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风鉴

11、第 11 章

　　11.
　　之前赵衡重伤回来、失了孩子的事情始终让沈庭清耿耿于怀，而他年纪还轻，赵衡也是十七八岁的莽撞模样，加上沈庭清目睹赵衡这般痛苦产子，故而沈庭清暗自决定，今后都不愿再让赵衡有孕。等到赵衡再成熟懂事些，若是他的阿衡想要再给衍直添个弟弟妹妹，沈庭清自然也不会拒绝。于是他找大夫开了避孕的汤药，后来又嫌麻烦，又制成药丸。这样即使赵衡有所要求，想要在下享受，那也不必担着受孕的风险。
　　如此一来，沈庭清与赵衡的逍遥日子过得很是快活，可好景不长，到了衍直一岁多的时候，这小家伙不知怎么回事，竟把自己从摇篮里给弄翻到地上，躺在地上号啕大哭，还磕破了额头。
　　沈庭清可是心疼坏了，一直担心小宝贝是不是破相，还好也只是擦破了额头，当时地上铺着毯子，衍直的身子掉在了地毯里，只有额头擦到了地上。
　　沈庭清也是奇怪，找了好几个大夫给衍直看过，确定他没有伤到其他部位后，这才舒了口气，却说了句话：“也是奇怪，好端端地怎么能从摇篮里翻出来？难不成在摇篮里练武功吗？”
　　他本是玩笑话，可听在赵衡心里，却犹如一根尖刺。
　　过了几天，这日夜里，赵衡忽然点住沈庭清的穴道，沈庭清顿时苏醒过来，却无法动弹，只见赵衡黑亮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
　　赵衡深深地吻了沈庭清一口，道：“清清，我要走了。还会回来见你和心肝宝贝。你不能娶别人。他们对心肝宝贝不好。衡儿爱你，我答应要保护你和心肝宝贝。衡儿舍不得你。你要想我。我走了。”
　　之后他便跨过沈庭清的身子，拿起长剑推门离去，不顾与沈庭清离别之时剧毒发作的疼痛，一去便是三年。
　　已经四岁的沈衍直今天很是开心，回家的路上他坐在马车里，一直叫着沈庭清。沈庭清却魂不守舍，爱搭不理，只听见沈衍直说今天遇到了什么头发很美的小姑娘，说要娶小姑娘为妻，将来就可以把两人的头发结在一起，叫做结发夫妻。小姑娘也说可以，她的爹爹也笑了，那么现在就差沈庭清的意见了。于是沈衍直一路上都在缠着沈庭清要他的意见。
　　沈庭清只听着“夫妻夫妻”，心中愈发苦闷，可他的苦闷无处纾解，又不能对四岁的沈衍直说，只能买上两壶清酒，叫车夫往崔府上去。
　　沈衍直趴在窗边看着窗外的人来来往往，见这不是回家的路，回头对他爹叫道：“爹，我们去哪儿呀？”
　　沈庭清摸了摸他满是汗水的小脑袋，温声道：“去找少明玩好不好？”
　　沈衍直可是高兴坏了，看见外面的糖葫芦，又缠着沈庭清说要买，一买还要买俩。
　　沈庭清嗔道：“你吃得完吗？”
　　沈衍直道：“我要给少明一串，我不能空着手去见他！”
　　沈庭清摸摸儿子的脑袋，露出一阵温柔疲惫的笑容。来到崔府，沈衍直握着两串糖葫芦急急忙忙地往里头跑，比在自己家还熟稔，跑到大门前叫着：“开门呀开门呀，我是沈家的沈衍直！我给少明送好吃的来了！”
　　沈庭清提着两壶酒跟在沈衍直后头，见他蹦蹦跳跳、不时回头朝着自己笑的神情，就是一个活泼版的赵衡。
　　崔少明的母亲长年在病中，因此很少出来见人。沈庭清和崔父两人坐在院里抿着小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时两个孩子忽然眼眶红红地、手牵手地哭着走来，各自站到父亲身旁。
　　崔父道：“少明，你是不是欺负衍直了？”
　　崔少明摇了摇头。
　　沈庭清道：“衍直，是不是你欺负少明！”
　　沈衍直也红着眼睛摇着头，嘴里一边含着糖葫芦红灿灿的糖浆裹皮，一边呜么着说：“少明说他娘病了，我也想我娘了。我哭了，少明跟着我哭了。”
