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04话 「罗密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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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明白制作人为什么会让他来演罗密欧了。
唱功、演技、表现力……这些演员应该具备的素养他都没有，看得出来是前不久才刚刚培训出来的结果，无论是哪一方面都非常青涩。
可是他独一无二的气质却使得这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即使表现得稚嫩，人们的视线始终都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
他演的不是罗密欧，他演的是他自己。
我很不满。
我很生气，生气得快要爆炸了。
但是我没有向他发火，同时也没有纠正他的意思，即使在平时他都叫我一声‘老师’。
他根本不喜欢音乐剧，也不喜欢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有些看不懂他的行为意图。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陌生的舞台？
要是渴望名气的话出道当偶像才是第一选择，按他的资质不可能会默默无闻……虽然他看上去并不追求人气。
他真的很奇怪。
我对别人的情绪比较敏感，却始终感觉不到他的情绪波动，就好像提线木偶一样没有生命。
临近正式演出的排练上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来演音乐剧。
他像孩子一样纯粹的眼神望向正在场上演唱的演员们，用作道具的花束紧握在他的手里。
我听到他对我说——
‘因为我……很孤独。’」
——
满井伊都见并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打瞌睡，但是她的确在名侦探先生和织田先生的眼前，在家庭餐厅里睡着了。
这或许代表了罗朱事件的经过对她的精神造成了多大的损耗，更加苍白的脸色和黑眼圈大概都隐藏在妆容的下边。
在极度的疲惫中入眠，常常会宛如失去意识一样。
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模糊的画面就是乱步先生在吃东西，这让伊都见产生了自己没睡多久的错觉。
「……五分钟？」
她觉得自己大概昏睡了这么点时间，而且对方没有发现的样子……似乎。
“……”
然后逐渐清晰的视界内，两张面孔都在盯着她看。
织田先生的身前已经没有盘子，只有半杯水。而乱步先生的桌前也不是伊都见下意识以为的蛋包饭，而是一块吃了几口的蛋糕。
“你可终于醒了。”乱步又叉了一口松软的蛋糕，“知道你浪费了名侦探多少时间吗？整整两个半小时！有这时间事件早就解决了！”
“欸……原来我睡了那么久，真是抱歉。”
「怪不得感觉有点昏昏沉沉的。」伊都见心想。
“那我们，赶紧出发？”
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随后就见名侦探三两下就把剩下的小半块蛋糕囫囵地塞到嘴里，随手用纸巾抹去嘴边的蛋糕屑。
“凑！”
还堵着很多的海绵蛋糕的嘴里发不出准确的音调，不过大家都能很好地理解乱步要表达的意思。
——
‘罗密欧’住的民宿不在演员聚集的那一片，还要沿着路走一点距离才能到。
“你这个剧团，男主角和女主角居然分别离群住在其他地方。”
乱步站在民宿门前按响门铃，十分不可思议地说。
“他的情况我不了解，但是我租的房子距离剧院……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正好是懒得再搬来搬去的长短。”
“——喔。”
名侦探对伊都见的解释不置可否。
“的确挺麻烦的。”织田想了想他家里的情况，十分同意伊都见的观点。
“没错吧？能住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是最好的，也有利于身心的放松。”伊都见仿佛遇到了难得的知音，她柔和的声音变得稍微响了一些，“而且很多工作其实都需要一个能够彻底安静下来的环境，这样考虑的话在非成员聚集地居住是最好的。”
虽然是侦探社的正式社员，但是织田作之助一直都在自己创作小说。
