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第 1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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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格连着手稿送进鸣鸾殿，霓凰看着山坡上的凉亭、以及凉亭里的一对偶人，久久无言。
苏哲先前和她说得明白：“殿下和公主是人上人，这些实务上的东西，知道个大概就可以。真到了需要的时候，找几个懂行的人，让他们分别试算、相互核对，殿下和公主察言观色，能听出他们谁理直气壮，谁胆怯心虚就行了。殿下和公主要判断的，是一个工程能不能做、该不该做，应该任命什么人去做。至于具体要怎么做，有余力的话了解一二，没有余力，就不必精研了。”
但是，哪怕为了这些她可看可不看的东西，苏哲也会辛辛苦苦花费那么大工夫，画舆图、写手稿、做模型，只为了她想要弄明白的时候，对着这些东西就能轻轻松松看懂。
这份沉甸甸的心意，甚至比那凉亭里的两个偶人，要一目了然得多。
归来以后，苏哲很少送她东西。确切地说，是很少送给她那些，男人会送给女人的礼物。玉佩、珠花、钗簪、香囊……以及像小时候那样，从街市上淘来的蝈蝈笼子，自己亲手做的风筝，或者园子里摘一枝花、拔一束草，那些拿来讨她欢心的小东西，自从她明言拒绝了他，甚至不许他再叫她名字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两年来，他送给她的最亲密的一份礼物，就是那几盒亲手挑选的香料。
——然而，他亲手批注的抄本，亲自摘录的文章，出门办事时途经地点的舆图，打交道的官员的履历，地方上的亩产情况……一桩桩，一件件，在她需要的时候，甚至在她需要之前就会默默备好，不动声色地送到她手边。
父皇让她参政，是因为青弟年幼一时立不起来，需要她为弟弟分担；而苏哲……不是为了借重她的权势，也不是为了她参政能让他办事更顺畅一些，归根到底，只是因为她喜欢。
她喜欢，他就帮助她，成全她。至于她领兵参政、奔走四方，这样的举动多么离经叛道，多么不符合所谓的闺训，从头到尾，他根本没有半点介意。
不是不明白的。也不是不感动的。
可是；
可是啊……
她取了柄裁信纸的银刀，左手虚虚扶着凉亭边上的红柱，右手执刀，沿着亭子底部轻轻地切了过去。半硬的、加了不知什么东西的彩色面块在刀刃下卷曲分开，一指高的小亭子落入她掌心，被她左手平平托起，连着亭中一对偶人捧到眼前。
“……流采。”
“公主。”
“把这个木格送去内廷司。”她舒开左臂，流采赶紧双手伸出，小心翼翼地接过她手里的亭子，“面塑不能久放，跟他们说，不管用木头也好、陶土也好，或者胶泥木屑也行，替我照样做一个出来。”
“是。”
流采低头屈膝，合拢的双手间捧着那个小亭子，等公主的下一句吩咐。怎奈霓凰已经转过身去翻阅文书，她也只能敛衽退下，先找了个大小合适的托盘把小亭子放好，寻个纱罩罩了，再指挥人去抬木格。
那对偶人，就此摆在鸣銮殿里的多宝格上，无人挪走，也无人多看它们一眼。
皇子公主同时推荐一个官员，哪怕被推荐的只是个区区县令、世家旁□□动静也小不了。霓凰前脚把木格送去内廷司，后脚就接到了父皇的诏命，崇德殿见驾。
崇德殿外照常是人来人往，等待召见的官员一排一排坐在偏殿里，呈送奏本的舍人、通事，往来巡逻的侍卫脚步不停。霓凰行到半路，果然遇到了弟弟穆青，姐弟两个互相点了点头，直奔楚帝书房。
书房里六扇长窗都只微启。时值秋令，楚帝书房里并不焚香，只在白瓷美人瓶里斜斜插了几枝丹桂，偶尔一阵风来，甜香袭人。霓凰与穆青被看门的小太监引入书房，喊了一声“父皇”，一边行下礼去，一边目光就落在楚帝右手边从容起立，向他们姐弟默然一礼的苏哲身上。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苏哲在这里的样子，比他们这些做儿女的还要自在些似的。
不等她厘清这念头从何而来，楚帝已是弹了弹手里一本有些眼熟的奏折，微笑：“前儿你们见过沈琚了？奏折里总不可能面面俱到，详细说说看，这个人你们觉得如何？”
父皇你要不是听苏哲说过，怎么会让他带我们去看——霓凰忍不住腹诽。然而她也知道，父皇与其说是问沈琚其人如何，不如说是考他们的眼力，便转向穆青，等他先说。
“儿臣以为，这人是个勤勉廉洁的。”穆青拳头紧紧地握着，嗓音也有些发紧，然而说得多了，就渐渐放松下来：“看他给晒得那个样子，手也粗糙得和老农差不多，就知道他主持工程，肯定亲自往堤坝上跑。先前修筑的工程也没出过岔子，单这一条，有事情交给他，就错不了。”
“能见微知著，不以事必躬亲为鄙陋，也算是不错了。”楚帝点头赞了一声，顺次看向霓凰：“你呢？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女儿以为，此人勇于任事，拙于处人。昨天少傅带我们去拜访他，只问了一句工程是怎么规划的，他就滔滔不绝，讲得全都是些细务，”说着脸颊微微一红，“也不管别人听得懂听不懂。这个做派，主持一些小的工程还可，若是国之大工，内与度支、将作要人要钱，外与州县军伍打交道，只怕力不能胜。若要派他做什么大事，恐怕还得配几个圆滑一些的副手，或者中枢有重臣支持，地方上也有人通力配合才行。”
一席话说完，霓凰向父皇俯首行礼，敛衽坐正，自然而然地便看向对面的苏哲。只见他举杯就唇，低头轻啜，唇边漫漫浮起笑意，与自己对视一眼，目光中全是喜悦赞赏之意。
“明则，你以为呢？”
“胶东王有此见地，颇为难得。再有公主补充，已经是面面俱到。臣比公主多了解的，只不过是些细务，就算不说，也没有什么妨碍。”
“所以你送给她的，就是些不看也没关系的细务了？”
霓凰心头一跳。虽则苏哲送给她的那个木格，运进来的时候一路盖得严严实实，直到她面前才掀开蒙布，她却不知为何直觉父皇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而且，父皇所指，显然不是那些山水地形，而是坡顶上的小小凉亭，和凉亭中一对面目也难辨的偶人……
她本能地盯着苏哲，紧紧抿唇，仿佛吐气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苏哲就会说出什么让她害怕的话来一般。然而苏哲只是向她笑了笑，不等她回个眼神，就半转过头去，对她的父皇微微俯首，唇边一点笑意恭谨而微妙：
“陛下明见万里。”
作者有话说
第146章 第 14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