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29、二十九

　　那一袭锦衣，身负利剑，风风火火走过街道，气势如何凶神恶煞，只叫旁人看了都要退避三分，以为此人下一秒就会大开杀戒似得。但一到江月楼附近，刚才那“砸场子”似得气场，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叶霜尽承认，自己怂得太快了。
　　大人物的酒宴自然不会疏于守备。巡卫间隔着站满了这条街，危机感令他冷静下来。自己绝非是为了背着重剑来把无辜的人都乱砍一气的，他只是过来阻止沈袭云和那个什么公主，潜进去先找到沈袭云才是首要的事情。
　　他便摸到了一处角落，丢了块石子把人都引开，再翻墙而入，继而寻了个屋子后面，又躲开了路过的巡逻，正想着身背重剑不便行动掩饰，是否要找个地方把重剑藏着的时候，屋内忽然一串女子细软的吟叫，就猝不及防滑入了耳。
　　叶霜尽整个人一僵，都没来得及捂上耳朵，便听屋内那女子又娇嗔道，“官人好生着急呀……奴家还未……”
　　话至一半，便又是一声猝喘，只叫躲在屋子后面的叶霜尽都听不下去，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他原以为这江月楼只是个酒楼而已，想不到竟是这等烟花风月之地……叶霜尽看外头无人，赶紧逃离那屋子，身影才闪过月洞门，转念又联想到——沈袭云与那回纥公主，不会也在做这等事情吧？！
　　江月楼想不到竟是大得像个迷宫似得，叶霜尽匆匆忙忙搜罗了几个院子，皆未找到沈袭云人影。在他脑内的天方夜谭便得愈加胡乱而又污秽之前，正逢一队巡逻路过，吓得他一溜烟窜上了廊顶，见对方没有发现自己，才松了一口气。
　　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公主殿下客气了，于末将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能保证公主殿下的安全是末将之幸。”
　　叶霜尽循声往那一看，只见那红袍银甲的男人站在那里，与那回纥公主相对，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可不就是沈袭云嘛。
　　他压低身子在廊顶，往前挪了挪令自己的视野拓宽，却无更多行动，只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好似在偷听什么机密。谁知正在此时，沈袭云竟是察觉到了似得投了一眼过来，又将叶霜尽吓得慌忙低头下去，在冒头时，沈袭云仍旧在看那公主。
　　“我所乘轿马乃是草原宝马雷首飞电，寻常人绝难驯服，想不到将军竟有如此胆魄和身手……我想邀将军，战事结束之后，与我共往草原，一同品鉴宝马，探讨骑术。”
　　叶霜尽听那公主这么说，立刻冲着对方吐舌做了个鬼脸，心里气愤愤地骂了对方一通，还什么邀请人家去草原品鉴宝马，干脆把那沈王八当匹马拴着得了。
　　沈袭云则是一早就知道叶霜尽在那，看叶霜尽那巴不得跳下来大闹一通的样子，便好意想提醒对方别暴露身份，于是又瞥了一眼过去。果真叶霜尽甫一对上沈袭云的目光，便又做贼心虚压低了脑袋缩了回去。
　　回纥公主背对着叶霜尽，自是没有发现的。沈袭云于是作揖应答，“末将素来听闻塞外神驹之名，能与公主共赏，自是再乐意不过。”
　　还乐意？叶霜尽拧起眉头，手里揪着一块砖，几乎就要朝沈袭云丢过去。天策府的人当真是把马当做自己的灵魂伴侣，听见宝马就走不动道的？
　　公主见对方称赞自己生长家园，便有几分愉悦，“大草原上不仅有宝马，更有中原见不到的风光。将军可有见过？阴山外的无垠牧草与天相连，部落与溪流错落其中，可放眼眺望无阻。”
　　“末将未见过公主所说之景，今日听闻公主所言，倍感新奇。的确想与公主共往。”沈袭云料定偷听的小少爷肯定要跳脚，虽心存气一气叶霜尽的意思，却也没有过多逢迎那公主的打算，于是立刻接话道，“但一望无垠之感爽快却也不乏单调，末将还是更倾心于江南美景，烟雨朦胧、若隐若现之感，尤其是西湖的灵山秀水，最是令人心神荡漾。”
