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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076章】父慈女孝恩情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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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挥袖间,我们已置身孟家祠堂门外,只见东廊中有两个鬼祟的人影,待二人走近一看,是孟翼的两位堂兄——她二叔与三叔的独子。
“兄长……咱们还是回罢!”三房儿子孟思扯住三房孟悉的衣袖停下了脚步。
“瞧你那没出息的模样!自家家祠,还进不得了?”孟悉抖了抖衣袖,孟思却没有松手。
“咱们这是偷摸进去,若是被发现,大伯定然知道是为了密室而来,那……还不得扒了咱们的皮!还是——”话未说完,孟思便被孟悉反擒住了手腕。
“那老怪物虽然在父辈中灵力最盛,奈何他没有儿子!如今那孟翼不久便会出阁,他还能狂傲到几时?”
孟思一愣,问道:“羽妹妹许配人家了?”
“哼,早晚的事!孟翼那丫头再过几月便要及笄,大伯母再看不上她,她也是长女,为了咱孟家对外的颜面,定是要最先婚配的!暂不提她庶出的身份,只看老怪物待她的态度,她即便是在孟家当一辈子老姑娘,也绝无可能承继神器!那老怪物早就没了对咱们两房颐指气使的资本,到时候还不是得把家主的位子让给——”孟悉双唇一凝,吞下了一个“我”字,松了抓在孟思腕上的手,继续前行。
此人名“悉”,孟家对他应是寄予厚望的。只不过听他言谈,神器若是托付给他,恐怕不是甚么妙事。
“兄长!屋里好像有人!”孟思再度扯住了孟悉的衣袖。
“你胡说甚么?”孟悉边走边嫌恶道,可话音未落,他却蓦地停下了脚步,阴惨惨地瞥了孟思一眼后突然改口,“甚么叫好像?就是有人!”
呵,看来这孟悉的耳力还不如孟思。
行至门口,这才见到大门是上着锁的,这锁长得奇特,乍看下如同寻常横锁,只不过制得大些而已,细看却发觉锁身为柱形,右侧凸起犹如卷轴,轴心最为突出,约摸一寸径宽,边缘一圈均匀刻有竖纹,其外圈有两环嵌套,边缘刻有同样的纹路。类似的机关锁,我小时候曾在小白家见过,要开此锁,需得知道解锁口诀且耳力出众才可,那便只有孟伯伯与小白了。
“这是孟家独有的密纹轮回锁。”见紫怜疑问的目光,小白解释道。
“是谁在里面?”孟悉边问边抬手摸上锁头,开始拧转轴心外的圆环。
回到堂内,孟翼与苏沐韩已然爬出了密道、将挂屏归位,此时正在互相整理仪容。
“这破锁……”门外传来孟悉的恨恨声。
“兄长……”细微的转动声响过后,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
孟悉黑着脸推开门来,身后的孟思抱着沉重的大锁,神色怯懦却未能掩饰上扬的唇角。这一切都被朝向大门端坐的孟翼瞧在眼里。
“悉哥哥思哥哥入夜而来,所为何事?为了练习开锁么?”孟翼看了看孟思手中的轮回锁,“库房里多的是,来这里作甚么?”
“你在这里——”孟悉瞬间恍然,“哈!你又被大伯母罚跪了罢!”
“那是自然,如你方才所说,母亲一向瞧不上我的,跪几夜祠堂是常有的事。”
“你!”
“我?我听到了。”孟翼歪头一笑,“不过你我都明白,即便我神力再盛,终究是要出嫁的,你又何必惊慌?”
“放肆!”孟悉装模作样地背过手去,“目无尊卑的庶女!”
“放肆?尊卑?不知你那‘老怪物’大伯会如何评判。”孟翼依旧一副笑脸。
“你!”孟悉再度结舌。
“洞悉镜不在密室,你们白跑一趟了。不过,以你的资质,怕是找不到密室所在,倒是思哥哥,许是可以的。”孟翼轻巧一席话,怕是要掀起孟家未来的暗斗。这等宗族大家中,兄弟阋墙再常见不过了。
“你进去了?”孟思突然开口。
“我不必进去,用听的足以。”
身边的小白突然轻叹,我正要发问,却见门外院中有一抹光亮闪过,隔着廊柱看去,只见一仆持灯在前引路,后随三人,正从东廊的深处走来。
与此同时,孟思蓦然转身也向那抹光亮看去:“大伯,二伯,父亲?”
