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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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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林岳和凯丁洛尔在上面说话,那只狗就在下面呜呜咽咽地发出特别可怜的声音,好像期盼着上面的人下来摸它一下似的,然而两个人说得入了神,谁都没理它。
那女人在下面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我走班去了,你自己记得吃饭!”
凯丁洛尔也不回答,那女人就走了。那只狗好像也被抱走了,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挤在小阁楼里。
林岳问他:“你会写你的名字吗?”
凯丁洛尔没理他。
林岳不依不饶地问:“那会拼吗?怎么拼啊?”
凯丁洛尔好像很容易生气,现在也大声喊了一句:“不知道!”
林岳不说话了,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凯丁洛尔推他:“重。”
林岳就枕到他腿上去了,凯丁洛尔推了他几次,没推开,就不推了,从上面借着点微光低头看他,伸手去挠他下巴。
林岳很舒服地任由他挠。
凯丁洛尔好像心情好点了,但是说起话来声音还是很沉郁:“你和小黑一样,是我捡回来的。”
林岳在他身上扭了扭,换了个舒服地姿势躺着:“嗯,是你捡回来的。”
凯丁洛尔凑近了来看他,伸手拨开他额头上的碎发,小声说:“捡回来就是我的狗。”
林岳睁开眼睛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笑了,问他:“为什么是狗,不是猫?”
凯丁洛尔还真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没养过猫。”
林岳也伸手去挠他下巴:“不行,我就要当猫。”
凯丁洛尔捂住他的眼睛,挠他:“不让你当。”
林岳也犟起来:“我就要当!不然我挠你啊……”说着,伸手在他身上抓了抓,后来搂住他的脖子,不动了。
凯丁洛尔偏了偏头:?
林岳说:“你脖子好细,我一使劲就能坳断它,所以你现在要乖乖听我的话,让我当猫,不然我就……”
凯丁洛尔没动,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就怎么样?”
林岳手上稍微使力气,借着他脖子的力撑起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少年的唇畔冰凉而湿润,像水畔盛开的一朵小花,柔软而微凉。
林岳上辈子曾吻过凯丁洛尔,那时候他已经长成,吻下去的时候狂热而又窒息,让人心跳如鼓,情感仿佛毁天灭地一般炽热。然而这次轻轻啄在这少年唇上的时候,冰凉而又湿润,让人觉得仿佛低头亲吻一只受惊的幼鸟,没有欲望,只觉得宁静而又安详。
林岳笑起来,是啊,我要是早几年遇见你,还真不错。
凯丁洛尔怔了许久,过了有一会儿才意识到干了坏事的林岳正笑吟吟看着他,恍然惊觉,猛地抬起头来躲开,然而阁楼狭窄而又低矮,他这么一个大动作猛地就狠狠磕在阁楼木板上了,震得灰尘簌簌下落。
林岳光是听见那声音就觉得心疼,赶紧坐起来给他揉后脑勺:“疼不疼?疼不疼?”
凯丁洛尔捂着头大嚷大叫:“你废话啊!能不疼吗!”
林岳笑他:“那我给你吹吹……”
凯丁洛尔对待他好像分外手狠,他一凑近来抬脚就踹,好像要把几年来受的所有怨气都发泄在他身上一般,动辄打骂都是比呼吸再平常不过的小事,难得林岳脾气好,任他打任他骂。
林岳倒是觉得有几分奇怪,这孩子生长在这么乱的地方,所有人都操着一口脏话遍大街地骂,他倒是奇怪,不管怎么生气,就是死也不肯吐出一个脏字来,好像把这些耳濡目染的字眼都憋回牙里去,就能显得他与这里不同。
林岳笑着倚在墙上,任由他踢了好几下,捂着胸口一副快死的样子倒下去。
凯丁洛尔不为所动,继续把下巴埋在膝盖上,不再和他说话了。
凯丁洛尔这个名字,十五年后人们有过诸多猜想,并且给出过很多拼写组合,但是一直没有确切的答复,他的身份证上就是四个字,中不中洋不洋的四个音译字,很多中国人念起来,发音时也仅仅是“凯丁洛尔”而已。据说他父亲死前曾经在一张纸下写出了这一串英文字符,然而这纸条早不知丢弃在红灯区的哪一个角落里了,竟然成为后世的一大谜团,人们说起时,那个音乐家也只是优雅地笑笑,并不作答。
后来有人说,上帝把他的名字拿走,是让他重新为人。这个无名无姓的人,以音乐为名。
两个人在屋子里呆了很久,整个阁楼里都弥漫着林岳衣服上的腥臭气,凯丁洛尔终于不耐烦了,扑过来扯他衣服:“脱了,我给你换一身!”
