手中。
　　她颤抖着接过，将衣袍轻轻盖上了阿雅的身体。
　　朦胧中最后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