　　这还差不多。他不知道沈袭云的话是真心假意，只管这番话让他听得心里舒服，就美滋滋地扬了扬嘴角，拿手掌托着腮，悠哉趴在廊顶。
　　回纥公主则是有些不以为然，“那江南之景虽好，养出的姑娘却多是扭扭捏捏柔柔弱弱，哪比我草原女子英姿飒爽？”
　　叶霜尽噘着嘴颇不服气。那回纥公主哪来的自信这么贬低他们江南的姑娘，他往藏剑山庄里头随便拉个姐姐出来，一重剑下去都能让那公主吓得魂飞魄散。
　　“公主此言差矣。”沈袭云赶紧替即将发作的小少爷回话，“江南女子文静却不忸怩，温雅却不娇弱。若要论武，内看长歌门、七秀坊，外看藏剑山庄，其中女弟子，皆是巾帼不让须眉。”
　　公主便开口，顺势问道，“那若要将军选，将军是喜欢直爽的，还是文静的？”
　　躲在上头的叶霜尽愣了愣，旋即盯住沈袭云。
　　沈袭云自是想着叶霜尽的模样，叶霜尽是个直爽的性子，沈袭云也喜欢着那股直爽，可他却不能答一句“喜欢直爽的”，只因他喜欢的只是叶霜尽。安静片刻，他合眼轻笑，柔声应道，“殿下，缘分至时，无论那人是直爽亦或文静，只因那人出现在了眼前，便是此生不换，是否你与您在理想中描绘的模样重合，又有何妨呢？”
　　是否你与你在理想中描绘的模样重合，又有何妨呢？
　　那句话在叶霜尽脑海里面又回荡了一遍。他望着沈袭云，将沈袭云的身影刻在自己眼中，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比先前愈加混沌。
　　反而是回纥公主的一句话将他点醒，“听将军的意思是，已有心上之人？”
　　何止是醒，简直有如头顶一道激雷，惊得叶霜尽当即一个鲤鱼打挺，却是脚下一滑，没来得及捉住什么地方借力，便已经掉了下来。
　　旁边突然一个影子掉进灌木丛，那一声“嘭”只将这边的回纥公主吓了一跳，沈袭云见势不妙，便作戏抢到公主身前，“公主小心，怕是有刺客！”
　　叶霜尽暗叫一声不好，才艰难地爬起身拧开眼睛，却是见沈袭云已然出现在视线正中央。
　　“……”
　　也许是做贼心虚，也许是沈袭云看着他的眼神让他辨不清是敌是友，叶霜尽尴尬而又畏惧地扯了扯嘴角，躲却是无处可躲，满脑子只有“完了”这两个字。
　　下一秒，穴道便被对方飞快地封锁住。叶霜尽动弹不得，只见沈袭云紧接着往他袖袍上撕下一条布料，上来就直接将他下半边脸都蒙了，又将他双手反剪到背后擒住。寥寥片刻功夫，自己便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小贼似得带出那灌木丛。
　　“大胆，光天化日竟敢行刺！”沈袭云作势呵斥了一声，又向回纥公主躬身道，“殿下，院中藏有刺客实在扫兴，安全起见，还请殿下回到楼中，末将将此人交予巡卫，便前来保护殿下。”

　　沈袭云未将叶霜尽交予巡卫，而是将人带至了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里，就给人松了绑，也解开了穴道。他看了叶霜尽一眼，未多话，只是皱着眉叹了声，仿佛是一句“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的意思。
　　叶霜尽知道自己做错事，虽有几分委屈写在眼里，也只好垂下头，“对……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
　　虽未生气，沈袭云却着实有些无奈，“霜尽少爷那么好奇我与那公主的谈话？”
　　“我……”叶霜尽被一问，更是不敢抬起头了，看向自己脚尖，声音闷闷地说道，“我以为你喜欢那公主，真要和她成亲，就……”
　　叶霜尽与他拌嘴向来都是瞪圆了眼睛，今日这般的憋屈模样落在沈袭云眼里着实是少见又新鲜，沈袭云眯起眼，又盘算着欺负人起来，便故意丢了一句，“我是否喜欢那公主是否与那公主成亲，好像和霜尽少爷没什么关系吧？”
