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臣》山朝

32、子母蛊

　　“为何要杀那些村民？”

　　书桌那头，邬峤手中持笔，背光而坐，使得他整个人落入阴影，触不可及。

　　柏雪余毒未清，跪在地板之上，闻言轻笑出声，甚是刺耳。笑音止不住，却不见那张脸上有半分笑意。

　　“嘶——”

　　一块布料被随手扔去，原本完整的袖口被柏雪扯去大半，露出半截胳膊。
　　周身侍卫不为所动，仿佛一根根木头桩子。

　　疾风呵斥道：“大胆！”
　　“急什么。”柏雪卷起袖管，伸直胳膊。

　　此地灯光昏暗，阴森得要命，若非在场都是习武之人，怕是压根看不清她胳膊上有什么东西。
　　——那是无数道错综复杂的割痕，深浅不一，大多下手狠辣，一刀见血，而看割痕方向，才能发觉，这全都是外人动的手。

　　柏雪身为邕城暗子，下手毒辣狠心，竟然会被旁人划下如此多刀。

　　“如何？”柏雪问道。
　　邬峤道：“什么如何？”
　　“殿下见到此情此景，没有半分意思？”

　　邬峤思索，见此情景柏雪不由地冷笑，正想好好嘲讽一道，邬峤便开口了，说的话却是出其不意。

　　“村外三十一个墓碑是你立的。”

　　柏雪被问得一愣。

　　不等她反应过来，邬峤向后靠，双手交叉放在腹前，看起来无比放松，却悠然掌控全局，似乎只要望向他那双眼睛，便再也逃不了。

　　“你恨他们，却又将自己的碑立在同一处，看来你的伤并不算深刻。”邬峤叙说得极为平静，那些藏在污垢下的惊心动魄被他一笔带过。

　　如此淡然，却不偏不倚地戳痛了柏雪的心脏。

　　“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敢如此说！”柏雪被强行压迫在地面，却依旧满颜厉色，“乳臭未干的小子！”

　　“大胆！”疾风呵斥。

　　然而没等疾风动手，接二连三的波动使得柏雪面如土色，怒气攻心当场吐出口血，倒地抖了好一会。
　　待她缓过神来，挣扎着撑起身，才注意到屋内无人动弹。
　　座上的高官不为所动，手中不知在看什么，站在后方窗边的林归压根不在乎，手扶着窗沿，一有风吹草动便立马翻窗逃跑，似乎她就这么咳死也行。

　　“说。”疾风面色森然。
　　柏雪顺了口气，抿着唇角又恢复平日里那副乐姬的模样：“大人身为名门正派，奴家就算说了，您又能明白什么？”

　　她盘腿坐下，在四周杀手虎视眈眈之下，不急不迫，脸色倒是一分一分更白了起来。

　　“不过奴家差点忘了，大人们久居京城博览群书，应是什么都知道的。那我便问问大人，您可知道‘子母蛊’？”柏雪竟然勾出个笑，笑得惊心动魄。

　　子母蛊？
　　邬峤余光注意着林归，却发现他神色专注，正在拔被自己扔出窗外的小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捡了回来。
　　原本圆滚滚的花苞，如今快要光秃秃了。

　　听到柏雪的话后，林归罕见地露出惊愕，只不过一瞬便被他藏匿起来，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不等回应，柏雪又道：“殿下去过那村子了罢，是否觉得那鬼地方阴气缭绕，半点不透光，要是早几年，活人进去......啧啧，没一个能出来，村子地下不知道埋了多少骨头。”
　　“包括你和付岩杀害的人？”邬峤问。
　　柏雪顿了顿，笑道：“是，那地方是个绝佳的埋尸之地不是吗？他们活该，便永生永世埋在那狭隘的地方不见光！”

　　说到最后，柏雪眸中竟隐隐癫狂。

　　疾风呵斥：“说清楚！你到底为何要灭村！”
　　“呵，我不杀他们，死的就是我。”柏雪忽然望着窗前那道背影，嘴上却与其余人对着话，“看来大人不知道子母蛊是什么，那便听奴家细细道来。”

　　林归转身倚靠窗框，足尖前是一道分明的界线，一步外是烛火光晕，界线后便是照射不到的暗。
　　起码除了邬峤，无人能看清他脸上神情。
　　尽管他一如既往地平稳。

　　以为林归终于按捺不住，柏雪不免讽刺一笑，正想说什么，却见林归踏出一步，方才那隐秘得几乎消失不见的存在感忽然消散。
　　他若有似无地朝这望来，眸底清浅，通透了然，对一切了如指掌。

