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文豪野犬]永啼鸟》遠夜十八

3、第03话 「男性与鱼、女性与狗」

　　「我见到了饰演罗密欧的演员。
　　‘怎么会找这样的人来饰演罗密欧？’——不得不说，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如此。

　　我并非在不满‘新人’的容貌，相反，他长得非常俊美，是中性偏阴柔的类型。
　　鲜红的眼瞳和漆黑的发丝，带有少年气质的柔和脸庞与纤长的身材……但最突出的，却是这名不知年龄的‘新人’古怪异常的气质。
　　如果要比喻，那就是生长在无边悬崖上的一朵娇柔的花儿，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注意到它的人走到危险的边缘，然后垂直地坠落下去。

　　‘你好。’他伸出右手。

　　他的声音与他的气质非常匹配，我不禁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身上的所有要素都是浑然天成的。
　　他就应该是这样的体型，他就应该是这样的声音，他就应该是这样的眼睛……

　　我低头看着他伸出的白皙的右手。
　　修长的指节和圆润的白色半月，是一只干净好看的手。
　　我也伸出右手回握以示礼仪。
　　冰冷，冰冷得像是天上飘下来的雪花，仿佛吸走了我身上的热量后就要融化一样脆弱。

　　我不敢用力，而对方似乎也没有要紧握的意思。
　　轻轻地触碰之后就收回背在身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细细地搓揉变得有些冷的手心。

　　他红色的眼睛纯净得没有一丝阴霾，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沉浸在他眼神的沐浴中，想要被他更多地注视。
　　我赶紧移开视线，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自己的反常。
　　我不觉得这是恋爱的表现，因为我知道恋爱不应该是这样反馈。冷静下来后涌上的不是浮上心间的热度，而是丝丝寒意。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在心中感叹。
　　或许连‘人’字都该去掉，难以想象他居然是人类的一员。我从未见过有这种致命吸引力的人，好像他自己就是吸引力本身。
　　如果有人告诉我，他其实是罂粟变成的妖精，我也一定会深信不疑。」

　　——

　　“她们看到的幻觉很一致，具体描述都是血块。出现幻觉的位置也并不相同，不过基本都是在剧院里面。”
　　织田翻着他用来记录调查线索的笔记本，封面是极具童心的卡通角色，“其中一个人强调她看到的绝对不是幻觉，声称接触过血块。”

　　“我倒没有真的去碰过，仅仅是‘看见了’而已。”
　　伊都见又叙述了一些细节，“之前听说过有工作人员碰过血块，那时候的确是说血块没有实体，再加上那段时间……所以大部分人都觉得是幻觉。虽然也有人说血块是真的，但是那种情况下根本没人相信。”
　　“关于血块的描述不管哪一方都说像内脏碎片，一群人看到同样幻觉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不是真的存在，就是异能力的作用吧。”
　　织田作之助得出的结论也正是伊都见认为的可能性，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边上的乱步都快忍不下去了。

　　“我说你们两个，推理再差劲也要有个限度！”
　　名侦探气呼呼地打断他们的‘差劲推理’，“简直是全错！”

　　好脾气的织田和好脾气的伊都见乖巧地收声，非常同步地转头看着乱步，等待他的名推理。
　　优秀的推理需要配合的听众才能显得有趣，而做出推理的人也才能更有兴致说。

　　名侦探第一句话就完全推翻了织田和伊都见的推理前提，等于是对他们两人的全盘否定：“幻觉是真的，血块也是真的，她们说的都是实话这点也看不出来吗？”
　　织田作之助先不论，满井伊都见却也仿佛像习惯了名侦探的说话方式一般，完全不觉得尴尬，还十分平常地提出问题：“但是幻觉和实体怎么会同时存在呢？难道要说是海市蜃楼那一类的情况吗？”

　　海市蜃楼——虽然是幻觉，但却有实体。
　　可是要说在剧院里出现海市蜃楼也未免太奇怪了，不过作为比喻还是足够形象的。

　　“为什么不能？本来幻觉和实体就是两个事件，是你们擅自把它们归为了同一个事件。一拨人看到的的确是内容为血块的幻觉，另一拨人也的确是接触到了有实体的血块，这根本没有冲突啊！”
　　乱步摆弄了一下头上的侦探帽，“而且比起异能，这更加像是一种现象。”
　　“现象？”
　　两名听众异口同声地重复。
　　“你们知道小丑鱼吗。”
　　乱步没等他们回答，毕竟这只是作为接下来解释的一个开场语而不是真的在询问二人。
　　“小丑鱼是母系社会，当首领死亡时族群中最大的雄性会变成雌性成为下一任首领。小丑鱼性别转换的过程就是一种现象。”
　　“……”
　　伊都见似懂非懂地听着，努力地思索了一会儿后询问：“那引发这种现象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显然，她问的不是小丑鱼而是血块，在场的另两人都能明白她的意思。

　　“这个问题不如去问你的罗密欧吧。”

