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05话 「憎恶、本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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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去看望他的日子。
我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都不露在外面。每到这时我要和喜欢翘着的前发战斗很久，它们总是会从帽子里溜出来。
幸好现在是冬季，这样的装扮虽然有些过火，但也不是特别怪异。
来迎接我的是一个白色头发的少年，他看上去非常憔悴，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我几乎没和他说过话，因为这样会分散他的注意力，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少年的任务失败。
我见过他惩罚少年时的情景，如果可以，我希望不要再发生。
今天好像很和平，到了门口时我能清楚地听见少年松了一口气。
隔着厚实的口罩，我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
——只是个孩子啊。
将我安全送至门内，少年自觉地离开。
我挥了挥穿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掌，但少年因为马上就转身离开而没能看见，不过他一直都看在眼里。
‘今天的心情很好呢。’他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张开了双手，‘发生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能见到你我就很开心了。’
因为见面时间和普通的恋人比起来要少很多，所以我格外珍惜每一次的机会。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武装侦探社吗？就侦探而言的确很厉害哦，和普通的私家侦探完全不一样。’我坐在他的腿上，身体斜靠着他的肩膀。
他的左手揽着我的背，防止我后面没有可以支撑的靠背。
‘哦……很高的评价呢。’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就像是一片羽毛飘落到水面，‘明明事件还没有解决？’
‘嗯，但是我好歹也跟了他们一整天啊！而且这次负责我的委托的那两个人真的很有特色，一个是好像能瞬间看穿所有事情的名侦探，另一个是脑回路非常神奇的天然属性男人。’
我回忆着那天的经过，连严实的口罩也不能阻挡我倾诉的欲望，‘名侦探先生那么聪明结果居然是个路痴，真是太让人意外了……不过倒是挺可爱的。织田先生……嗯，虽然是个天然，但是责任心很强。意外地会注意一些细节，很有安全感哦。’
我突然感受到环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一些，有些疑惑地想抬头看他。但是在我动作之前，他却先把我的脑袋按向怀中。
‘怎么了？’
我有些奇怪他突然的脆弱，放轻了语气询问他。
然而我并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反而感到脑袋上方增加了一点点重量。
——啊。
我知道此刻他正隔着帽子靠在我的脑袋上。
他此刻大约并不想说话，我也配合地安静下来。
在这片封闭的环境中，一旦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就只剩下极度的寂静和轻浅至极的呼吸声。
在黑暗中互相陪伴的我和他。」
——
室内开着温暖的空调，空调下方摆着一小盆水。
内部的格局站在门口稍一探头就能一览无余，是个专门租给年轻上班族的典型单身公寓。
杂物和日常用具摆放得还算整齐，整间房比较突出的特点就是摆在墙边的一架便于收纳的电子琴和贴在墙上的几张海报。
海报的内容并不都是时下流行的明星或电视剧，也不是歌手或者乐队，而是满井伊都见喜欢的音乐剧或是有参演的音乐剧……当然，罗密欧与朱丽叶也在其中。
她曾经站在这张海报前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让它留在了墙上。
演出虽然是泡汤得十分彻底，但终归是伊都见付出了心血的作品，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要来了影像资料以作纪念。
伊都见凡是成功出演一部音乐剧，都会把那部作品的影视资料要一份。那些光碟现在都小心地保存在柜子里，电脑里也留有电子版以防万一。
