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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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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渐起,竹林“唰”一片响,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林归抚了抚身上衣衫,掌心沾上片湿润,夜间露水多,他再待下去就不妙了。
林归抬起眼天,乌云密布,看了明天天气不怎么好。
呸。
这破天就没个好的。
正打算回屋,竹林入口熙熙攘攘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眨眼间,几位黑衣蒙面手戴护甲的男子稳步走来。
仔细看,才能发觉这些壮汉中间围着一女子,双手由铁链捆着,口中被布塞得满满当当不留缝隙——以免她咬舌将自己弄死。
这人正是柏雪。
将她抓回来后一直关押在邬府,里里外外守了三层侍卫,直到现在才提出来审讯。
月黑风高好办事,没想到邬峤这浓眉大眼的也学会这套了。
算算时间,如今正好为极暗之时,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些高手的耳朵。
更何况是一活生生的人。
前方的霜神司侍卫注意到此处坐着人,一瞧才发觉是谁,犹豫片刻,怕被逮住似的扭头快步离开。
冷风无孔不入,林归直面受了会,脸快冻僵了,他吸吸鼻子打算离开,刚起身,原先离开人的地方,一人向林归走来。
竹影摇曳,影子铺在地上稍长,一不留神便阴森恐怖了。
来人人高马大凶神恶煞,胳膊能拦腰夹断一棵树,迎面走来,露在面罩外的眼神凶恶阴冷,仿佛血中修罗,很是骇人。
血中修罗站在三步外,沉声道:“姑娘这么晚怎会在此?”
林归道:“你们主上这么晚不也在此。”接着他话锋一转,“他找我?”
那人顿了顿,没有一丝一毫被戳破的尴尬:“姑娘请。”
还真是寻他?
大半夜派人来找一个“女人”见面,邬峤果真不是年少时的邬峤了。
他脸皮变厚了。
要是早几年认清世间险恶,也不至于在霜神司天天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林归也不问原因,抬腿就走。
看方向确实是往竹楼去,那人忙不迭跟上。
“姑娘这边请。”
走了一截,月色破雾,竹林小道上终于留出条敞亮的途,竹楼近在眼前。
风吹竹叶响,整片竹海都荡漾了起来。
林归似乎是感应到什么,抬起头,恰好看到倚靠在栏杆处的人。
月色未免差强人意,只留下层缥缈的光影,光影之下如影随形,又逐渐消散在雾色之中。
邬峤似乎刚沐浴完,披着厚披风,墨发如瀑铺在背后,微垂着脑袋正在看手中书信,侧颜在月色下浸透出莹润的光泽。
褪去白日中那股冰封的气质,如今看着相当平和,也容易亲近多。
他受小姑娘喜欢,似乎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林归想。
林归兀自欣赏了会儿,硬是将邬峤看得警惕转过头,眼中警惕得出光,仿佛炸了毛。
见到是他,眼底那谨慎才褪去,邬峤默默无言地合上书信,想骂骂不出口,只能无声胜有声,闷不吭气转身回了屋。
“哐!”
最后简洁有力地甩上门,十分不给面子。
门一关,那处便彻底暗了下来,再看去便显得平平无奇,只靠着门口两盏灯笼,竟然还显得阴森。
身后那没眼力见的血中修罗现在宛如一小绵羊,清了清嗓子:“咳,姑娘,进去罢。”
林归摸了摸下巴,指示他:“受风寒了去找大夫看看,别跟着我了。”
“......”
那人果真没跟着,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默默拿着刀去门口站着——他今晚当值。
林归原地转了圈,竹子下摇曳着几朵野花,他摘下一根,粉白相间,圆圆一朵,甚是得人喜爱。
林归就这么抓着花进门,似乎这地方是什么风雅之地,他正拿着花去见平常摸一摸手都难的花魁,而非一个森严的审问之所。
门口两守卫目不斜视,仿佛俩铁骨铮铮的门神。
一路跑上楼,走廊最里端是紧闭的房门,走近一看,门虚掩着,透出丝暖光。
“咚咚。”
林归敲门。
“进来。”邬峤简洁道。
隔着扇门,邬峤的声音捉摸不透。
林归侧身进门,暖意渗入皮肤,只见地上摆着俩暖盆,甚是温暖。
暖得人直发昏,直想窝着一动不动。
这满室平和由一句冷冰冰的质问打破——
邬峤头也不抬:“跑来做什么?”
“......”林归面无表情,忍不住反驳,“你让人把我带来的。”
邬峤头疼地按了按额角,一字一顿详细地问道:“来竹海做什么。”
于是林归眼神坚定,义正言辞:“泡温泉,殿下家的温泉真是好,活血化瘀养肤美颜,谁用了都说好。”
邬峤抬起眼,遥遥将他从头到尾扫了遍,眼神清冷中无意识透着凌厉,按理说是十分伤人的,可惜林归皮糙肉厚早已习惯他是个什么为人。
邬峤最终那副表情显然是不信他的。
“但是这会太凉,我后悔了,正打算回去就被您带来了。”林归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同他商量,“您要不现在把我当个屁放了,我有多远滚多远,绝对不碍着您的眼。”
邬峤现在便把他的话当屁放了,压根没理会他,全神贯注于手中之物。
好一阵时间过去,没有再被提问此事,林归自认为侥幸混过去一回,他一向走一步看一步,某种时候很是乐观,见邬峤不睬他,就开始打量这间屋子,不自觉地往光亮处走。
屋内摆放着一张木桌,从左到右摆满文书墨砚,显露此地主人条理清晰的作风。
林归走近,抬手将小花插在他笔筒里,动作极其自然,笔筒高度正好,恰好露出粉粉的花苞,打破这一室清冷。
点缀一片暖色。
许久听不到林归说话,邬峤便抬起眼,一眼瞧中正前方那朵花。
他面色卡了卡,不似恼怒,不似无奈,说不出到底是何种复杂的情绪。
除了他无人能懂。
一人一花面面相觑,很是古怪。
林归用手拨了拨花瓣。
那花苞原地上下弹了弹,溅出一颗露水。
林归幽幽道:“殿下,真好看。”
邬峤:“......”