孟悉这才跟着转过身去,呆若木鸡地看着三位家长怒气汹汹地向享堂走来。
三位长辈方一进门,孟思便跪下了,而孟悉却还在一旁发愣,只见二房爹爹一个耳光向他扇了过去,响得吓人,口中直喊着“孽子”。
“你们知道规矩。”待二房父子消停下来,族长孟湛发了话,两个弟弟连忙躬身应下,带着各自的儿子离去了。
享堂瞬间归为寂静,只留孟湛的踱步声。
“那话,是说给我听的。”孟湛开口,却并非问句。
“是,密室例会,我能听到。”
孟湛站在西墙正中的挂屏前许久,终闻一声长叹,便听他柔声问道:“你……想要甚么?”
孟翼静静看着门外的星辰穹空,夜色映入了眼中:“早就不想了。”
一阵沉默后,孟翼突然又道:“父亲,生为女儿身,灵力出众,不是我的错。”
良久,孟湛答道:“我知道……回罢。”
“是。”
孟湛看不到,孟翼起身时已是泪流满面。
“家主也许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情。”回房途中,苏沐韩忍不住劝慰孟翼。
“也许是罢……”孟翼向祠堂的方向看去,“有件事怕是被孟悉说中了……我想我很快就会出嫁了。”
苏沐韩吃惊道:“为甚么?”
“他问我想要甚么,似乎是想在离别前真正当一次我的父亲。有些迟了,却也算解了我的心结……”孟翼回身继续前行,面上的泪水已干,丝毫看不出曾经哭过,“洞悉择主,会选最强的人。也许在神界已无男女之别,可在人间,这最强的人,不能是个女人……不说我了——”
孟翼突然止步,转身看向苏沐韩,“你可知自己有何异能?”
“啊?”苏沐韩摇头道,“羽姐你是知道的,这些年你总说我身上毫无灵气,许是我母亲这一支灵力衰微——”
“不,你的灵力不容小觑!”孟翼打断了她,“父亲几乎可察觉任何气息,一封书信或是一个物件,经过何人之手他一探便知!可他在那挂屏旁站了那样久,从始至终竟不曾看过你一眼!怪不得神器传闻世人皆知,却没人知道我国皇族竟是殒生之后……‘殒生空亡’,那书简中唯有这一句我不知是何意,直到方才我突然明白了,收敛气息,正是你的能耐!”
“收敛气息?”苏沐韩低头看了看自己,对此似乎将信将疑。
“啊,还有血毒!你受伤时就没有发觉自己的血有甚么异常么?”孟翼兴致大起。
苏沐韩摇头,有些哭笑不得:“平日里磕了碰了也不会流下多少血来,割了手指便自己舔一舔,总不能自己的血毒死自己罢?”
“也对,那——”孟翼眸中一亮,兴致高涨道,“我们明日试一试便知道了!”
孟翼曾多次被孟家主母养的那只异瞳的白猫抓伤,便动了拿它试毒的心思,终是被苏沐韩劝住了。之后的三天里,小到地上的爬虫,大到园池的锦鲤和厨间的活禽,都难逃二人“毒手”——爬虫鱼苗一滴血便足以致命,活禽则会自沾血处开始溃烂,三两日后蔓延全身而亡,如若内服,一日内必死。
苏沐韩盯着指尖,忽然想到了两年前那个夜晚,她打开木匣夹层时曾被划伤,垂手时应是滴了血,孟翼听了便拉着她去了下房院中查看,果见墙下玉簪花丛秃了一大块。
孟翼灵机一动,让苏沐韩取来凝露丸,瓶口开启时孟翼愣了愣,她竟察觉到了回光之气,她将整瓶药丸倾倒在掌心,指尖大小,只有九颗,她凑近闻了闻:“药香里混了腥气,这里面应是掺了回光神裔的血!相生相克,果真如此,怪不得回光会在穆家手中。”
孟翼知道这药珍贵得很,将药丸倒了回去,只留下一颗小心地取了刀尖大的一小块,溶水倒入了那块寸草不生的圃地中。之后她便趁夜拉着苏沐韩去了藏书阁。
大量收集各类古籍残卷果真是孟氏一族的传统,景国孟家的藏书阁比小白家大上许多,其中藏品无比珍贵,门口自是上了密纹轮回锁的。不过孟翼听力极佳,不必知道口诀也能开锁,再辅以苏沐韩收敛灵力的异能,二人便可出入自由,不被任何人察觉。
受到凝露丸的启发,孟翼开始翻阅阁中收藏的医书毒谱,她想要配置出来能保留血毒效力的毒药。因而孟家厨间便再次闹起了“贼”,食材补药经常不翼而飞,孟翼为了掩人耳目,便栽赃给了那只异瞳白猫——主母被训斥,白猫被赶出孟宅,终算是“大仇得报”。
不止如此,孟翼为了取得不常见的药材,竟按医书上所载的症状装病,诱使医士对症下药。自初秋至入冬,孟翼一“病”便是三月,因为苏沐韩遮掩孟翼灵力,让孟湛以为孟翼病重,待她格外上心了些。如此倒是歪打正着,两人难得有了父慈女孝的一段好时光。
孟湛请医士住在家中,许他进出藏书阁参阅古籍并在宅中制药,孟翼便不必再偷摸,可以借此机会堂而皇之地配制毒丸。
初春时节,那块秃地发了新芽,孟翼也终于“病愈”,更是制得了两种毒丸半种解药,之所以是半种,是因为回光神裔难遇,差这一味重头戏,那解药只能短暂地延缓血毒发作。
有了父亲的关怀,主母与妹妹们不再作威作福,孟翼终于苦尽甘来,可惜时光不会停驻,有些事情终究会来。
一日晨起梳妆时,正房婢女来叫,说是让去厅堂叙话。孟翼听后神色一凛,苏沐韩见状安慰道:“许是要说旁的事呢?”