　　柏雪张了张嘴，突然像是卡壳一般，半个字都说不出。
　　他知道什么？他是什么意思？

　　“说起蛊毒——一百年前，西南花家盛极一时，巫医层出不穷，西南一带大多受他们庇护，可到如今流传下来的医术或是其余歪门邪道的手段方式不过尔尔，子母蛊便是花家盛极而衰的产物。”
　　“盛极而衰？”疾风悄悄看了看邬峤，并无异色，便继续问道，“是何意？”
　　“子母蛊，字面意思便是有两种蛊，分别种在两个人身上，古籍有言，母蛊为本，被种上子蛊之人，越靠近母蛊，便越容易虚弱，大多命短体虚。”
　　疾风又问：“之后呢？”
　　“一夜老去，暴毙而亡，受母蛊之人则延年益寿，更甚者，能锻炼根骨，功力渐长。”
　　疾风蹙眉：“好歹毒的蛊！”接着他又好奇一问，“姑娘怎会知道子母蛊？”

　　在场之人纷纷朝他望来。
　　林归眨了眨眼，后退半步站在邬峤椅子后头。

　　柏雪冷笑：“姑娘说的不错，我身上的是子蛊，幼时被亲生父母种上，按理说我活不到十四岁。”
　　说着，她转眼瞧来，眉尖微翘，满是挑衅，“大人，您说我该不该杀了他们？”
　　“既狠心杀了他们，为何还要立碑？”疾风问道。
　　柏雪冷言：“立碑？我是要他们永生被禁锢在那片鬼地方！”

　　邬峤适时打破对峙，引得柏雪回神。

　　“付岩为何会傀儡术。”
　　柏雪摇头：“不知道，我可从没教过他。但他是个蠢货，不会用便算了，最后惹出这么大麻烦，还好他死了，可惜......死得不够早。”
　　“什么麻烦？”
　　“他以为凭着自己手中的傀儡术便能横着走，想杀了我夺走我手中的一切，我只能把他杀了，却引起了你们的注意。”

　　付岩想谋权便被杀了，之后种种都是柏雪演的一场戏，这女人极为漂亮也极为聪明。
　　却有一件事与她往日所作所为不符。

　　“村子中那具男傀儡是你的。”
　　柏雪道：“是又如何。”
　　邬峤指尖敲打着桌面，忽然问道：“为何要杀李石。”
　　“他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我当然要杀他。”
　　“为何最终没有杀他。”
　　柏雪道：“他运气好，若不是那个人突然出手，他早就死了。此事大人竟然要问我？那姓裴的小孩没有告诉过你？”

　　柏雪面上诧异不像是装的。

　　说到此处，柏雪忽然停顿下来，面上爬上丝古怪，最终她兀自鼓掌叫好，掌声清脆回荡在寂静的屋内。

　　“......看来京城之内也是鱼龙混杂，人心叵测、人心叵测。”她感慨。
　　疾风蹙眉，质问道：“还不说实话！”
　　“实话？大人亲自去问问那小孩不就知道了，听闻他是罗星阁新任阁主，怕是知道的东西比你们多得多。”

　　裴盈？
　　林归动作一停，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索性邬峤背后没有长眼睛，否则肯定被发现不对劲。

　　早年林归与裴太公相识，只知道他身边带着个小孩，这小孩从何而来，姓甚名谁，裴太公只道是他半路上捡的流民。
　　这孩子便是裴盈。

　　先前在邬府见着裴盈，还以为他只是恰巧寻药路过，未料竟与这事有关系？

　　邬峤沉静道：“裴盈在何处？”
　　疾风回道：“裴阁主前几天离城说是寻药，这几日都没有回来，罗星阁中无人知晓他去了何方。”
　　“他独自离开？”
　　“听罗星阁中人之言，确实如此。”

　　“哈哈哈哈......”听到此处，柏雪笑得猖狂，“霜神司不过如此！大魏皇朝，不过如此——”

　　大魏皇朝。
　　这种话不是第一次听说，逃走的傀儡师也是同样的话语。
　　仇视、蔑视，与大魏不共戴天。
　　这么一看，似乎一切为非作歹都有了合理解释。
　　唯一无解的，便是他们是何人？前朝遗民？还是外邦人？

　　邬峤下意识靠向椅背，背后冷不丁压上一片温热，警惕侧身而望，是林归垂眸而来的视线，眸中诧异尚未散去。
　　而抓着椅背的手正被他压着，抽也抽不得。

　　邬峤静默如初，突然示意：“将人压下，严加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