他不由得再次点了点头，文学创作，或者说艺术创作这一类的事情真的不能被打扰。
“……老师？”
从打开的房门后露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形，也是伊都见最为熟悉的面容。
不知何时，名侦探已经戴上了他放在口袋里的粗边黑框眼镜，一言不发直直地注视着那名黑发红眼的男人。
“他们是我雇佣的侦探，想调查一下之前剧院的……一些事情。”伊都见绕过乱步走到距离‘罗密欧’最近的位置，“我们能进去吗？”
“请进来吧。”
‘罗密欧’和酒店内的那些男性成员不同，他对伊都见想要翻旧账的事情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民宿内的装饰不管从哪个地方看都普通至极，只有玄关处的一座与房间大小相比显得不匹配的长方形鱼缸。
鱼缸很大，里面养着一群热带鱼。红蓝相间的泛着光泽的细长身体在水草之前快速地穿梭，争抢着从水面上落下的鱼食。
织田作之助和满井伊都见在沙发上就坐，而江户川乱步却没和他们在一起，挑了靠近厨房的餐桌坐下。
在之前的走访中也经常是这个模式，织田负责询问，乱步则在边上随便看看，偶尔会插上一两句。
不过坐得这么远倒是第一次。
伊都见隐约觉得这是有原因的，但又说不上来。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套茶具，一个水壶和两个玻璃杯。
即使伊都见他们人都坐在了这里，‘罗密欧’看上去也毫无倒水的想法。
好在织田和伊都见都不是会介意这种事情的人，他们现在也不觉口渴。
织田按照流程问了一些普通的问题，她在边上仔细地听着。这些信息他们都知道，问出来不过是让回答的人放松一些，并核查是否有不相符的地方。
等到终于切入正题开始问一些私密的事情之后，‘罗密欧’的态度也完全没有任何抵触。
现在或许不该再称呼他为‘罗密欧’，因为他已经自报了姓名——翁长纯成。
“翁长先生和两位涉案演员的关系怎么样？”
这个问题虽然涉及了一些私人隐秘，但总体而言还是比较轻松易答的，算是一个过渡。
然而就是这一个问题，却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
“……关系、是吗。”翁长纯成复述了一遍后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妖冶的脸上却是懵懂的神色，“关系这个词，该怎么理解呢？”
“简单来说，我们想知道你觉得‘茂丘西奥’怎么样，你又觉得‘提伯尔特’怎么样，他们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地位。”
伊都见代替织田作之助回答，和翁长纯成交流她比较有经验——一点点。
普通人可能会说‘他们都是很出色的演员’，或者‘他们都很照顾我，是优秀的前辈’等等……诸如此类的夸奖。
如果是心高气傲的性格，也许会有批判和轻视。
但是翁长纯成显然从外表就可以看出不是普通人，而他反问的那句话就更加佐证了这一点。
他几乎没怎么思考，近似率直地回答：“茂丘西奥很会表达他的情感。他的恨、他的爱、他的恐惧与焦虑、痴迷与憎恶，我都能很容易地感受到。我非常喜欢他的这一点，他的感情总是浓烈而汹涌，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
“提伯尔特……他不喜欢说话。他总是在远处看着我，但从来不和我交流，也不靠近我。他好像压抑着很多的感情，我一直都很想找个机会和他交流，可惜现在应该很难做到了。”
仿佛是在评论剧中角色，又仿佛是在抒发自己对两人演技的见解。
可是满井伊都见却清楚地知道——一定不是这回事。
伊都见是教导他表演、演唱的半个老师，最为清楚不过眼前的这个男人对音乐剧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去关注其他人的演技呢？
她确信，翁长纯成在叙述的一定是两位演员‘本人’给他的感受。
……要是这么考虑，翁长纯成说的内容就有些奇异了。这种似有似无的微妙的暧昧气息，和好像隐含着更深层涵义的遣词，无一不在暗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交流？现在探监应该还是比较简单的吧。”
织田回想了一下之前的经历，真诚建议道。
他对问题的中心总是把握得很奇怪，但有时候却能奇妙地抓到重点。
“……？”
翁长纯成花了几秒的时间来理解织田的意思，“隔着挡板不行，交流需要更亲密、更深入的沟通。”