孟翼一笑:“还有何事得要去正厅交代呢?”
“这小半年时光里,家主待姐姐虽不算宠溺,却也是温和慈爱的,婚配之事自然不会亏待你。”
“嗯。”孟翼垂首回想这几月的时光,嘴角挂上了淡淡笑意,却又含了一抹愁思,可惜这样的日子不得长久,她就要嫁人了。
然而,当孟湛郑重的说出她未来的夫婿是五皇子穆合时,她看不到颜色恨恨的主母,看不到在身侧满面震惊的苏沐韩,她只觉得脑中嗡鸣、胸口骤痛。
密室卷中清楚记载了,穆家皇族是殒生之后,而洞悉殒生的后代,不是痴傻便是夭折。她的父亲宁愿让两个不成器的堂兄守护洞悉,也不愿冒一丝风险让她诞下灵力极盛的子嗣——就算败落,他也要让家族败在孟氏子孙手中!
“翼儿?”见得孟翼眼角有泪滴落,孟湛不禁皱了皱眉。
“翼儿只是悲伤,再不能陪伴父亲左右了。”孟翼抬手拭泪,将脸埋在了双手中,努力压抑下翻腾地情绪。
孟湛愣了愣,缓声道:“为父……也是舍不得你的。”
“翼儿知道父亲舍不得。”孟湛听不出孟翼言语中的讽刺之意,看不出她颤抖的肩头是因为要忍住笑意。
一个下了狠心却还装作慈爱,一个明知被牺牲却要装作感激,确实可笑。
终于,孟翼垂下捂脸的双手,沉静的面庞上骤然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只见她屈膝跪地向孟湛行了大礼:“拜谢父亲为女儿寻得如此良配!”
婚期定在了一月后,景国皇子们因太后大寿自封地回都,寿宴婚席可谓双喜。礼成后孟翼便会随着夫君远走显州,对洞悉镜的承继再无威胁,又可因庶女之身嫁入皇家而为孟家增光添彩,孟湛这一步棋真是一箭双雕,也真是毒辣至极。
“羽姐……若是心伤,不如哭出来。”苏沐韩满眼心疼地看着孟翼,她白日里装得若无其事笑对众人,夜晚却对着星夜整夜地枯坐,却没再掉过一滴泪。
“生养之恩,我这便算是还他了。”孟翼拨弄着手中的物件,“既是恩情断绝,便不会再心伤。可我心中有恨,这几日一直忍着未下狠手罢了。”这才看清她手中拿着的是一个红色瓷瓶,她当日制成的两种毒丸,剧毒者放入红瓶,微毒者放入黄瓶,她难道……
“羽姐!这可做不得!”苏沐韩看到那红瓶后即刻会意,连忙按住孟翼的双手跪在了她的身侧,“他终究是你的父亲!”
“傻瓜,”孟翼听后笑了,“我若真的下手,也是对我那两位堂兄,至于他,他得活着,他可得万寿无疆!”活着看到景都孟家因子嗣凋亡而没落,活着好让他不得不亲自将洞悉镜拱手让人,她倒真是孟湛的女儿。
“瞧你吓的,玩笑罢了。”孟翼握了握苏沐韩的手,眼中却没有笑意。
苏沐韩不信,蓦地自她手中夺了那红瓷瓶,起身退到了一边:“这药丸我先替你收着!”
孟翼淡然一笑,任她将瓷瓶藏去。
大婚前一日,孟翼与孟思在园亭中赏花,临走时,她留下了一只黄色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