林岳故意笑道:“哎,你扒我衣服干什么,你松手啊,不然我……”
凯丁洛尔怒道:“我给你洗了!”
林岳捂着领子害羞道:“不给你洗……”
凯丁洛尔差点没被他这样子气得昏过去,一手撑在他旁边的墙上,一只手威胁性地指着他:“我再说一遍,现在脱下来,你是我捡回来的,你得听——”
这时候,一个皮钱包从他怀里掉出来。
凯丁洛尔颇有兴趣地把钱包打开,一打开,就怔住了。
里面塞满了红票和银行卡,数目之大,只怕是生来贫困的凯丁洛尔一生都没见过的。不,不能这么说,他也见过这些钱,但是那都是从——
从那些恶心的嫖|客身上带来的。
所以当他看到这一切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你偷来的?”
他说话的时候,紧张地看向林岳:“你知道这些人有多危险吗?你知道如果他们发现自己丢了钱,就会怀疑当天晚上和他们睡——”
凯丁洛尔猛地刹住不说什么了,喃喃道:“算了,反正我妈昨天也没出去。”
说罢将钱摔还给他:“以后别干这种事。”
林岳也不知道这个钱包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然而原主这乞丐一般的落魄像,实在是不像个富人,因而也就没说什么。凯丁洛尔扒了他外衣准备洗,正在把他兜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倒出来丢在一边。林岳也闲着,就低头翻钱包,翻出一张照片来。
林岳看了看,是一张婚纱照合影,这年头结婚能照婚纱照的,想必家里条件还不错。他对着照片上的男人看了一会儿,觉得这男人长得很帅气,就是笑起来有点傻憨傻憨的,可能是人不上相。
凯丁洛尔给他掏兜掏到一半,摸出了一个钻石戒指来,皱眉道:“我说你这人怎么——”
他猛地抬眼,在阁楼昏暗的空间里,借着窗外照进来的霓虹灯光,猛地看见林岳左手上一个不明显的白圈,显然是经年带戒指所导致。他记得母亲曾经和他抱怨过,在红灯区接客,最害怕碰见这种戴戒指的人,老婆都不是一般地厉害,所以能躲则躲。
他复又低头看着手里的衣服,虽然沾了灰土格外肮脏,但是细看料子还不差,款式也和这里人穿的格格不入……
十五年前这里也曾来过这样一个落魄又富有的人,那就是他的父亲。
凯丁洛尔感到背后一阵恶寒涌上来,先前心里隐隐压抑着的所有温暖和企盼竟然在一时间变得极为可笑起来,他将戒指丢给林岳,问:“你的?”
是啊,他连这个人叫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就这么把他带回来?
真可怜,想要个人陪想疯了吧?
林岳茫然看了看:“我不知道呀……”
凯丁洛尔膝行两步挪过来,将戒指套在林悦手上,大小尺寸简直不能再吻合,就连那一点点细微的肤色差异都在宣布着这个戒指为谁所有。
凯丁洛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口口声声说着这个人是他捡回来的狗,却在戒指贴合的一瞬间感到一阵致命的孤独,这种孤独如蛆附骨伴随了他整整十五年,他早就学会和那种迟钝的痛感共生共处,然而却在这时候再度袭来。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那种孤独这么可怕,这么可怕,只是他过去早已麻木,察觉不到了。可是就像每一个被抛弃在冰雪之地的孤独旅人一样,虽然可以冻僵了之后遗忘寒冷,但是若是在温暖的篝火边上偷尝到一丁点暖意,就再也不会想回到寒冷的地方去。
凯丁洛尔低下头,林岳的脸近在咫尺,如果他现在吻下去他一定不会挣扎,然而另一个念头也冉冉升起:如果他拿什么砸下去,他会温顺地死在自己怀里,再也不会像他父亲那样离开他了。不管他到底是否结婚,这个人以后就永远属于他了。
林岳怔怔看着他,柔声问:“怎么了?”
凯丁洛尔摇摇头,没说什么,他仿佛想伸出手把这个人揽在怀里,不管他是乞丐、富人、还是令人讨厌的嫖客,只要他一直这么温柔地和自己说说话就好,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有个人陪着就好。
然而他低下头,看见男人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英俊的西装,脸上带着憨憨的笑意,那双带着戒指的手,正牵着羞涩垂眸的美丽新娘。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眼睛上仿佛被什么千斤重的东西压住,再也不能缓缓抬起头看着那人带着笑意的脸。
即便如此,在他的脑中,照片上的人依旧和眼前的人毫无差别地完整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