　　沈庭清闻言，只是拍拍沈衍直的肩膀，又露出一个笑容，将沈衍直抱在怀中，道：“你不想你爹，就知道想你的娘。爹难道对你不好吗？糖葫芦不给吃了！”
　　沈衍直忙叫道：“不行不行！爹最好了，爹最好了！”说着就把小脑袋拱进沈庭清怀里，一双小手又要拿着糖葫芦，又要着急抱着他爹，可把他忙坏了。
　　沈庭清微醺着抱着已经睡着的沈衍直离开时，天色已经完全变黑了。他回到家里，将沈衍直抱到榻上，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沈衍直与赵衡十分相似的面庞。不知过了多久，沈庭清回到自己的房间，和衣倒在榻上，一脚还挂在床下。
　　睡到夜里，沈庭清感觉有人将他的脚搬到床上，他顺势一翻，趴了过去，这时后背一个重量压了上来。沈庭清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就听那个熟悉的声音唤道：“清清……衡儿想你了……”
　　沈庭清猛然睁开眼睛，伸手朝着后背摸去，先是揪住了那人的衣服，再是一个翻身，将那人按在榻上。这时他屋里的灯还亮着，映着赵衡成熟了不少的面庞，那双木然的眼睛也已然变得深邃。
　　“你还知道回来！”沈庭清还有些醉着，呼吸很快，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不知是醉是气，是怒是喜。
　　赵衡伸手攀住他的双臂，沈庭清发觉赵衡似乎还长高了，双手也变得更长，就听他的衡儿叫着：“衡儿想你了，衡儿太想你了……”
　　沈庭清听着他的口气有些不太正常，摸了摸赵衡的脸颊，这才发觉他浑身烫得厉害，可那双眼睛还炯炯有神地盯着沈庭清，贪恋地看过一次又一次，似乎早就用眼神将沈庭清剥了个【像光滑的鸡蛋一样】。
　　沈庭清叹了口气，知道赵衡是中了药，他冷哼了一声，一边做着不能过审的动作，一边带着怨恨道：“出事了才知道回来找我，中毒了才知道回来找我救命。我算是什么，我究竟算是什么！”说着他做着不能过审的动作，冲着赵衡露出的肩膀，狠狠就是一口。
　　赵衡只是一声闷哼，在疼痛中勉强恢复了些许神智，这时他肩上泛起一阵血腥，紧接着沈庭清的身子便发颤起来，趴在赵衡肩头，低声地哭泣起来。
　　赵衡侧过头看着沈庭清发颤的一头乌发，面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木然。他伸手过去，熟稔地勾起一绺发丝，紧紧地缠在指尖。
　　赵衡早晨离开时，余光瞥到一旁廊下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转过头来，看见了那个和沈庭清几乎一模一样的小人“噔噔噔”地朝他跑来。跑到自己面前后，这个小人喘着粗气，拍着胸口，仰着头使劲地望着赵衡。
　　赵衡见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就想伸手替他擦去，可手伸到半空，又一停顿，随即缩了回去。他又看了看这个面容和沈庭清如出一辙的小孩，面上毫无神情，转身就要离去。
　　“你是我爹爹吗？”
　　赵衡猛然僵住脚步，一动也不能动。沈衍直又提着衣摆跑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打量了好久。赵衡也忍不住低头看他，看过孩子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他那双与自己十分相似的耳朵，赵衡再也无法强作平静，虽然面上极力克制，可手心已经出了一阵热汗。
