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0、【第077章】心事定,情意生 ...
-
孟思拿起瓷瓶:“这是甚么?”
“我叫它散灵丸,”孟翼回身答道,“承继家主之位,你应该会需要它。”
语毕便见孟思身形一僵,双眼警觉地扫了一圈左右。
孟翼见此淡淡一笑:“放心,没有耳朵。”
孟思闻言放松下来,眉头却紧紧蹙起:“羽妹究竟想说甚么?”
“二者择一,我选你。”
孟思一愣,随后微微垂首,一副谦卑模样,道:“此事自有大伯决断。”
“是么?”孟翼眼波凌厉地看向他,“孟悉的耳疾究竟是不是因为饮酒过量,你知,我也知。”
孟思听后并不惊讶,只见他神色渐冷,抬起双眼也看向孟翼:“羽妹为何帮我?”
“因你这声‘羽妹’,因你平日里并未欺侮过我,更因我见不得你那装作怯懦的窝囊样。”孟翼淡淡道。
“怕是还因为你心中清楚,即便我二人灵力不分伯仲,大伯还是会选他,你不想大伯得偿所愿。大半年的父女情深,换得王妃的身份,的确聪明。笑得越是灿烂,心中怨气就越深,从小你便是如此。”孟思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几句话出口,惹得孟翼眉间一跳。
只不过,孟思不知父女情深对孟翼而言曾是真情实意,他以为她只是为了谋一个好人家,却不知这侧妃之位需要她作出何等的牺牲。
“表面越是谦卑,背后便越能下得狠手,你我算是彼此彼此了。”孟翼冷冷一笑,显然不愿再多说下去,转而看向那瓷瓶道,“此药求不得快,需得长久。不过,好在它查而无踪,而且没有解药。”
不等孟思开口,孟翼后退两步向他行了礼,而后便转身离去了。
婚期将近的这几日,孟翼总是梦魇,这晚更是睡得不踏实,半夜里手捂小腹惊叫而醒,苏沐韩听到动静进屋查看,只见孟翼满面恐惧地缩在榻上。
“羽姐,你又做噩梦了?”
孟翼猛得抬头看她,颤声问道:“这只是个梦,不是真的,对不对?”
而后却又自语:“我生了一个……怪物!你说它会不会是真的?”
“羽姐,这只是个梦,不会成真的!何况……”苏沐韩顿了顿,“你还吃着药呢。”
“对,药……”孟翼渐渐冷静了下来,“这只是个梦,是个梦……”
大婚五日后,孟翼随穆合动身前往显州。此时孟翼已是精神大好,一来是因穆合身上毫无殒生之气,多少令她燃起了几分希望,二来是因为穆合一路上待她很好——休憩整顿时,他会亲手扶她上下车驾;道路颠簸时,他怕她颠疼了,会命车夫驭马缓行;她若闷了,他便会带她骑马,经过花丛时还会折一枝春色戴在她的发间。
他是喜欢她的。
这对孟翼而言,想来曾是不幸中的万幸。此时在穆合眼中,苏沐韩只不过是与孟翼感情甚笃的陪嫁婢女。这便更令人好奇,穆合后来是如何倾心于苏沐韩,又是如何与孟翼心生嫌隙渐行渐远的?