林归垂着眸,睫毛一颤,直视他,正经道:“我是说,这朵花真好看。”
邬峤:“......”
林归压下身子,桌上烛火光晕在他脸上留下暖意,放大他身上柔和的一面:“难道不好看?”
“你......”邬峤莫名复杂。
“嗯?”林归直视过来,注意到他眼底流光般的倒影,不由地顿了顿。
桌上灯罩下烛火忽闪,未关紧的窗户吹来一阵风,门口忽响起三道敲门声。
“咚咚咚。”
打破一室寂静。
一人道:“殿下,时辰到了。”
邬峤直视门口,正事的紧迫压过方才那点旖旎,他简短道:“压上来。”
压谁上来,不必多想,林归撑在桌边,等门口之人疾跑离去,也随着抬手作揖。
“既然殿下要忙,我便先回去了。”
可话音未落,刚清静的门口随即而来纷乱嘈杂之声,其中一个尤为步履蹒跚。
可见这些人早就等在不远处,只等着邬峤一声令。
林归心觉不好,方拉开门,与迎面走来的柏雪正对上。
短短时间不见,柏雪依旧是一副脚步虚浮的模样,面上惨白如雪,眼眸空洞,看来“金丝愁”确实是个罕见奇毒。
两侧栏杆大约有半个成年男子高,柏雪行走途中重心不稳,腿下一歪便摔下,扶着栏杆抖了许久。
仿佛下一秒便要撒手而去。
被人拎起来后,入眼便是一纯白衣摆,与这森严阁楼格格不入,即便经历一场恶战,依旧如此不染尘土,尤其刺痛她的眼。
凭什么,为什么?
柏雪猛然抬起头,林归正站在一侧不言不语,那些铜墙铁壁似的侍卫对他态度竟然还算恭敬。
这不可能,他本该最畏惧这些才对。
“你——!”
柏雪堪堪说出一个字,引来林归注意,便在他探究之下捂着口咳嗽,指缝中溢出乌黑的血,一滴一滴落入地面,留下斑驳的痕迹。
林归垂头,迈开一步,岂料柏雪反应极大,连连后退。
林归停在原地,后方传来道质问:“发生何事?”
不必柏雪恶狠狠地瞪着他身后,林归便知道是谁来了。
“殿下,人带来了。”前方一霜神司蒙面人答道。
邬峤将当下场面纳入眼底,隐隐发觉丝不对劲。
氛围颇为古怪,那女人望过来的眼神,愤恨中却含着丝恐惧。
恐惧谁?他?还是——
邬峤眨眼间将视线移到身前人的背后。
林归感受到一道探视,面容平静地往边上又站了站,让邬峤显露出来。
不过是从屋内走到屋外的时间,邬峤便不再是刚才那副刚出浴的任人宰割的模样。
玄色外袍,腰间系着条大约三指宽的腰带,原本披散在背后的发也被一条发带规矩地束在脑后,随着动作而微微来回摆动,整个人看上去挺拔而规整。
屋内没小厮又没侍女,这一切都是邬峤自个折腾的?林归叹为观止。
一转眼,恰好与柏雪对上,眼中探究还未散去,柏雪一惊,下意识移开目光,眼神扑闪。
邬峤注意到她躲闪的动作,不做多谈:“带进去。”
“是。”俩蒙面侍卫一边提着柏雪,“进去!”
柏雪一个踉跄,厉色道:“你们不如杀了我。”
邬峤语气平缓:“杀了你作甚,本官从不做得不偿失的事情。”
柏雪讽刺一嗤:“不杀我?如果我说那个村子几十个都是我杀的,殿下又会如何。”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等小事不必大费周章劳烦殿下。”一道声由远及近,很是耳熟。
疾风不知从何处归来,周身风尘仆仆,按着扶手从楼下跃上,晃眼间,便来到跟前。
走近了见着林归,疾风一顿,默不作声地站在邬峤另一侧去了。
听到这话,林归似乎没有半点迟疑,对此事毫无波澜,没有半分留下来的意思,站在不显眼的位置冲邬峤颔首致意,转身便要离开。
路过柏雪身侧,她才朱唇轻启,轻飘飘道:“好一个杀人偿命。姑娘不如留下来与我评评理,看看我是否该杀了那些人?”
林归停下脚步,不偏不倚地望着她:“为何是我。”
柏雪抬起头,勾起嘴角,蛊惑般一字一顿:“同为‘女子’的只有你,姑娘一定能有所见解。”
不知是否错觉,最后四个字林归听得尤为清晰,仿佛四把撬刀,扎中某根敏感的神经来回碾磨,生出无端警惕,仿佛前方是无尽深渊。
林归忽然感受到什么,看向前方,却见邬峤也在看着他,藏在眸底的东西,他已经看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