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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永远是我心中的太阳 ...

  •   张齐家看着在自己怀里熟睡的张恨晚,觉得不可思议。
      张恨晚已经变了太多太多了,声音现在也变得有些沙哑,是白天玩的太厉害了还是变声了呢?
      在和他一起洗澡的时候他也能注意到他的身体也有了一些变化,自己的儿子已经逐渐再变成一个大人了,而自己却和家里……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之间那并未随着距离的遥远渐渐微漠的亲情。
      在张恨晚到目前为止短短的人生一半的时间里,张齐家都不在他的身边。但是这个已经有点半大小子样子的儿子,应该渐渐进入懵懂的青春期的儿子,这个再过不久应该就会有自己喜欢的人、有自己更独立的思想、有自己的学业甚至事业的儿子,居然和他没有丝毫的距离感。
      张齐家轻轻抚摸自己儿子柔顺的头发,再摸了摸自己的,觉得好笑,自己一头像针扎一样的硬毛,那个人总是嫌弃……不过现在他还有儿子,这个黏在自己身上的儿子。明天就要去学校了罢,刘红旗女士说儿子这次惹的麻烦不小,可是这是个那么乖巧、那么懂事的小家伙啊,是有人欺负他了吗,如果是的话那是经常有的事吗,是因为自己不在吗?
      张齐家觉得有时候自己更像一个小孩,当年毅然跑到美国,和母亲赌气多少年,至今面对面不以母子相称。但是……在彻底以一个大人的身份回来之前,张齐家还有一件事二需要做,虽然对不起自己的母亲,但是这件事儿花一辈子也要做上。
      张齐家这一晚到底睡没睡,睡了多久,似乎并不是很有关紧要的问题。张齐家几乎是下意识地睁开眼,模模糊糊地去拿书包,却发现拿到的是儿子的,自己已经早就不是那个身边常备一卷纸鼻涕老是挂着、每天睡到快要迟到才肯醒来的学生了,怀中的儿子已经和他当年一样大了,还有那个家伙,那个家伙也……唉!
      “真是见了鬼了,我已经三十八岁了,枣枣也已经十二岁了”。张齐家此刻庆幸自己又从模模糊糊的梦呓中起来。“枣枣”这个词是张齐家的特权,是张恨晚只给他一个人这么叫的小名。
      张齐家看到晨光渐渐漏过半透明的窗帘,又从窗帘的缝隙里漏出下一个春天的消息。外面的风还在簌簌地刮着叶子,传来渺远的歌声,大概是广场舞,像是时髦的曲子,又像是一个世纪没有变过。又或者现在是梦?
      如果将来他们的故事被写进一本小说,他恍恍惚惚回到自己小时候的事儿估计也不是重点。
      狠狠摇了摇头,张齐家摸出自己的手机,胡乱地拨掉了闹钟,看了看时间,7:40,今天在公司还暂时没有事情,可是自己的儿子如果是8:00上学,现在就该迟到了。
      张齐家摇了摇张恨晚,没有反应,再摇了摇,只听见他的嘴里嘟囔着“什么亲亲什么的”。
      “现在的小孩真是”,张齐家拍了拍额头,还好,这几天焦头烂额的发际线也还对,“脑袋里小小年纪想些什么”。说罢他突然一下子把盖在儿子身上的被窝掀起来。
      “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张恨晚忽然一下清醒了起来,可是连一声爸爸都没叫,就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提着裤子跑进了厕所。
      张齐家等了好久也没见他出来,只能拿出旅行梳梳起头发,伸手去床脚那个床头柜拿发蜡的时候,他的手臂碰到床单,却发现有一点粘湿。
      “啧,好歹没错过枣枣这个小狗崽子的发情期”,张齐家看到这时候拿着一条刚刚洗过的内裤尴尬地站在自己身后的儿子,感到有点好笑。
      “还来得及”,他心里想。
      话是这么说,可是等他穿好西装,用洗面奶细细洗过自己,搽过保湿霜,最后喷上青瓜淡香水的时候,时间已经八点二十了。
      于是张恨晚在星期一早上和一起来接受批斗的家长双双迟到。
      “我们家恨晚今早去机场接我去了,路上堵车,我们才赶到”,把张恨晚送进教室,在办公室简要介绍完自己后,张齐家毫不犹豫地撒了个谎,刚说完就感到有一丝诡异。余光看向对面的艾老师,她正喝着一口水听着,发现她眼中先是扫过一丝怀疑,然后身上微微抖了几下,手捂住嘴,颤抖的越来越剧烈,最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水喷了一地。
      “对不起失态了”,艾老师擦了擦嘴边的水渍,“下次请张恨晚同学下次迟到了喊他爸圆谎时编个好点的理由,我是没见过经过十几个小时飞机,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把头发打的油光发亮,衣服上一个褶子都没有,还顺便抹了个香水的”。
      “当然这些都是有理论上的可能性的”,艾老师对着张齐家补充道,“如果您能十几个小时之内再飞去一趟美国再回来的话,顺道一提,我昨天穿白裙子”。
      张齐家一下子想起来昨天在自己家楼下看到送张恨晚回家的是一个穿白裙子的年轻女人,还和他聊了几句。他似乎说了自己是回来找张恨晚的,也似乎说了……张恨晚是他儿子,这个女人最后道别的时候还说了一句什么奇怪的话,是什么来着?