——伊都见，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一些不怎么全年龄的事情。
毕竟人都已经成年，身边的同事也潜藏着一些腐女子，她自己也耳濡目染地知道了一些相关的知识。
可是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吗？满井伊都见对自己的推论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虽然，伊都见确实偶然看见过他们相处的场景……她不是男性，不知道男性之间友谊深厚的表现是怎么样的，但他们之间的氛围总让她感到若有若无的暧昧。
就她所知，‘茂丘西奥’和‘提伯尔特’的演员都交过女朋友，平时也没有同性方面的迹象，所以当时伊都见认为他们的亲昵是源于友情。
事发后，‘罗密欧’与‘茂丘西奥’亲密地靠在一起的画面又重新从伊都见的记忆中调出。她再次审视这一段画面，却无法再说服自己这是纯粹的友谊。
……难道大部分人真的都是潜在的双性恋吗？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但，假如那两个人真的和翁长纯成保持了某种非友情的关系，伊都见觉得自己也不会很惊讶。
「毕竟这可是翁长纯成啊。」
“你觉得，‘提伯尔特’为什么要杀死‘茂丘西奥’？”
伊都见再次向翁长纯成提问。
‘提伯尔特’本人对警方说的是嫉妒，警方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在嫉妒‘茂丘西奥’的才华。因为通过仔细的调查，他们两人的确没有共同的情人，不太可能是情杀。
然而听了翁长纯成的话以后，伊都见却觉得……极有可能是情杀。
“嫉妒……吧。”纯成不太确定地说。
“嫉妒什么呢？”
伊都见进一步追问，她代行了织田本应做的事情，因为她有些忍不住了。
假如是一个人，满井伊都见甚至不会走到翁长纯成的民宿门口。但是她的身边有两个可靠的‘同伴’跟着，所以伊都见能够大胆直接地问出她想知道的事情。
“不清楚。”翁长纯成回答，“但是很悲伤。”
“……是说‘提伯尔特’很悲伤？”
伊都见努力猜测他简略话语的意思。
而边上沦为助手的织田作之助还是顶着平淡的表情，在他的卡通笔记本上记录着信息。
考虑到当时的场景，‘提伯尔特’正是按照剧本假戏真做刺死了‘茂丘西奥’。在这个过程中‘罗密欧’一直都在，且按照剧本……‘茂丘西奥’将在‘罗密欧’的怀中死亡。
这一部分没有‘朱丽叶’的戏份，所以她在后场观看时由于角度问题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而现场的演员估计大部分也都因为正沉浸在表演中，也没能立刻发觉异样。
——最可能看清所有过程的人，就是‘罗密欧’翁长纯成。
伊都见知道警方肯定也给翁长纯成做过笔录，但是对于凶手显而易见的谋杀案，他们约摸不会放太大的精力。
再加上凶手又非常配合，对于其他细枝末节……大概就忽视了吧。
“提伯尔特很悲伤，茂丘西奥很悲伤……我也，很悲伤。”
翁长纯成回忆着那天的场景，鲜红的眼睛缓缓地合上，在一片黑暗中复现他无法忘怀的记忆，“唔……不对。茂丘西奥虽然悲伤，但也很开心。他笑着对我说再见……啊，虽然笑着，但是却有眼泪。”
断断续续又逻辑不清的描述让满井伊都见听得头晕，努力地提炼了几个关键的单词汇总起来。
开心、悲伤、笑、哭……将这些融合在一起的‘茂丘西奥’，在死前的那个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伊都见觉得这对理清所有的线索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一环，人在将死之际，而且还是被杀身亡，到底是为什么会开心地笑呢？
——因为他，不想活了。
又或者，是真的精神失常到了这种临死也笑的地步……但是伊都见觉得，应该不是这样。
“那‘提伯尔特’呢，他除了悲伤就没有其他的情绪了吗？”
把尚不能理解的谜团暂时放在一边，伊都见继续寻求其他的细微信息。
这时候翁长纯成已经重新睁开了像是蒙了层水雾般的红色眼睛，“提伯尔特……提伯尔特。”
他来回重复地呢喃着角色名，有时候缓慢有时候急促，音调也有些微的差异。大约念了十几次，像是终于找到了最适合的念法，翁长纯成终于停了下来。
“提伯尔特，他很笨拙。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总是把所有的想法都放在心里。”纯成捂住了自己心脏的位置，感受着胸膛里强劲而有力的搏动，秀气的黑色眉毛却拧成了痛苦的形状，“但是有些感情不说出来就没有人知道，就算是我……也无法读取他人的思想。我不明白，不明白他的灵魂深处是什么颜色。我想去探寻，可是太晚了……”