舆图观之,显州距景都不过五六日的路程,然而其间有山脉河川相隔,车驾无法久行山路,若求旅途顺坦,只得绕远迂回,许是要走上月余,若是弃车御马再加徒步翻山,倒是能省下十日左右的工夫。
不过,穆合此番是迎新妇回府,必不会让孟翼翻山头的。
谁知孟翼发觉道路越发平坦顺遂后生了疑问,听得穆合的解释后反而言道:“我愿随夫君走山路。”
“山路辛苦,你大病初愈,走山路怕是要吃不消的。”穆合劝道。
“我早已痊愈了,何况我并不娇弱,在家中也是随着女师傅习练过的……”许是觉得自己失言了,孟翼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几乎轻不可闻的一声叹后,她道,“全听夫君安排。”
“翼儿,”穆合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面上神色透着怜惜,“我只是怕你辛苦,你若是喜欢,我们走山路便是,只不过……”
“嗯?”孟翼有些惊讶地看着穆合,懵懵问道。
“喜欢的,厌恶的,想要的,害怕的,不必犹豫,都可以同我讲。”穆合耳根微红,忽而腼腆一笑,“我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同我相处不必拘礼。”
简单几语,却是极美的情话,如此看来,他们本应是伉俪情深的一对佳偶,而现实中最后却只剩下了恭谨与礼数,许是还有些盟友的情谊,却也只此而已了,很是讽刺,也令人唏嘘。
穆合留了护卫仆从十人随行转走山路,其余人等随着车队继续向前,这时我才发觉,领头护卫竟是八绝之一的穆尘,此时他年纪尚轻,一路上见穆合待他颇为亲厚,虽是主仆却如兄弟,看来应是相伴多年的情谊。
孟翼倒也没有逞强,在孟宅制药的日子里,她主动也好被动也罢,终究是吃了不少补药的,也确是随过女师傅习练过一些简单招数,骑马徒步于她而言并非难事,因此还得了穆尘与几个护卫的另眼相看,觉得这位侧妃很是不一般。
山林间鸟鸣兽语、风声树响对她这双好耳朵而言可谓是绝美妙音,孟翼面上的笑容逐渐多了起来,而几日后发生的一件事,更令她彻底的宽了心。穆合登山时不慎被路边的草叶割伤了手,血滴坠地,孟翼心中的大石也随着落了——灵力收敛如苏沐韩,受伤流血的那一刻也是藏不住的,如今穆合不仅毫无灵力,地上的石苔受了他的血后竟依旧浓绿。孟翼此时不知殒生后裔“母亡子继”的真正含义,以为穆合是个凡人。
即便了却了这桩心事,面对穆合的一腔真情实意,孟翼多少还是有些谨慎疏离。我竟有些理解她,自小无父兄保护,无姐妹照拂,本以为苦尽甘来却又遭到巨大的背叛,她并不指望穆合有多好,只求他别太坏,可如今他太好了,自己却不知要如何应对了。
第十二日,一行人登上了旋山,此处已是显州地界。方一翻过旋山,视野陡然间开阔了许多,下可见谷中河流,远可见三座高峰,孟翼盯了盯那山峰,忽而恍然:“云顶三巅?”
穆合一愣,好奇道:“你竟知道云顶三巅?”
孟翼一时有些犹豫,而后应是想到穆合那日的一番剖心,便老实答道:“家中藏书众多,我无事便翻阅些地志游记,也细细看过我景国的舆图,今日见了实景,那几位大家绘得确实好。”
“哦?那翼儿你可知,此处为何名为旋山?”穆合笑问。
“嗯……因为云顶山脉在此处折转分支?”孟翼皱眉思忖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初见旋山之名时心中便生了疑问,记载中并未见到这‘旋’字何来。”
“云顶山脉围绕着三巅向南绵延,一旦翻过山脊,沿途山路便一直能见到三巅胜景相随,因而得名旋山。啊,你可知召启的天光城?”见孟翼点头,穆合更是兴致大起,继续道,“显州虽与召启毗邻,却有隐川与云顶山脉相隔,隐川河南为天光,河北为我景国的糊涂。这天光得名与旋山如出一辙,并非当地有何奇景,而是因为日出时分站在天光城中任意的开阔处,都能看到日光自山峰缝隙中划破云而出,那景象犹如天光倾泻,此地便由此得名。”
“没想到取个地名竟也有这些曲折弯绕,那糊涂城呢?可是因为身在云顶之下云雾障目,便唤做糊涂了呢?”
