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30、三十

　　叶霜尽走了，沈袭云便折回庭院之中去寻公主。
　　只怪自己往日对叶霜尽有多伶牙俐齿，方才那下在对方面前就有多么笨口拙舌。没有得到叶霜尽的回应致使他有一些不甘，也仅限于窝藏在心里。从外表上看，沈袭云依旧是眉目含笑，尔雅风流。
　　公主见沈袭云回来，便起身询问，“那刺客已交予人处置了？”
　　“已令人押往天牢，请公主放心。”沈袭云编谎骗了过去，见公主没有起疑的迹象，便又佯作气愤的语调，“想不到刺客竟是这等猖狂，胆敢光天化日对公主殿下起歹心。巡卫也当真是太过大意渎职了……”
　　话甫一收尾，他又巧妙一转，却是预先设计好在里头添油加醋，把话题引向自己的伏笔里，“倒是让末将想起当日在南市外行刺公主的人犯，莫非与今日此人是一伙的？”沈袭云作思考状，片刻道，“只可惜当日关押之人中了奇毒，早就死在天牢之中，也无法问出点线索。”
　　怎知公主听至此，脸色一变，旋即起身道，“不可能，那毒的效力不过是使人麻痹，绝无可能致死。”
　　“哦？”沈袭云捉住话端，便顺藤而上，“公主如何确信？”
　　“那毒是由卫先生带来我部族军营之中，既可做毒制伏来敌，亦可做麻醉的药物用于医治，效力不过一日时间……”公主似是着急辩解，大意之间便将用毒之事和盘托出，话将尽了，才觉察到沈袭云的刺探之意，便赶紧改了口，“毒虽好用，我与兄长却觉得，回纥族人行事光明磊落，英武善战，不屑于这等小人行径。”
　　对方话语听似高傲，却也藏不住掩饰的意味，沈袭云扬了扬嘴角，旁敲侧击，“听公主的意思，那位‘卫先生’，并非回纥族人？”
　　沈袭云笑面和善，话里敛着的威压却是让人心中一凛。纵然是令这对他有所感恩与倾慕的公主亦是抖生恶寒，慌忙退了一步避开沈袭云，话语躲躲闪闪，“卫先生是中原人，其余的我并不知晓。”
　　如今对方对他产生警觉，想是他要是再追问下去怕是不妥。于沈袭云而言倒是无妨，至少他已经从那公主嘴里套出他想要的消息了。
　　沈袭云便在那阵沉默令人感到不适之前，望了望窗外，先行借口辞去道，“不觉竟已然到这个时辰了，我听闻王子殿下在主楼内安排了乐舞，可否有幸请公主与我同去欣赏？”
　　回纥公主稍作犹疑，见沈袭云像是别无他意，便撤去心底防备，“好。”

　　叶霜尽见天色向晚，便匆匆赶回据点，将进门时，见里头走出来一个令自己有些眼熟的生人。青年停在叶霜尽面前，与叶霜尽行了一礼，在叶霜尽呆愣着回想此人身份之时，便背身踱步离去了。
　　叶霜尽停了脚步，回过头望着那人背影，仍是觉得有些古怪。真正让他觉得熟悉的与其说是那人的长相，倒不如说是那人的气息——游离于温和与疏冷之间，叫人捉摸不透，与沈袭云有几分相似，却又差了很远。
　　恰逢郭丰走出据点，“霜尽，你回来了。江月楼那出什么事？”
　　“啊……没什么。”叶霜尽回过神，收了心摇摇头，问郭丰道，“刚才那人是谁？”
　　“他自称程翼，说是启月失散的亲人。”
　　“启月的……亲人？”叶霜尽一阵诧异，“可是真的？”
　　“他与启月有一样的玉佩。”郭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阿湄说那玉料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仿造不来，看来启月有些身世来历。”
　　叶霜尽思忖了片刻，又问，“若是有家族背景的话，启月为何会流落街头？”
　　“程公子说程家遭遇了变故。”谈话之间，背后冒出江湄的声音来，两人一齐回头，只见江湄一手牵着启月，一手抱着些救急的药物和干粮，交到郭丰手中，又解释道，“他说程家多年之前便遭灭顶之灾，家族中人存活下来的，唯有他和启月。现在他身在军旅之中，流离不定，怕连累启月，所以托我们再照顾启月一阵子。”
　　“竟是这样……”叶霜尽低头，有几分同情。
　　程启月便跑上前来，捉住叶霜尽的手，用手指在叶霜尽掌心比划了几个字眼。
　　叶霜尽一愣，遂收起感伤，蹲下身摸了摸程启月的发，笑道，“好了，霜尽哥哥和郭丰哥哥要去救人了，启月乖乖地和阿湄姐姐呆在一块，等我们回来，好不好？”
　　“差不多该启程了。”
　　江湄便将启月牵着回身旁，与两人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些。”