      “您忘性真大”,艾老师笑着说,“我昨天还和您说,明天见呢。这么惯着自己的小孩,帮忙撒谎可不好哦”。
      张齐家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活脱脱像一个犯错被发现的小学生。他虽然在美国咨询公司工作,一个按照道理应该挺锻炼厚脸皮的公司,但是他从小怕老师的毛病还是不自觉就犯了,一起犯的也还有多年没发的见陌生人就脸红的毛病。
      “这么和您说吧”,艾老师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最近一向,恨晚同学在学校表现很不好”。
      “可是他之前不是?”张齐家问。
      “说实话,张恨晚是我们带过的最听话的孩子之一,虽然成绩马马虎虎,但是之前除非被欺负的厉害了,从不还手。”
      艾老师注意到张齐家的脸色在“欺负”这两个词出来以后变了变,语气也和缓了些,说:“这次的事其实不完全是恨晚的错,也有我们的责任。之前同学一直反应恨晚被同学欺负,甚至被歧视、孤立,叫‘没嗲娘养的细别崽子’,可是因为他也一直不吭气不承认,我们也不好怎么干预。这次那群小孩估计又是哪里惹了他,也难怪他会那么生气”。
      “是我的错,我的错,我……”
      艾老师发现张齐家的脸已经从尴尬变成了窘迫,渐渐埋了下去,耳朵也红的厉害,似乎有些自责,赶忙安慰道:“之前的事已经过去了,据说您现在也从国外回国工作了,那对孩子的成长也是好事”。
      啊,已经和艾老师谈了这么多了吗?张齐家觉得自己昨天一定是脑袋被什么撞了,要么就是时差太厉害,要么就是老年痴呆提前来了,居然有失忆的前兆。
      “打伤范长歌的事儿只要道个歉,以后注意不要以暴制暴就行了,但是”,艾老师轻轻咳嗽,将张齐家的思绪拉回现实,“比起这个,有一个更严重的事”。
      刚刚开始六年级的小学生,除了打群架之外最重要的事,张齐家心里已然有了点数,“是早恋吗?”为了避免同流合污的嫌疑,他又补充道,“我猜的”。
      “那恨晚和你说过赵清清吗?”
      赵清清,清清……张齐家忽然反应过来,今天早上张恨晚说梦话的时候念得根本不是什么亲亲,而是赵清清。湖南人前鼻音后鼻音不分。
      “恨晚给赵清清写了一封情书”,艾老师严肃地说,“现在这封情书在我这里,要念一念吗”?
      小子你行啊你,张齐家忘了自己第一次表白是什么时候,是对谁,初中?高中?