　　乱步没理会伊都见一瞬间的愣神，直接走进大部分男演员居住的酒店。
　　“走吧。”
　　织田捎上伊都见紧跟上去。

　　满井伊都见还在回味名侦探那句话中的深意。
　　饰演罗密欧的演员，他的异于常人作为搭档的伊都见最清楚不过了。
　　——「他的吸引力，他的魔性，说不定正是这场灾祸的源头。」
　　虽然可能对无辜的‘罗密欧’很冒犯，但是‘朱丽叶’却难以不把他与这一系列诡异的事件联系在一起。

　　或许有人和她想得一模一样，或许没有。

　　死去的‘茂丘西奥’、被送往精神病院的‘提伯尔特’、整个剧组的精神失常、彻底失败的演出，还有与她如影随形的糟糕运气……这些事件已经以一个故意杀人罪就宣告剧终。
　　但是返场表演还未结束，还没到曲终人散的时候。
　　不管她的直觉是否正确，这场悲剧的背后总归存在着被掩埋的故事。

　　“让我来看看你的故事吧，‘罗密欧’……”
　　轻微的声音消散在人群的说话声与环境噪音中。

　　——

　　相比在民宿那边受到的理解，酒店里的人对他们的态度可就糟糕了许多。
　　即使还没上升到拳脚相斗，那些和伊都见共同演出的男演员们表现出的拒绝却非常强烈，甚至有人不满地责骂站在织田和乱步身后的伊都见：“警方都结案了你还要查什么，想把其他人也拖下水吗？真不愧是扫把星，快滚！”

　　“……”
　　伊都见抓住了织田的手臂，摇摇头阻止他要说些什么的动作。

　　他们把大部分人的房门都敲了一遍，没吃到闭门羹的基本没几个。在这些没有马上就关房门的人中，愿意仔细聊聊的也并没有多少。
　　伊都见还眼尖地看到一对她以为关系不太好的男演员，竟然待在同一个房间内，十分奇怪。

　　从走进酒店到走出酒店基本没花多少时间，收集到的交谈内容也少得可怜。
　　不过无论是乱步还是织田和伊都见，神情之中都没有丝毫丧气的表现，因为酒店里演员们的表现本身就是最大的情报之一。

　　——

　　“那个人平时不是这种态度没错吧。”
　　乱步塞了一勺蛋包饭进嘴巴，一边美味地嚼着一边说话。

　　调查也有中场休息时间，就像跑团的时候总会需要一个安静下来交流情报的场合一样。
　　三人在周围挑了一个外观还比较朴素的家庭餐厅食用午饭。
　　蛋包饭、咖喱饭和汉堡排，分别对应着乱步、织田和伊都见……三人之中反倒是最弱不经风的女性吃得最豪气。

　　“嗯。”
　　铁板上的酱汁还在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伊都见先拿起水杯喝了口热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其实真的在骂我的成分并不多。更像是慌乱中的口不择言，想通过攻击他人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就算是这样，那些话也太过分了一点。”
　　当时织田是想让他给伊都见道歉的，然而却被当事人给拦住了。
　　伊都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

　　酱汁被炽热的铁板炙烤的声音似乎渐渐地消褪了，在另两人都吃了一小半的时候伊都见才拿起刀叉开始分割她的午餐。
　　“结案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其他成员，现在看来果然问题很大。”
　　酱汁很好地包裹住了用猪肉和牛肉混合而成的肉饼，调味恰到好处，鲜咸和微微的甜味随着每一次的咀嚼散开。

　　“男性受到的影响更大吗……？”
　　织田点的咖喱饭颜色和宣传牌上的图片有极为显著的区别，比起咖喱饭，也许叫他为岩浆盖饭比较贴切。咖喱的棕色全部被红艳艳的辣椒粉覆盖，即使搅拌均匀后也依然明晃晃地露在外面，诚实地体现了织田作之助到底往上撒了多少辣。
　　“错，应该是只有男性受到了影响才对。”
　　乱步左手伸出食指，右手拿着勺子，交叠在一起比了个大大的叉：“女性成员只是看到了他们被影响后的‘结果’……换句话说，只是被无辜殃及的旁观者而已。你也是啊，满井。”

　　被点名的伊都见咽了口饭下去，“这个我知道。不过女性是旁观者的确是我想不到的结论，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你不是和他们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吗，为什么连这也……看不出来？”
　　名侦探嘴里还吃着好大一口饭，伊都见费了些功夫才分辨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织田为伊都见开脱了一句：“当局者迷吧。”

　　“啊……这还真的有可能。”
　　不知不觉间汉堡肉已经没了一半，从横截面间流出的肉汁浸满了铁板的大部分面积。伊都见又招呼服务生拿了一块小面包过来，将它掰成小块蘸着汉堡排的鲜美肉汁食用。
　　“我在这方面还真是没什么长进啊，明明之前也总是莫名其妙地被卷进一些奇妙的事件里，但是却一直没法自己独立把问题解决。”