——翁长纯成很少露出这么人性化的神态。
和伊都见在一起排演时，她所见的翁长纯成不能说是没有表情，只是他的表情都很淡，而且非常空洞。
就像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于世，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一样。
“纯成你……”
“可以了满井。”
一直没动静的江户川乱步制止了伊都见想要继续询问的动作。
满井伊都见闻言，回头看向她有一会儿没注意的名侦探先生——他已经不在餐桌前坐着，而是以弯着腰、脸几乎贴着玻璃的状态‘欣赏’大鱼缸。
玻璃缸上方的灯管正常运作着，散发出极淡的黄色光线打在观赏者的脸部，让乱步神色平静的娃娃脸显得有些神秘。
下一秒，她注意到名侦探先生戴着的黑边眼镜不知何时被收了回去。
“名侦探先生？”她疑惑地问。
值得查探的疑问和细节还有很多，按照翁长纯成这样的意识流叙事方式，满井伊都见觉得再给她一个小时也不一定能结束。
“织田收拾东西，走了。”
乱步像是总指挥一样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而织田作之助就是忠诚的士兵，半点犹豫都不带就把本子和笔都收进外套的内侧口袋里。
他起身还不忘和翁长纯成道别：“感谢配合，如果遇到问题我们还会联系您。”
他们两人都准备走了，伊都见没道理自己一个人留下来——而且本来罗朱事件就是委托他们调查的，即便伊都见是委托人，整个搜索流程的决断权也理应在名侦探和织田先生手里。
满井伊都见也匆匆地和纯成表达了抱歉和再会的意思，跟着那两人离开了民宿。
走出大门前伊都见特意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喜悦、没有厌烦……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
他就像人偶一样站在门口，看着伊都见三人沿着道路远去。
天色渐暗的，周围又都是住宅区。路上见不到几个人影，翁长纯成伫立着的姿态宛如鬼影一般压在满井伊都见的心上，留下了非常令人不舒服的印象。
“……请问现在要去哪里？”
在翁长纯成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外后，满井伊都见询问她左前侧的名侦探先生。
“送你回家。”乱步回答，然后微微侧过脸对伊都见说，“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参与，有结果了会联络你的。”
“啊……”伊都见稍微愣了几秒，然后点点头示意她明白了，“好的。”
毕竟作为委托人，伊都见本来就不需要跟着。再加上她的身体并不适合一直奔波，放心地交给专业人士才是正常的做法。
车站不能说很近，走过去的话大约要一刻钟左右。
织田作之助很高，而跟在后面的乱步和伊都见都和他差了可能要有二十厘米。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织田迈出去的步子明显不可能是他平时走路的大小。为了让身后的两人能不费力地跟着，他有意放慢了步伐。
“刚才……为什么不继续问下去呢？”
伊都见斟酌了很久，三人都已经走到车站了才终于将疑惑问出口。
这个问题织田肯定是不知道答案的，乱步难得很有兴致地为她稍作解答：“那个翁长纯成，我和织田不能接触地太频繁。”
“为什么？”下意识提问后伊都见又自己想了一会儿，“男演员异状的源头……就是他的意思吗。”
“是啊。”
随着江户川乱步的肯定回答，列车行驶的声音从远处传至他们耳边。
黑夜中亮起的灯光因行驶的速度而变得像是一条悬浮在空中的直线，列车携带着被分为两半的寒风呼啸着划破夜幕疾驰而来。
被它裹挟而来的风扬起了伊都见垂在脸颊边的棕色发色，和织田米色的风衣下摆。
名侦探伸手按住了他的帽子。
“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说了吗，‘罗密欧’是这场悲剧中最重要的角色。”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04话 「罗密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