　　“怎……怎么没关系？！”叶霜尽猛抬头，眼睛红得和兔子似得，可话却是说不利索，“你要是……你要是娶了那公主……”叶霜尽竟是想要问一句“我怎么办”，话才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改口却是问，“你的任务怎么办！”
　　小少爷越是掩饰，沈袭云便越是想逼他的真话，于是双臂一抱胸，往墙边一倚，泰然自若的模样，“任务好办啊，要是我和那公主成亲了，就拿公主作人质，看回纥人敢不敢轻举妄动。还省了我一番布局不是？”
　　哪知道叶霜尽一听这话，便完全把“和亲”这事抛到一边，突然就上前来揪住沈袭云的衣领，“不行！”可接下来的话，却是让沈袭云都愣了愣神，“拿姑娘家作人质是小人所为！沈袭云你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做如此卑劣之事！”
　　“我……”沈袭云完全没反应过来。
　　“而且！”叶霜尽继续道，“你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这般欺骗她人感情，又是辜负心中挚爱，我绝不饶过你！”
　　“不是……”
　　叶霜尽这重点转移地太过突然，这回换沈袭云百口莫辩了。
　　他明明是想看叶霜尽着急，想听叶霜尽承认自己喜欢他，怎么就变成他欺骗别人感情了呢？沈袭云像是吃了自己给的一记懵拳，一时半会说不出什么话来，看着叶霜尽眼睛里的怒火，又确认叶霜尽是认真地在以为他真要那么做。
　　“你……”
　　反倒是没认真起来的自己自讨苦吃了。
　　沈袭云终于替自己尴尬了一回，仿佛是承认他败给了叶霜尽似得，“我是开个玩笑，况且霜尽你这般反对，我也是不会这样做的。”话落看叶霜尽眼里终于消了火，便又把自己所想的直接问了出口，“霜尽，你知道我有喜欢的人，就不想说点什么？”
　　叶霜尽咬唇安静了下去，独自斟酌了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气，道，“祝……祝你早日与那人在一起。”继而望向一旁，合眼道，“没了。”
　　诡异的沉默总算是在这两人当中蔓延开来。
　　他没有看见叶霜尽急得涨红脸的模样，没有听见叶霜尽不依不挠地质问。沈袭云忽然变得不明白了，为何叶霜尽的一切反应都与他所想所期望的不同了？他不明白这当中哪里发生了改变，只知眼前这个沉默的叶霜尽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种堵塞。
　　沈袭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我回去找郭丰了，过会便出发救人。”叶霜尽回过身，似乎是准备翻墙走。
　　对于他而言是千载难逢的事，沈袭云竟是反映了有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叶霜尽说的事情，亦没有像往常一样取笑个一两句，而是犹豫了一会，才挤出几个字来，“……小心些。”
　　“你——”叶霜尽背对着沈袭云，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喜欢的人是谁？”
　　沈袭云抬起头，看着叶霜尽的背影，目光温和，却又坚定。
　　他缓缓地扬起嘴角，“是个笨蛋。”

　　卫应成的步伐止于院落门口，他抬眼望了望站在院墙上的丐帮弟子。
　　“敢问先生是何身份，近日多次徘徊于此，所谓何事？”郭丰开口，目光里藏着一分警惕。
　　“在下姓程。”他披着那张用以掩饰身份的人皮面具，见郭丰对这个姓氏稍作反应，便向郭丰摆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开口应证了郭丰心中猜想，“是启月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