      “恨晚我一定会好好管教,保证符合学校的规章”,张齐家赔了个笑脸,不过他的苹果肌马上提起来了,艾老师可以分辨出他的笑容成了真诚的微笑,“也许他有很多缺点,不过作为父亲,不管怎么样,他永远是我心中的太阳”。
      “太阳……”当晚的时候,张恨晚又被果不其然的留下来抄课文抄到晚上七点,看到太阳早就落山了。在靠近火车站的铁路区,从低端的商店、酒吧和街灯射出的光早就把天空染成了诡谲的枚红色,有几束激光远远地打着,更为刺眼的是远方新建起来的高楼上一闪一闪的红灯,还有写着各种酒店、银行的各色招牌。
      明明不远处就是长沙最为热闹繁华的地区,可是这一块却像是一块洼地,投射给天空一样的光,可是是从那样老、那样矮、那样破败的居民楼里发出的,从楼下闪着和天空一样暧昧的红色的光的温州休闲吧里发出的,从温州休闲里走出来的浓妆裹着浴袍的女人嘴里的烟里发出的。
      张恨晚快步地走过去,不自觉地绕开一点,却快撞到对门一个叫作“桃花缘”的会所里走出来的一个中年男子的身上,他只觉得一阵恶心。这些人的脂粉、油腻就和死耗子一样散发着一股俗气的浊臭。女人都是水做的,不知道哪个人说过这句话。可是偏偏有人要往这上面糊上一层妆泥。“这不就是和水泥吗?”爸爸原来会这么笑着说。
      可是今天爸爸没有绕路,也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好几次想说话却又打住,张恨晚只能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眼角已经出现了一些纹路,他的头发仔细看有些部分也有些发灰,或许是咨询太过辛苦?
      无论如何,爸爸已经不年轻了。张恨晚和张齐家都错过了彼此生命中一段最不能挥霍的年华,可是无论他们怎么样彼此小心翼翼地过着,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觉得过去的几年时光都像是虚度了。却只是到这个时候,张恨晚才感到一点陌生。
      回到家,张齐家和张恨晚在沙发上并排坐着,刘红旗久违的在外面打牌,家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坏了的挂钟来回咔咔的声音,好像想往前走却迈不出一步。两个人都感到一丝令人惶恐的拘谨。
      “枣枣”,张齐家小声哼了一句,“能和爸爸讲一讲赵清清的事吗?”
      差不多就在同时,一阵幽幽的铃声响起,张齐家吓了一跳,抬头看,是挂钟又转回了12点的方向,这个诡异的挂钟每天在12点和1点之间来回转,转回12点的时候就发出一声小小的提示声,已经有半个月了,之前奶奶年事已高张恨晚个头还小都不方便更换,虽张齐家已经到家,但也没来得及更换。这个闹铃声非常小,如果关上卧室门完全可以忽略,但是在这个诡异的氛围中,闹铃的声音有些震耳欲聋了,扰到了各怀心事的父子俩。
      “操”,张齐家终于拿来梯子卸掉挂钟的电池,不由得骂出了声,意识到自己儿子面前不能说脏话,刚想改口,却看到张恨晚的眼泪哗哗掉下来。枣枣不是不爱哭的吗……怎么会?张齐家刚想安慰儿子,忽而想到儿子眼睛已经哭的有点红了,那肯定不是因为那一声脏话。张齐家有些什么预感似的,感到有点坐不住,又不好对现在的儿子说什么责备的话,只能拿起一袋葡萄干,一颗一颗地吃着,拿出手机无意识地划动。
      过了又有好一阵,张齐家听到哭声渐渐小了。听见张恨晚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嗫嚅道:“爸爸,我……不喜欢赵清清,我是怕她。”
      “嗯?”张齐家觉得张恨晚这句话不像说谎。
      “所以,曾旋和范长歌合在一起整我,让我……”张恨晚没说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张齐家长舒了一口气,轻轻拍拍他的背,“我们家枣枣果然是好孩子,不早恋”。
      出乎意料的是,这句话像触动了什么开关,张恨晚哭的更厉害了,到后来,似乎已经到没有眼泪的干嚎的地步了。
      等一切都平复下来,张恨晚把眼睛在张齐家的手臂上蹭了蹭。然后轻轻咬住嘴唇,突然说道:
      “爸爸,如果我说我喜欢男孩子,你还会喜欢我吗?”
      张齐家一愣,右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狠狠地抓住了左手,他的脸狠狠地埋下去,脸贴到了袖子上,儿子还有点温热的泪痕上,好像有几千幅画面砸在了他的脸上。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楼底下依稀传来了张恨晚的奶奶喊门的声音。
      张齐家转身去开了门禁,回头对张恨晚笑着说:
      “我和你说两句话,咱们爷俩都不要告诉别人。
      第一句,你是真的喜欢男生吗?你还小,这个问题需要你用很久的时间回答。
      第二句,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我儿子就是我儿子。张恨晚,你永远是我心中的太阳。”
      张恨晚觉得有点暖暖的,张齐家的笑像一缕冬日的阳光吹拂在他的心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你永远是我心中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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