在参演这些作品的时候也多多少少有点波折，罗朱会发生这种事基本上来说也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不过预料归预料，难受还是很难受的。
侦探社的乱步先生和织田先生去调查的两三天里，满井伊都见几乎都闷在公寓里足不出户，唯一的一次出门，就是去附近的咖啡店喝了下午茶。
或许出了这种事还要喝下午茶很奇怪，但这对她而言是必不可少的。
名侦探先生的调查进展快得惊人，也许再过一两天就能完全解决。不管调查的结果是什么，她都得开始重新规划将来的路线了。
如果要活用乐理知识的话，转职幕后其实也是一个选择。或者改行当作曲家、歌手似乎都不是不行——然而作为行业内的人士，伊都见也见过这些职业的人一旦认真工作起来有多么辛苦。
她觉得要是转职成这些岗位，早晚也还是得猝死。
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开始心烦意乱，情绪上的不安定最终反馈到身体上，伊都见开始觉得有些头疼胸闷。
娴熟地倒了杯热水喝下几口，起码心理上得到了一些安慰。
“……唉。”
伊都见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将所有作息不规律的职业都从草稿上划去涂黑——眼不见心不烦。
「……实在不行，就先找个地方打工吧。」
但是她转念一想，自己身体现在的情况又有什么临时工能做呢？为了长远着想，似乎只能安静地当个小文员。
不耗体力、不动肝火，工资堪堪够一个人生活，要是节省些还能存下一点。
——如果不想身体情况恶化，好像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
「文员啊……」
伊都见觉得太阳穴仿佛更加疼了，突突地跳动着，像是要挣脱表皮一样。
她不由得伸出手指按住两侧的穴位，感受着手指底下不安分的鼓动。
倒不是满井伊都见讨厌文职，只是从小就志愿成为音乐剧演员的她从未有过当普通上班族的经历。
自然而然地，她接触的人们也不是正常的坐班制，几乎都是工作时间视演出而定的演员们、道具组、导演等等。
除开让她心慌的陌生感，同时威胁着伊都见的还有传说中非常严苛的上下级制度。
虽然演员圈内也存在着同样的风气……或者说国内无处不是这样的风气，但怎么也应该比株式会社要好一些，起码能让人喘得过气。
——不过把它们相提并论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伊都见可以为了音乐剧而选择默默承受面对沟通的恐惧，却不一定会为了她不喜欢做的事情而忍耐。
最终到处是涂抹的黑色方块的草稿上，就没留下正常的字迹。
「……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真是难受。」
她在成功被选为‘朱丽叶’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可是直到现在都没能得出答案。
可是生活还得继续，答案终归要被填上——在罗朱事件的原委全都被探清之后，这是伊都见给自己定下的‘死刑日’。
“——Vos voyages vous emmenaient”
逐渐高昂的法语唱段突然响起，引人落泪的音乐充斥着寂静的房间。
伊都见拿起手边的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是‘织田先生’。她按下通话键，直接了当地询问：“织田先生？是案件查完了吗？”
“……啊，调查差不多结束了。”电波的另一端连接的确实是那个红发的男人，他说起好消息时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伊都见甚至能完全想象出他说话时波澜不惊的表情，“明天大概就会回横滨，方便的话麻烦满井小姐也过来一趟。”
“……嗯？”伊都见不太明白织田这样安排的用意，她看了眼挂在墙面上的时钟，才刚过下午一点，“既然调查结束了的话，现在不能约个地方见面详谈吗？”
“我和乱步现在在菅见区善后，今天应该不太方便。而且那名叫翁长纯成的……男人，背后的故事有点复杂，我们需要先回侦探社整合情报。”
“菅见区啊。”
满井伊都见想了下，发觉自己对东京的这个地区完全没有什么印象，仅限于知道大概方位，似乎比较外围偏远。
不过比起菅见区，更重要的是织田的后半句话。
「我的霉运体质还真是无比灵验啊。」
只是演一个音乐剧，居然又扯出了仿佛极深的背景故事——这还真不是满井伊都见第一次遇到。
或者说，她已经对这类状况驾轻就熟到心里不会再起一丝波澜。
——
伊都见抵达熟悉的西式建筑时，是上午九点。
听织田先生在电话里说的那个样子，恐怕前因后果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于是伊都见就早早地起床，早早地搭上列车，早早地到了武装侦探社。
她上一次来时是为了发出委托，现在不过隔了三四天就已经是来听取最后结果的了。