　　卫氏，中原人，善用狼牙所施之毒，加之在此时间点，暗中在为叶护出谋划策，与他沈袭云抗衡，却又不肯在今日宴席上现身的人。
　　种种因素叠加，沈袭云只能想到那一种可能，也是诸多可能性中最坏的一种——叶护背后之人，是卫应成。
　　若真是如此，难保他不会在城郊军营留一手伏兵，叶霜尽可能就有危险了。极有可能，连把自己拉至这江月楼赴宴，也是卫应成的主意，这是在调虎离山。
　　沈袭云不得不多存一份心思，现在他所要做之事，是为叶霜尽拖延足够时间，在制造逃离的机会，去救叶霜尽。
　　动些脑筋，拖住他们所有人，唯一突破口在于——酒。回纥人喝酒较之中原人讲，并不厉害。回纥人所饮的马奶酒、羊奶酒空有酒味却无酒劲，远不如中原人喝得白酒来得烈。加之回纥人生来争强好胜，入了军营中的将领更是。若他提出拼一拼酒量，回纥绝无拒绝的道理。卫应成不在这宴席之上倒也方便了沈袭云施这些小手段。
　　不过是两坛烧刀子，便让那些回纥醉醺醺的，丑态百出。
　　只是，最关键的一位，王子叶护虽略有醉意，却仍旧醒着，这有些出乎沈袭云的预料。叶护见自己的臣子皆已喝得醉倒，却无恼怒，而是转头望向沈袭云，再敬了沈袭云一碗，将这场较量继续了下去。
　　“午间我听沁岚讲，将军已然有意中人？”叶护问道。
　　沈袭云听到这一茬，便装醉捧着酒碗，合眼笑了声，“殿下明察。”
　　叶护眯起眼，将一碗烈酒又饮下，“你们中原为官者妻妾成群，我若说将沁岚交予你，你可受之？”
　　“袭云斗胆，殿下美意，恕袭云受之不得。”沈袭云为叶护新倒满一碗酒，平静说道。
　　“将军是认为沁岚配不上你？”
　　“不敢。”沈袭云便摒开座椅，站起身，向叶护躬身致歉，“其一，末将心中已有他人，若再娶公主殿下，是为不忠。其二，末将仅是一方偏将，身份地位，不敢高攀公主殿下。”
　　叶护便似轻嘲般，笑了一声，“想不到倒是个痴情的。”
　　沈袭云于是端起酒碗，躬身敬叶护，解释道，“不敢自诩痴情，只是有些执迷罢了。”
　　“可你这执迷，便不怕坏了你们李唐与我回纥部族间的关系？”叶护眯起眼来，终于收敛去方才闲聊时所流露的轻闲，此刻醉眼中竟纳着一分锐利目光，落在沈袭云身上。
　　对方话里暗藏波澜，沈袭云心知叶护是在施压，却也仍旧保持着自己脸上微笑，三言两语便将叶护话里锋芒给无形化去，“回纥与大唐，皆是心胸宽广之邦，自然不会因末将一时醉语而坏了盟友之实。况且王子殿下身为兄长，必定也是想着，为沁岚殿下寻觅一个完美的夫婿归嫁，末将说得可对？”
　　“呵，说的是。将军既是不愿接受，此事便作罢，我可为沁岚再觅良人。”
　　叶护饮罢这一碗，也无留意，便起身唤了侍从来，托辞道，“中原酒，酒性太烈，酣饮伤身。我有些醉了，这便打道回府，将军还请自便。”
　　沈袭云维持恭送姿势，“多谢殿下款待。”

