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臣》山朝

30、信

　　“小心火烛——”

　　是夜，街道上独自走过一打更人，冻得步履匆匆，不顾周遭如何，一个劲埋头朝前行。

　　登鹊楼因官府插手，到了晚间便闭门不见客，楼中只剩寥寥无几的屋子亮着烛火，比起以往灯火阑珊，如今落魄不少。

　　林归避开楼下官差，无声无息地翻上二楼。柏雪屋子在最里侧，被层层纬纱遮挡，看着繁复华丽，实则是个掩藏的好地方。

　　“吱呀。”

　　屋内并无烛火，林归早已适应这暗色，恰到好处地避开地上桌椅。
　　放眼望去，这屋子干净得一览无余，与旁人眼中“不争不抢”的柏雪姑娘很是相符。

　　寻了一炷香时间后，依旧一无所获。
　　林归扶着桌沿，指腹抚过边缘，隐约摸到一圆润的突起，几乎与桌下装饰混为一体，若平常不多加注意，怕是压根不会注意到它。

　　林归一顿，来回确认，就着月色，指腹上沾着层灰，这地方在长时间以来——起码半个月没有被人打开过。
　　林归按下那处。

　　“咔哒。”
　　轻微细响从手下传来，掌心落入一轻飘飘之物，大约是封信，只有一张纸，并不长。

　　林归将信收入怀中，将机关归位，在屋内又搜了遍，这次毫无收获。
　　林归稍作思索，起身环视四遭，不再停留，推开窗户，翻身跃下，弹跳间消失在草丛中。

　　门口官差似乎听到声音，起身来瞧，却为时已晚，只能看到空荡荡的草丛，搔搔后脑，百般无聊地回去坐下。

　　林归在街上疾奔，夜空稀疏的星子极速被甩在身后，丝毫不留恋。

　　回到邬府附近跃上屋顶，惊起一声狗叫，在半夜三更格外清晰，趁着暗卫被那动静吸引，林归悄然无声地混入府中。

　　窗外传来阵动静，花玲儿睫毛颤了颤，突然从躺椅上翻身下地，袖口滑下一柄匕首，无声地躲在屏风后。

　　一个眨眼后，一道熟悉的身影不费吹灰之力从窗口翻了进来，花玲儿看清他的脸厚霎时松了口气。

　　林归锁上窗，在桌旁坐下，眼都不抬：“出来。”

　　花玲儿赶忙跑过去，上下打量他。
　　刚从外头回来，林归身上肃冷的黑暗尚未褪去，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林归倒茶的动作一停：“看什么？”
　　花玲儿望望外边黢黑的色彩：“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当你半路被人埋伏了。”
　　林归：“想点好事。”
　　“那你一定是搜到线索了。”花玲儿努力往好处想。

　　林归神情不变，没有出声。

　　“如何？”花玲儿追问。
　　“有人比我先去一步。”林归叹息一声，“将线索抹得干干净净，我在屋内找了三圈，连灰都没碰着。”
　　“那岂不是查不出什么东西？”
　　“不过他漏了一封信。”

　　林归取出信扔在桌上，花玲儿就着桌上飘逸的火烛打量它。
　　巴掌大的牛皮信封，信口被严密封紧，看着平平无奇，但一想这玩意是那伙人留下的，不免警惕起来，生怕信里藏着剧毒。

　　林归悠哉喝了口茶的功夫，花玲儿捂着口鼻，用匕首在封口比划好几下，大有将它四分五裂、就地扼杀的苗头。

　　“咚。”茶杯入桌，林归擦擦手。
　　花玲儿退到他身侧，小心谨慎：“怎么办？要不我去寻个钳子来？还是我去......你你你——”

　　林归既没提匕首也没寻钳子，赤手空拳将信拆开，从中滑出一封信，铺开才看到里头寥寥无几几行字。

　　——吾特欲见汝，何得见兮，南虞镇一别，未知重逢几许，甚是思念，待圆月时，花灯如昼，复见。

　　似乎是封情书。

　　林归面色平静，倒是花玲儿一目三行后脱口而出。

　　“有古怪。”

　　林归将信展开平放在桌面，双手交叠搁在身前，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哪里奇怪？”
　　花玲儿说：“好端端的，为什么这么久不见面？”
　　林归好笑地反问：“万一这男子进京做生意去了？”
　　花玲儿被问得一愣，然后反应过来：“为何不是赶考？这满嘴文绉绉，更像个书生。”