「效率真高，和他说的完全一样。」
伊都见保持着平静的心态敲了敲门，这次前来开门的依旧是上次的国木田先生，这不禁让她产生了些许既视感。
“满井小姐，麻烦您再来一趟了。”
严肃的男人依然礼貌地用着敬语，他将伊都见再次带向和之前相同的座位，而他自己也和上次一样坐在对面，并在桌上摊开了一系列文件。
“没关系，本来也是我再来一次才比较正式。”
满井伊都见朝着外侧看了一眼，没见到什么人影，她感到有些不解，“织田先生和名侦探先生不在吗？”
“在是在，不过这次由我来向您汇报工作结果。”国木田独步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主要是……我听说满井小姐也跟着走访了一天，想必您也应该清楚了乱步和织田的风格。他们调查的能力的确很强，但作为讲述复杂前因后果的人选来说不太合适。”
——这是真的。
她似有同感地点点头，反正伊都见只是好奇地问一句，并不是指名道姓非要他们俩来汇报工作的意思。
“和您当时所想的一样，罗朱事件的确不是一件单纯的谋杀案件。”
国木田推了推眼镜架说出开场语，然后拿出一页人物档案放在伊都见的桌前，上面附着的小照片赫然就是翁长纯成。
“这个男人……想必您肯定比较熟悉了，他就是出演罗密欧一役的翁长纯成，也是本次事件的核心人物。可以说，罗朱事件的悲剧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伊都见耳朵听着国木田的讲话，眼睛里扫着翁长纯成的档案。
“哦，抱歉，忘记先说了。这份档案不用太过在意，毕竟内容几乎都是捏造的。”看到委托人正认真地看着自己给的文件，国木田出言制止。
“捏造的？”
面上显露疑惑的伊都见心里却恍然大悟。
「怪不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没错，不过出生地区倒是真的……这件事情我们一会儿再说。”国木田将谈话带回原来的节奏，“关于翁长纯成的来历，首先要追根溯源到菅见区的两个特别的组织身上。一个是原暴力集团翁长，另一个是‘自由之民’教团。”
“‘自由之民’教团？”她反问。
暴力集团还能理解，毕竟□□合法的这个国家，总能在某些街上见到混黑打扮的人士。虽然那个翁长纯成居然是原暴力组织的一员这件事，多少让满井伊都见感到了惊讶。
“一群不知道信仰了什么鬼东西的疯子。”他提起教团时带着明显的不喜，“暴力组织内部也有不少‘自由之民’的教徒，这两个组织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满井伊都见在国木田说完时点了点头，然后面露疑惑：“这和罗朱事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到这里，她大概知道了菅见区是个被两股势力管辖着的偏僻地方，也知道了翁长纯成的家庭并不简单，但这和罗朱事件的联系伊都见暂时还无法看清。
她并不觉得这起案件涉黑，这一点伊都见非常肯定。
“……接下来我说的事情听上去可能是天方夜谭，但请您相信，我说的都是事实。”
国木田独步严肃的表情感染了伊都见，让她在不自觉中坐得更端正。
“教团及暴力组织里的部分人员所信仰的是被称为‘内之存在’的东西，这个东西的外形近似于肉块，能够寄生于男性体内，改变他们的内部构造。”
“被寄生的人最终会分化为雄性和雌性，他们身上会散发出荷尔蒙从而吸引对方。雌性在接触雄性后会产生类似于的肉块的没有实体的碎片，只有被寄生和少数敏感的人可以看到……同时，雌性还能产出另一种有实体的碎片，这种碎片具有和‘内之存在’相似的功能。”
“……我曾经看到过的血块，就是这个吗？”
这名才刚刚二十岁的音乐剧演员看上去对国木田所说的奇异内容接受良好，不仅没有提出质疑，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过。
——国木田独步有些不确定这位委托人是否真的消化了那些内容。
不过他还是以委托人完全理解为前提，将谈话进行下去。
“没错。”他回答，“您那边的男演员应该都被寄生了。”
“……是纯成做的吧，除了他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做这种事。”伊都见心中有了些想法，她向国木田说出自己的猜测，“他也是被寄生的人，为了扩大同伴的数量而接受邀请来到剧组，把每一个有接触的男演员都变成了他们的同伴是吗？我甚至开始怀疑，制作人是否也是教团的一员。”
“制作人邀请了翁长纯成的确是一个意外，这点可以放心。”
说着，国木田又从他的档案夹中翻出了两页，平行地放在伊都见的桌前。
“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是有个非常关键的点需要更正。”
“什么？”
满井伊都见配合地阅读起两份人物档案，但不管是人名还是样貌，她都对这两个人没有分毫印象。
