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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chapter 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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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又至晨曦。
娅海幽幽转醒,看到漂亮而熟悉的吊顶,房间非常安静,仿佛是麻醉剂已经失效,现在才深刻的体会了一次十年前那种难以忍耐的疼痛到底是什么。
她闭上眼睛,又再度睁开,这里是英国函馆。
她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缓缓起身,试着活动一下手,微微怔然,不由得一阵苦笑。她的衣服已经换成干净的,行李箱就在她的床头,行李箱是打开的,仿佛被人拿走一些东西。她怔怔的注视着箱子里的外面,有一些原本没有被她装箱的东西,她自小写字的羽毛笔,手稿,那些东西静静的躺在箱子里。
阿雅…………
她微微俯身,把箱子最面上的笔记本拿起来,有几根手指毫无力气,但她还是拿起那个笔记本,一页一页的翻开,就好像要刻意用这个动作折磨自己似的。翻开它们,那上面的文字诉说着一个一个故事。
桌上,放着三张船票,现在是日落时分,房间很暗,但透过点点落日的余光,看到船票上面的日期,就是这个晚上。
门外有浅浅的说话声传来。
她小心翼翼的走到门边,虚掩的门缝那边,看到樱子正在和威廉说话。
“已经一天一夜了,现在怎么办?”樱子悲伤的扶着沙发:“阿雅完全没有消息,南孚村被哥哥的军队层层封锁。原本准备了三张船票,阿雅承诺一定会在今夜带着穆莲出来……眼看就要错过渡轮。”
“雅是稳重的人,先不要想得太糟。”威廉抽着大烟斗站在窗边:“你不要再自责,人与人的本性选择完全不同。”
樱子摇头,双目含泪:“我阻止不了任何事,更难以面对娅海。我怎么能坐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悲剧发生?娅海现在昏迷不醒,阿雅音讯全无,我……我不知该怎么办。”
“樱子小姐,雅离开之时,给我说了一些话。”威廉背对樱子,沉沉说道:“他说,倘若今夜他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回来,请你带着娅海今夜也一定要离开镇上,所以我其实还准备了另两张船票,是今夜从蛇口渡口到汉江的。汉江每周有开往英国的渡轮,我已经知会了汉江的一个可靠的老朋友,他会完成我的嘱托,把娅海带到英国。只是,这边的渡口通关可能需要你的帮忙。如果可以,我想你亲自送娅海到汉江去。毕竟她现在身受重伤,如果再知道雅的决定,可能会难以接受。”
“好。”樱子没有半分犹豫,隐忍着悲伤。
她亦知道阿雅的心。想守护某人的心,那么的迫切而珍惜,义无反顾的……
威廉亲吻着胸前的十字架,默默祈祷。
“我去看看娅海。”樱子暗淡的说道。
她起身,穿越外厅,推开里屋的房间,娅海还在睡觉。
樱子站在门口,站了很久,仿佛下定什么决心,终于走了过来,她缓缓坐在娅海道床前,娅海背对着她而睡,樱子看到对方双手的绷带,内心一阵阵刺痛。
“娅海…………”她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怕吵醒了她。她没有动静。
“娅海,如果你知道我们的决定,会不会恨我?”樱子断断续续的说道:“ 我知道,我哥哥就是一个魔鬼。他可能会犯下更可怕的罪行,我不敢奢求你们的原谅。我从小和父亲来到这里殖民,背负着罪恶和血的身份,这不是我的所愿。你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你有事………………如果…………我是说如果阿雅,穆莲,他们再也不回来…………我还是希望你能活着…………”
“娅海…………对不起………………”
樱子低低的啜泣,落日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
娅海紧紧闭着眼睛,但无声无息的泪水从她紧闭的眼睛默默的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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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口栈桥。
隔天的雨后夜晚,蛇口栈桥人来人往。
钟娅海裹着黑色的外套,背着一个平时的随身挎包,樱子提着行李箱,二人坐在栈桥的候船室旁。
樱子默默的看着娅海,她醒来后,樱子和威廉断断续续的说完了一切。很奇怪的是,原本应该反应很激烈的人,却安安静静的听完,她最后说,好。
这是樱子想不到的。毕竟,她和娅海,也是十年之久的朋友了。
“你怎么样?”樱子担忧的问。
钟娅海失血的脸上一阵苍白。但她醒来后,很坚韧的吃了一些东西。樱子知道她大伤未愈,是用了多强的意志力才支撑着来到这里。
“我没事,别担心。”钟娅海向樱子笑了笑:“只是我受了伤,不得不请你送我这一程,还要帮我提行李。”
“娅海,”樱子犹豫再三,“你真的没事?我去那边的店铺买点水好不好?”
“嗯。”
她抿了抿发白的唇,“樱子,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她直视着樱子的目光:“阿雅是我的亲人,穆莲,是我的老师,我偷偷喜欢了十年的人,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要你带着愧疚面对我,不要你带着自责生活。不能弹琴,我还是我,我的心没有变,我不会因为那个黑暗的人受伤害,所以你也不要受伤,好吗?”
樱子眼中嚼着泪水。
“你这傻丫头。”她点点头,觉得有些不自然,随即低下头来:“我去去就回。”
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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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人往。
她觉得心思很乱,自己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她不能不珍惜阿雅的心意,但她想不出自己留在这里的理由,也想不出独自去英国的理由。她爱的,担忧的,珍惜的,牵肠挂肚的,都在这里。
记忆,全部的全部,都在这里。
她靠在椅子上,望着栈桥外的渡轮,想不出一个未来。
她微微闭眼,感觉有一个人坐在她身旁,她遂然睁开眼睛,在她右边,坐着一个麻布的小女孩。
那孩子大约六七岁,一身衣服上,全是鲜血。
钟娅海触目惊心的看着她,但往来的人群,仿佛没看到那孩子似的,仍然川流不息。
“你也要走吗?”那孩子幽幽的声音问,“把我们,留在这里吗?”