　　他低低唤了声：“心肝宝贝……”
　　沈衍直喜道：“你真是我的爹爹！你和画像上一模一样！还叫我‘心肝宝贝’。你真是我爹爹！”
　　赵衡又叫了声“心肝宝贝”，便要伸出双手去抱一抱沈衍直，可他双臂伸出，又是一顿，立刻收了回去，紧紧僵在身体两侧。原本紧紧盯着沈衍直的目光也不停打转，似乎不知该转向何处，可转来转去，眼前尽是沈衍直的模样。
　　沈衍直看不明白他的动作，觉着他的爹爹应该是想抱他，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不敢抱他。沈衍直便屁颠屁颠地跑上去，一把抱住赵衡的大腿，仰着小脑袋一脸开心地望着他的爹爹，一本正经说道：“我抱抱爹爹吧。爹说了，看到爹爹就要抱住，不能让爹爹跑了。”
　　赵衡顿时眼眶发红，喉中发紧，对着他的亲生儿子毫无抵抗之力，很快弯下腰来，将沈衍直抱在怀中，对着他的小脸蛋亲了又亲。沈衍直咯咯直笑，看见赵衡一头黑直发丝，便抓了一小把握在手里，自觉发动了调戏技能。
　　“爹爹你真好看，比画像上还好看。爹爹你的头发像仙女一样好看，比小姐姐的头发还美。”
　　赵衡看了看沈衍直握着的小手，便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刀，轻轻一挑，割断发丝，对沈衍直道：“送给我的心肝宝贝。”
　　接着他放下握着自己的头发一脸发懵的沈衍直，又要离去。
　　沈衍直大叫道：“爹爹你又要走了吗！”
　　赵衡回过头来，对他露出一阵温柔微笑，“我要保护你、保护你爹。”
　　沈衍直十六岁的时候，爱上了一个眼睛长得很好看的男人。可他从未和沈庭清提起，只是每天跑到校场，看着他喜欢的男人在校场上带兵练兵。
　　可沈庭清看得出来。
　　一日沈衍直又跑去校场看他的男人，可下午回来时坐着马车，被那男人抱着下来，羞得往那男人的怀里直靠。
　　沈庭清接到消息，匆匆忙忙地赶出来，一眼便见沈衍直的脚裹着布条，被那男人抱在怀里。
　　“大将军，衍直这是……”
　　大将军露出一阵略显尴尬的笑，悄悄望了沈衍直一眼。沈衍直躲在大将军怀里，沈庭清看着他的模样，还如小时候小小地缩在自己怀里一般。原来他逞强去驯一匹烈马，结果当着大将军的面被马儿好一阵摔，还把腿给摔折了。
　　“是我自己逞能，给大将军见笑了……”沈衍直的脸越来越红，揪着大将军衣襟的手指冰冷得发颤。
　　“是我不好，没照顾好衍直。沈大人，实在对不住您！”
　　沈庭清正要回话，却见大将军对着沈衍直微微一笑，又见他抬头对自己说道：“我比衍直略大几岁，心里一直把他当作弟弟。这回没能尽到兄长的责任，很是过意不去！我知道沈大人就衍直一个儿子，定是当作心肝捧着。那校场是我等练武的粗鄙之人去的地方，衍直日后还是少去为好。但衍直这个弟弟我先认下了，还请沈大人莫要怪罪嫌弃。”
　　他说完这一席话，沈庭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沈衍直却依旧面色涨红，躺在大将军怀里只是双眼发直。大将军又要将沈衍直抱进去，却被沈庭清拦下，叫了家人将沈衍直扶进去。
　　沈庭清与大将军对视一眼，又各自冲着对方一笑。沈庭清要请他进去坐一坐，大将军只把那双漂亮的眼睛往沈庭清府里转了转，微微勾了勾唇，叹声说道：“沈大人府里很清静，我很喜欢。”
　　沈庭清闻言，也朝着府里望了望，果然静悄悄的。他只能客套道：“大将军喜欢便可常来。”
　　大将军却望着他的府邸，轻轻地摇着头说：“我来了，便不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