　　估摸着叶护已经离开之后，沈袭云才站直，扫了一眼这满堂杯盘狼藉，微微蹙眉，转身往□□院而去。他快步去取了自己长枪与弓箭，又注意到仍在外面巡逻的人，内心暗想道得想办法掩饰一下，便自己褪了护甲与头冠，换了便装走出。
　　甫一离开屋子，又恍然注意到假山附近有响动，沈袭云随即掷了一枚暗镖去，却见得一道白影窜起，伴随着一声惊惶的“喵”声。
　　走过去一看，却是陆玄卿正蹲在假山后头满脸冤屈地盯着他看，地上还有一盘鱼肉和被吓得炸起毛的棉花。好在是虚惊一场了。
　　“你作甚！我喂猫不行？！”
　　陆玄卿一开口，眼前便有一团东西朝他丢来，陆玄卿抱住一看，见是沈袭云的护甲，也才发现沈袭云换了便装。
　　“罢了，你来得正好。”沈袭云道，“帮我个忙，扮成我的样子回我府上去。”
　　“你这是去哪？”陆玄卿问。
　　“救媳妇去。”沈袭云不多言，背上长枪，便翻墙走了。

　　“这他娘就是沈袭云口中的疏于守备么……”叶霜尽低骂了一声，疾步冲到前方，回头与郭丰道，“你把人先送到马车上，我给你断后。”
　　他见郭丰点头，便回身应对围攻过来的人，见对面包围地紧了，便被迫换了重剑迎敌。巨剑祭出旋即发出低沉的剑啸，叶霜尽拉开弓步，自后蓄力，重剑虽手臂挥舞而起，劈向前方，地面顷刻被割裂，碎石在金光之中飞射四溅。
　　众人惊惶退后，叶霜尽得势，随即一步压上前，以腰身旋转带动剑身，砍向人群。倾泻剑气正如烈风狂吼，又如刀芒凌厉，只叫人躲得及那骇人巨器，却躲不了那无形之锋。
　　前方与之交手之人纷纷迎剑而倒地，血腥味蔓延开来，亦让剩下的人惶恐至极，不敢上前。
　　叶霜尽见状，眯起眼来拿又劈了两剑佯装攻势，随即脚下借力，腾上半空。宽袖临风扬起，宛如凰鸟展翅。敌方吃了方才的大亏，见状纷纷以为他要大开杀戒，于是顶上盾来要挡，还未反应过来，叶霜尽却是收了重剑，换出轻剑在手，转身一个鱼跃，身形一瞬远去了。
　　郭丰在马车之上正等得焦急，忽听得后方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正是叶霜尽赶了回来，于是便一策缰绳，伸手拉叶霜尽上马，道，“可又受伤？！”
　　“小伤不碍事！”
　　叶霜尽抬手擦了擦自己脸上那道红痕，亦与郭丰一道驱马，令马车狂奔起来。
　　怎知刚进入林道，马车车厢之内忽听得一阵惊叫。两人一惊，回身掀开帘子查看，见到车厢中女眷皆恐惧地抱在了一起，车厢后方竟扎入了几支箭矢，一支还冒着火星！
　　“还有追兵吗？！”郭丰扑进车厢，伸手掐灭了箭矢上火星，又回头去控着两匹马。
　　叶霜尽把缰绳交到郭丰手里，翻身跳上车厢顶上，才稳住身形，便有几支羽箭迎面飞来，几乎是贴着自己的四肢堪堪擦过，远处竟是一人策马疾驰，飞一般直扑他们而来。
　　“嘁……！”
　　对面那匹马跑得极快，这样下去他们估计要被追上。叶霜尽咬牙，持轻剑在手，扶着车厢跳到马车后方，匆匆忙忙打回了几支飞往车厢的羽箭。
　　最后一支箭打回之时，身旁猝然扫过一阵劲风，惊鸿掠影之间，掀起自己发丝。
　　叶霜尽诧异着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是另有一人策马而过，替他们迎上那追来的人。虽未穿戴平日里的护甲，可那匹银鬃白马，那人身姿背影，叶霜尽再清楚不过，亦让欣喜神色转瞬充斥眼中——沈袭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