一个黑发的男性和一个米色头发面相有点凶的男性，资料显示两人都住在菅见区，也都就读于同一所中学。除了目前都处于失踪状态外，其他的经历也没有值得特别一说的。
“翁长纯成不是被寄生的人……他本身就是‘内之存在’的完全体。”国木田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两份档案，“雄性和雌□□配后有非常罕见的几率会诞下‘内之存在’的完全体，也就是——纯成。纯成这个词在他们的教义里本身就特指了这一种生命体，而翁长纯成就是这两个人结合后偶然诞下的生物。”
“喔……他果然不是人类。”
满井伊都见毫不意外地感叹。
她的异常态度成功地让国木田独步的眉毛动了一下，不过委托人的异常显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
他接着说：“……没错。而且在诞下纯成的同时，雄性和雌性都会死去。所以祂理所当然地被翁长组和教团共同看护，让祂出演音乐剧也是双方都同意的结果——为了扩大教众。”
想到酒店那些人抱团取暖惴惴不安的样子，满井伊都见的脸色变得有些差，语气也带着些不易见的嘲讽：“从结果来看，他成功了。”
“嗯，如果不是发生了谋杀案，恐怕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伊都见看到国木田说到这句话时的神情非常严峻，好像是真的在担心翁长纯成的所作所为不被发现而造成的严重后果。
他拿起手边的白瓷茶杯喝了一大口，继续说：“说到这个，这起案子的动机其实也正如警方笔供上写的那样，是出于嫉妒。你们所说的‘提伯尔特’和‘茂丘西奥’都被改造成了雄性，而纯成对雄性的吸引力远远高于普通雌性，甚至连未被寄生的普通人都会被吸引。”
——想起翁长纯成魔性的面容和气质，伊都见一点也不怀疑国木田话中内容的真实性。
“他们两个因为本能而爱上了翁长纯成，但是他更喜欢‘茂丘西奥’，所以‘提伯尔特’杀了‘茂丘西奥’……是这样的故事吧？可是既然男性都被寄生了，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对翁长纯成起心思了吧。”
自始至终话题都是围绕着三人进行展开，但被寄生的却是全部的男性成员。
不见得只有那两个人是雄性，而其他人是雌性吧？按照雄性会被纯成吸引的角度来看，对翁长纯成产生了别样情感的肯定不只他们两个。
“你怎么知道其他人没有被吸引呢。”
国木田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让伊都见无言了一会儿。
“……我明白了。”
她明白了这起谋杀并非意外，即使不是‘提伯尔特’，也会有其他人闹出其他的事故。
罗朱音乐剧的闹剧是必然的结果。
满井伊都见非常不开心地捏着手指的指节。
“其实说是被寄生，但改变的只有腹腔结构和腺体，对本身的性格并不造成太大影响。当然，被自己已经脱离人类范畴的事实吓到精神失常，不算在这一范畴——虽然你这起事件里，几乎大部分人都是这种情况。”
国木田虽然没有亲自去调查，但是他光听织田的汇报就能知道酒店里的那些人，精神已经处于一个极度危险的状态。
而在教团大本营的菅见区，被寄生的人情况就没有那么极端。
他们大多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有些甚至也不是教团的信者，只是无辜被寄生，但也好好地过着平凡的生活。
当国木田把菅见区的那些被寄生的人的情况告诉给伊都见后，她只能难过地叹息。
那些人伊都见不能说很熟，但也和其中的有些人合作过。
就人品来说，没有特别差的。就专业能力来说，都是过得去的好演员。
即使是演技方面是短板的‘茂丘西奥’，伊都见也绝非是希望他遭遇这种灾难。
“本来他们就算是被寄生，尤其是雄性，也能以某种形式和以前一样生活。可是密集的排练和演出把我们这一群人分割成了一个封闭的小圈子，在小圈子内宛如瘟疫一样传播开的身体异常、突变的性取向和似有似无的血腥幻觉让他们的精神面临崩溃。”
伊都见垂下眼睛，揉捏指节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憎恶的同时又想寻求慰藉，虽然纯成是异变的源头，但他们也抵抗不了本能的驱使。最终，‘茂丘西奥’摘得了‘桂冠’，而‘提伯尔特’为罪恶画上了句号。”
“总得来说，你说的没错。”
摊开在桌面上的文件被国木田一一收起，放回到档案夹里。
这场向委托人说明调查结果的谈话临近尾声，花费的时间比国木田独步预计的短了不少。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时针甚至还没来得及指向数字十一。
「遇到接受能力好的委托人就是省心很多。」
他想。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05话 「憎恶、本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