　　另两个人几乎立马就知道伊都见在说的事情，就是她被那个男人称为‘扫把星’的原因。
　　“你是笨蛋吗？一个人如果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还需要其他人干什么。”名侦探很不赞同伊都见的态度，“难道遭受损失的只有你一个人吗？这种时候就应该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种小事都没法解决的你们难道都是废物吗’，这么想就对了。”
　　“其实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伊都见咽下最后一小块面包，铁板上的汁水被吸得干干净净，“但是……嗯，该怎么说呢？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我被打败了。”

　　“那就再挑战啊。”
　　名侦探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味增汤不论是味道还是配料都比较普通，这家餐厅似乎并未在这方面特意下过功夫。伊都见尝了一口以后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但还是两三下喝完了一小碗味增汤。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挑战了，而且现在的我肯定赢不了。”
　　“这其实和输赢没有关系吧，挑战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抗争，只要让别人看到你的态度我觉得就足够了。”到吃完最后一口咖喱饭为止，织田全程都没有喝过一口水，“不是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吗？但实际上总是吠叫的狗才会引起更多人害怕，并不是真的要咬人，只是要达到威慑的目的而已。”
　　“健壮的狗倘若吠叫的确让人恐惧，但病狗的叫声只能让人觉得是在呻吟吧。”
　　吃饱了饭，家庭餐厅的空调打得也很足，伊都见开始觉得困倦了。她强打起精神继续说：“即使装腔作势也一定是破绽百出，最后非但没起到想要的效果，还给别人添了茶余饭后的笑料。”
　　“难道病狗的同伴也是病狗吗？如果自己撑不住，难道不会去向他者寻求帮助吗？即使病狗只是流浪狗，你又怎么能肯定不会有想要拯救它的饲主存在呢。”名侦探伸出手指，明确地指向坐在对面的满井伊都见，“害怕给别人添麻烦是天底下最无聊的恐惧！”
　　“嗯，确实是这样。”织田附和。

　　满井伊都见的视线集中在了名侦探伸向自己的指尖。
　　虽然是小孩子的性格，但指甲还是有好好地打理，是男性手上常见的短而整齐的干净利索类型。
　　她经常会观察人的手，因为不想直视别人的时候视线只能往下看，但太过下方又显得阴郁。手所在的位置是最好的，内向而恬静。而且伊都见的恋人手部特别灵活，手巧得让她甚至觉得就算临时去当魔术师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小时候她曾经被它的灵活性震惊到，执着地抓住恋人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却始终找不到异于常人的地方——纤长、骨节分明，仔细看的话似乎还有几道细小的伤口，但的确是一双极为平凡的手。
　　后来……后来她看着这双手上的伤口一道又一道地增加，每次拿在手里看的时候都是不同的样子。虽然它们大多都已经愈合，可看不见的疤痕却依然留在她的心里。

　　乱步先生的手很干净也很稚嫩。
　　「这是被爱着的证明。」
　　伊都见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被周围的人所爱着的幸福，听上去简单却总是难以实现。
　　因为被爱着，所以才能成为这样直接又尖利的人，真是令人羡慕。

　　“如果有机会，我会试着寻求帮助的。”伊都见柔和地笑着，“但是去侦探社不也是寻求帮助吗？”
　　“对你来说这只是交易吧。你付出金钱，你获得服务，就是这么回事，和帮助没有任何关系。”
　　乱步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义为冰冷的交易……倒也没说错。
　　事实就是他们仅仅是伊都见刚认识了一天不到的陌生人，或许在短暂的相处中摸出了一些性格特征，但距离了解和熟悉还差得远。
　　反之也是一样，对侦探社的二人来说伊都见也只是委托人而已，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哈。”伊都见略有些遗憾地呼出一口气，“还是等这件事结束以后再说吧。”

　　或许是名侦探先生的直言直语和织田先生的奇思妙想，难得地让伊都见产生了一种‘不是在和正常人交流’的错觉，从而变得自在了一些吧。
　　虽然看起来聊了很多性格方面的、精神世界的问题，但是对于不涉及案件的隐私不会主动询问，这一点也让伊都见觉得很舒服。
　　「真可惜，只是临时的契约关系。」
　　在这个社会里，说话不用顾忌上下级关系和前后辈关系的人实在太少了。伊都见又因为搬过家而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恋人也很忙，两人不是经常见面。
　　渐渐地就变成了一个人。

　　织田和乱步还在挖饭吃，提前用完午饭的伊都见的眼睛越眯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晃动着，最后抵着墙壁睡着了。
　　“……这是睡着了吗。”
　　服务生把空盘都收走以后，名侦探撑着腮帮子眯着眼看着织田，“我们先去找罗密欧，等她醒了这委托估计也就完成了。”
　　“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吗……”织田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我留下来，乱步先生先去吧。”

　　名侦探乱步气鼓鼓地转头看窗外，并没有独自前去的意思。
　　“你不去吗？”织田奇怪地问。
　　“我也留下！”

　　——名侦探，不认得回去的路。

作者有话说

　　假如我强装笑脸说一点也不寂寞——歌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