糊涂城,不久前与小白闲聊时还曾说好,待碧水的事情了结后,我们便去糊涂城听完穆夺与狐仙的故事,如今我们却知道,这个故事,也许正与我们息息相关,甚至是一切的源头。
“此糊涂非彼狐图,曾经这城名为狐图,狐狸的狐,图画的图,太祖穆夺曾在此镇守,与狐仙的故事亦是出自于此。暂不提这久远的传说,如今的糊涂城,依旧是个复杂而有趣的地方——即便它是我封地的中的一城,我若过去,怕也是与庶民无别的。”看穆合神色,他对此处似乎十分向往。
孟翼点了点头,认真回忆道:“我在书卷中见过,糊涂城地势奇特,三面环山,只在临河的南端设有城门。虽然城东云顶山山脉有一豁口,但隐川自此流过,落差极大犹如流瀑,直到城南处才有所和缓,三面路途艰险,唯有南侧水路便行,因而糊涂城虽在我景国地界,城中的召启人却比景人还多。书中还说,此处是一个鱼龙混杂的中立之城,江湖气浓厚,颇有自治之象,没想到竟是真的。”
穆合赞许地颔首:“你若是有兴趣,待我们归府安顿好,我便带你过去看看。”
岂知待他们真正前往糊涂城与程家相遇时,已是物是人非的五年后了。
显王府府门一开,老管事便一路奔出,劈头便抛来正妃赵氏的死讯,孟翼一路来的喜悦与甜蜜被瞬间打碎,她几乎忘了这位久病的显王妃。所谓“侧妃”,虽是以王妃之仪婚娶,如同平妻,但若论国法,自己不过是个孺人。
穆合依理应服丧一年,归府后两人只得别院而居。如今孟翼在显王府的境遇难免尴尬了起来,穆合为了操办一应丧仪,自是顾不上孟翼,好在他早有提点,定然不会有人难为她,但这新人进门旧人亡故并不是甚么好事,孟翼与府中人相处时的气氛总归是别扭得紧。
其实,穆合每晚都会在她所居住的清蕖院门口站上好一会儿,他自以为并未惊动孟翼,却不知她能听得到他。几日下来,苏沐韩发觉孟翼总在夜半时分坐起身来对着同一个方向发呆,一日晚上忍不住推门向外看去,只见到月门外闪过的一角素衣。
苏沐韩劝孟翼出门见见王爷,孟翼却说,他若想见我,你开门时就不会逃了。苏沐韩看着倔强的孟翼摇头一叹,知道多说无用便歇下了。
然而到了第二日夜晚,苏沐韩早早便候在了月门旁,当穆合看到她时已然不便逃离。
“王爷若是觉得不宜相见,总可以书信相传,这样避着侧妃,倒像是她做错了甚么!”苏沐韩语毕恭敬一跪,俯身道,“小婢妄语,还请王爷赎罪。”
孟翼听得苏沐韩开口时吓了一跳,一时间又急又气,赤足下榻便跑向了房门,却又突然停下,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
穆合呆呆看着伏在地上的苏沐韩好一会儿,留下一句“我知道了”便转身而去。
门内门外,孟翼和苏沐韩都还愣着,忽闻噗嗤一声,孟翼笑出了声来,随即说了声“呆子”。
我和紫怜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甚么,此时便听小白解释道:“穆合应是从未想过以书信相传,听得苏沐韩的话后犹如醍醐灌顶,他是跑着离开的。”
他可是要跑回去写信么?我不禁也弯了嘴角,此时忽见孟翼拉开了房门,却只是驻足不前,本以为她是在等信,谁知竟见穆合又折了回来。
隔院相望,脉脉含情,一切尽在不言中,站了好一会儿,孟翼轻轻点了点头,穆合亦是颔首回应,退了几步后才舍得转身离去。
之后几日,晨起时分会有院仆送来信笺,夜深时穆合则会在月门下站上一会儿,临走时苏沐韩便将孟翼的回信呈给穆合。孟翼这才知道,自己与穆合的这段姻缘竟与赵氏有关。赵氏自小体弱,有孕后十分艰难,怀胎八月时早产生子,小世子不足一岁便殁了,赵氏自此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多年的赵氏自觉对穆合有愧,悄悄修书与皇后,请姑母为自己的夫君择一继妃。
紫怜忍不住感叹:“赵氏若不是个病秧子,穆合怕是娶不到皇后的侄女。”
诚然,孟翼与穆合也是这个道理,不受宠爱的庶女与皇子,二人正因在各自家门中的尴尬地位,才成就了如今的缘分。
时光如梭,穆合身兼刺史之职,三十日丧假过后起复公除,便搬去了州府居住,两府间的书信却没有断过。
显王府府事简单,孟翼闲来无事便在院中辟出了几块苗圃种些草药。府内女眷更是简单,除了她这当家的侧妃外,就只有一位自小跟随穆合的媵妾阮氏,却是个哑女,每日请安时两人相对无言的见上一面,此外便再无交集。
就这样,两人平日里一个埋首于公事,另一个醉心于药圃,得空时便以书信寄托情思,一年时光悄然而过。穆合恪守礼法,对赵氏有情有义,又能顾及新妃的感受以书信安抚,此事在府内府外都颇受赞誉。
终于,穆合归府。久别之后便是浓情蜜意,岂料还未出两月,二人间便生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