那孩子微微侧身,钟娅海看到那孩子的胸前破了一个大洞,潺潺流血。
枪伤………………钟娅海无法动弹,看着那孩子的样貌,头痛欲裂的想起,那是经常在教会乞讨的其中一个孩子…………
“你要走吗??”那孩子幽怨的看着她,她分明在哭,但眼泪全是血…………
钟娅海捂着唇,那孩子伸出手来触碰她,她猛然惊醒,这…………是梦吗?她仍然在栈桥,哪里有那个孩子的影子??她惊得汗水淋漓,但,被那孩子碰触的地方,却扩散着晕红的鲜血。
她的心仿佛顺然被撕裂大口子,痛得直打激淋。
“砰!!!————————”
一声枪击,打破了栈桥的秩序和宁静。
人群开始乱起来。
她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却看见原本平静的栈桥开始人潮涌乱,紧接着,枪声不规则的响起来。
“杀了日本人!!!杀了这些狗日的!!!!”有人在呼喊。
“兄弟们快上!!今晚佐藤原带兵出城了!千万别错失良机啊!!”
子弹夹杂着呼喊,还有日本人混乱的枪声。这片原本被日本人掌握着的蛇口栈桥在这个夜晚染上了血腥,人群的混乱,孩子的哭喊,有罪和无罪之人,都在一起承担。
樱子,樱子!
钟娅海一个激灵,冷颤着站起来,开始在发狂的人群里跑,只是本能,如此而已。
地上的死尸,无法辨别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她在推推嚷嚷中被挤在地上,有个日本人面色狰狞,见人就杀,他对她拔枪,想顺手将她杀死在地上,但那人下一刻被一把□□穿心而过,鲜血渐落她的脸上,有种可怖奇怪的感觉。
她随着人群走出栈桥,有个中国人对着她拔刀,她急急的说了句,我是中国人,又见到那人被一个日本军人当场射杀。
场面何其混乱,她以为自己已经身在地狱。随处有人死去,就像蝼蚁。
她挤出人群,来到大街,大街对面,她看到自己的行李被丢在一旁,里面的东西四处飞散,她见到,一个中国人在和樱子争执什么,那人目光如同野兽,吼道:”你是日本女人,我杀了你!!!”
“她不是日本人!!!!”钟娅海大吼一声,疯了一般冲向对街,“她不是日本人!!!!”
“我认得她,她是佐藤原那个魔鬼的妹妹!!!”
那人大吼一声,一刀砍向樱子的后背,钟娅海瞪大眼睛,仿佛被慢放的动作,又倏然清晰…………
不不不!!!!!!
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身为那个人的妹妹,不是她的错啊!!!!!不不不!!!!!
她眼中涌出泪水。
“我杀了佐藤原的妹妹,哈哈哈哈!!!”那人仿佛疯了一般,对着扑倒尘埃的樱子,狠狠的刺了一剑。
“樱子,樱子!!!!”钟娅海哭叫着,她跑了没几步,因为太虚弱又跌倒,她想站起来,却都站不起来,她恼恨,她愤怒,她绝望,她没有支撑的双手,在尘埃中爬起来,踉跄的跑向樱子,樱子倒在地上,喘着气,钟娅海又哭又叫的扑向那个男人,喊道:“你杀了她!!!你杀了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她觉得自己很可能已经疯了。
”朋友?和日本猪做朋友?!你是不是疯了!?要不要爷打醒你这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杀红眼的男人揪着她的脸狠狠的扇了几巴掌,“你这有娘生没爹教的小兔崽子,大爷我今天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中国人!”
他泄愤似的打她的脸,直到她无力反抗,她的嘴唇一片鲜红,末了,他朝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提起刀,跑出街边。钟娅海爬向樱子,她抬起袖子,擦拭樱子脸上的血迹。
樱子被那第二刀穿胸而过,已经是没有多少进的气了。
“樱子,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她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她边哭边问,手忙脚乱的捂住樱子胸口的大洞。
樱子摇摇头,“别哭…………你别哭………………”
“我们回函馆,我带你回函馆…………”
她错乱的说道。
樱子摇摇头,她伸出手,握住娅海的手,“我答应阿雅,照顾你………………只可惜…………我是日本人………………”
“那又怎么样!?”她紧紧握住那只手,眼泪和血都混在一起。“那又怎么样………………”
“娅海,好好照顾……自己…………答应我…………若你想回…………想回南孚村…………”
樱子喷出一口血来,却苦笑连连:“我怎么能这么自私…………用生死关头来……逼迫你做……违……心…………之事………………”
她眷恋的看着钟娅海的眸子,她还有好多话想和她说…………
她从不后悔这跨越国界的友情,从不后悔这一天招来命运的杀招。
“樱子…………”钟娅海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可惜…………无机会…………再读你的书…………但……穆莲他一直…………都…………”
未完的话语,消失在唇中。
钟娅海扑上前,想喊樱子的名字,但她发不出什么声音,那一刻好像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死了……………………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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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娅海一个人茫然的徘徊在街口。
街上来了很多士兵,不连贯的枪声此起彼伏,她静静的走在人群里。
没有来处,没有归处。
她将手放在黑色的外套里,那里面还有樱子的通关牌。她染满樱子的鲜血,埋着头,世界是红色的,她看不清楚,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流血了,好像破碎的是心底,这一夕之间世界碎裂。
她要回南孚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