　　林归抬指扣了扣那封信示意她看。

　　然后问她：“看出什么了？”
　　花玲儿摸了摸信纸：“平整光滑，挺好看的。”她捏起纸角来回翻了翻，“估计不超过两个月时间。”

　　“是好看。大魏能用上如此工艺信纸的人家不多，这邬府的主人算一个，其余便都是些达官贵人，而习惯以莲花暗纹封口的，也不过京城那些闲来无事的官宦罢了。”林归摩挲着封口处浅浅的凹痕，“这纹路费时费力，若真有急事，怕是等不及慢慢印上。”
　　花玲儿惊得原地蹦起：“你的意思是京城有人同她联系？”
　　林归颔首：“付岩暴毙之事，或许也同这件事有干系。”

　　——他想杀我，我先下手为强罢了。

　　若是真有京城官宦参与其中，这一出演的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花玲儿：“不如直接去问那女人？”
　　“那女人被霜神司的人看着，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林归似是遗憾，“若是猜得不错，付岩的事情她不会隐瞒，不过京城之人她未必会说。”
　　“那你查到的付岩身上的线索还有用吗？”
　　林归叹息道：“我想查的......”

　　他想查的，便是这“京中之人”。

　　活傀世上罕见，制成之后威力巨大且忠心耿耿，若在世面流通，那么无家可归之人恐怕难逃毒手，再甚，恐引起人间灾祸。

　　原本知晓付岩与“活傀”有关联，这条暗线来之不易，五年来不过这一条，本着顺水推舟再将背后之人一并揪出，未曾料到付岩先被人弄死了。
　　可付岩真有如此蠢？竟会被柏雪发现自己的不轨之心？还是说，一切都在京城那人掌控之中？

　　此话不了了之，俩俩陷入沉默，烛火摇曳夜风吹拂，昏黄的光晕使身侧忽明忽暗。

　　“虽写成情书，却不愿做足戏，哪儿有情郎给心上人写信只写三行字？”林归陷入沉思，喃喃道，“南虞镇......在西南方向。”
　　花玲儿托着脸，突然出声：“这镇子我听说过，是个小镇子，不算出名。”她回忆片刻，一惊，“对了，我还记得以前这镇子办过花灯节！就在这段时间，估计快了。”
　　“哦？竟是如此。”林归倒是对此一无所知。

　　若是按照时间推算，信中所谓“灯如昼”指的是花灯节，而南虞镇又恰还是约定地点，恐怕在南虞镇真能撞上大事。

　　林归下意识抬起手指敲打桌面，沉思后道：“我要去趟南虞镇。”
　　花玲儿眉头拧起：“你要回西南？”
　　“嗯。”
　　“你想好了？你要是走错一步，可能便回不来了。”
　　林归哑然失笑：“我何时走错过？”

　　花玲儿敢怒不敢言。

　　林归又道：“你就别回去了，留在这。”
　　花玲儿不可置信：“我留在这？你前脚刚走，邬峤铁定把我丢出去睡大街！”
　　“不会，他还算个好人，不过到时候，你恐怕就成府里的烧火丫头了。”林归想了想在邬府烧火的待遇，兀自点点头，“烧火丫头便烧火丫头罢，等我回来再带你逃便是。”

　　从林归口中能被称上一句“好人”，那邬峤恐怕真是个好人。

　　花玲儿：“不成，不做，万一他发现我......把我送进宫怎么办？”
　　林归恨铁不成钢：“你不会机灵点？”
　　“我就是反应慢！那也是你手艺不精！”花玲儿话刚说出口，触及到林归讶然的目光后便闭上嘴隐隐后悔，她抿了抿嘴角，“我......是我脑子不好，所以反应慢。”
　　林归顿了顿，避开这个话题，颔首：“你不想留在这，那便随我走，到时候机灵点就行。”

　　语毕，林归推开凳子起身朝外走，薄薄衣衫下，背影透着些许孤寂，在昏黄交界处尤为强烈。
　　花玲儿抓抓脑袋，垂头丧气。

　　林归锁门前，抬眼望去，话音中听不出语气：“困了去歇息，我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