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梅郎传说》寒江.妃子

121、第 121 章

　　打发走苏哲，楚帝立刻沉下了脸。他独个儿背手站在舆图前方，沉吟许久，扬声道：“叫青儿来。——你们都下去。”

　　穆青很快应命而至。楚帝冷眼看着他下拜行礼，也不叫起，低头慢慢地饮了一盏茶，方才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穆青脸色一白，抬头飞快地看了楚帝一眼，而后整个人往下缩了一缩。楚帝看着他心虚胆颤的模样，越发有气，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顿，喝道：“擅杀别国皇子——这种主意你也敢拿，长进了啊你！”

　　穆青缩得更小了。楚帝懊恼地揉着额头，只觉得骂他都无从骂起。人说响鼓不用重锤敲，他这个儿子，竟是敲都敲不明白——

　　“你说，你杀他干什么？”

　　“他都跑到阿姊那里去了！”穆青忿忿不平地嘟囔：“在京城里不好杀他，他自己偷偷摸摸跑出去了，还不趁机把他干掉！”

　　“你还有理了！”楚帝给他顶得心火一阵一阵往上窜：“朕就不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了——你无非是觉得你阿姊喜欢他，就不肯好好嫁给苏哲之类的。朕只问你：为什么要你来动手？你就不会借刀杀人？”

　　“借……”穆青一脸茫然。他笔直地跪在地面上，抬起头看着楚帝怒火直喷的眸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重复了一遍：“跟谁借？”

　　“你——”

　　楚帝胸口堵得跟什么似的。怒到极处，不由得升起一阵灰心来，随意挥了挥手：

　　“起来吧。”

　　穆青赶忙撑着膝盖起身。他小碎步蹭到楚帝身边，先摸了摸壶身，给楚帝满满斟了一杯茶，又把散了一桌子的文书墨锭一样样摆正。这些忙完，见他父皇脸色似乎缓和了些，方才踮着脚尖退回侧位，小心翼翼拿捏着坐下。

　　这一举一动关心纯出自然，看得楚帝胸口也是微微发暖，总算舒坦了些。这个儿子千不好万不好，纯孝仁厚这一点还是好的。他悠悠叹出一口长气，放缓声音，开始指点儿子：

　　“杀一个萧景琰有什么难？背井离乡，身在异国，取他的性命，不过是一介武士就能做得到的事！可是杀了以后呢？怎么跟萧梁解释？把谁交出去抵罪？你是打算把悬镜司首尊的儿子交出去，还是想说人是你下令杀的，因为你姐姐喜欢他你看不惯？反正杀也杀了，大不了跟萧梁打上一仗？”

　　穆青几乎想脱口而出“打就打”，嘴张到一半，生生咽住。为人君上，不可因一己之私轻启战端，这是少傅讲史的时候反复教导的。为国为民，打就打了，为了让自己阿姊斩断私情，擅杀敌国质子，授人以柄，这个……

　　将士的性命，不是可以这样随意抛掷的。

　　见他沉默，楚帝暗暗点头，心道这个孩子也不是全然没有可取之处。他沉声道：“谋定而后动。萧景琰杀不杀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之前，要想清楚前因后果，判明利弊。朕让你督查悬镜司，是因为你得学着怎么掌握这支力量，也是因为有些皇室的隐秘事儿，外面看不到，只有悬镜司里才能看得清清楚楚。你倒好，该看的不看，该学的不学，倒是一知道夏冬把萧景琰从广陵押了回来，就贸贸然下令杀人！”

　　穆青脑袋垂得低低的，满脸通红。楚帝敲了敲桌案，恨铁不成钢地继续说他：

　　“还命令的是悬镜司首尊的独生儿子——你可知道你越权下令，他要是违抗，以后要么一辈子看不起你，要么担心你记恨他；他这会儿听了，朕就不得不处置他！贸然置臣子于两难之地，这就是你的为上之道？好不容易当上的掌镜使一贬到底，你以为他会高兴？你又以为夏江会高兴儿子被贬？”

　　“父皇，儿子错了！”穆青被训得坐立不安，在位子上扭来扭曲，有如芒刺在背。见楚帝说得有些口干，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赶紧乖乖过去倒茶，然后继续垂着脑袋挨父皇的骂：

　　“还有那个夏濯。你既然知道你是越权下令，他会不会听你的，事先想过没有？如果他不听，你有什么法子逼着他听令，你想过没有？后来他又为什么听你的命令办事，你知不知道？”

　　“啊……”穆青茫然抬头：“他不是应该听我的吗？”

　　“悬镜司历来只忠于皇帝！”楚帝怒喝一声。看着穆青立刻又鹌鹑似地埋下了脑袋，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一时间，连夏濯为什么愿意听令也不想给他解释了——横竖以这个儿子的性情，夏濯仰慕霓凰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不过，夏江连儿子这种有些僭越的心思都肯坦白……看在他的这份忠心份上，回头找个机会，让夏濯官复原职吧。

　　说实在的，萧景琰杀得杀不得，在朝局上、在外交上的影响，都不是最要紧的。等青儿登了基，自然会有忠心的臣子为他分析利弊、出谋划策。最要紧的，与他切身相关的利害，却是他只能自己明白、自己判断，不能商诸臣子，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与之商议：

　　“杀了萧景琰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明明知道你阿姊心心念念都是他，你杀了她的心上人，她岂不是恨你一辈子？将来你们要相互扶持着才能站稳，你做什么非要出这个头，让她的怨恨全在你身上？”

　　“可是阿姊——”

　　“你阿姊不会恨你？你真是把她想得太好了。父皇告诉你，只要是女人，不管她是你的什么人，不管她和你再怎么亲厚，你杀了她的心上人，她就一辈子是你的仇人！还是你已经打定了主意，为了她好，拼着她恨你也要杀了萧景琰？”

　　“我——”穆青张口结舌。阿姊一心一意系在那个萧梁质子身上，那自然是不行的，那样阿姊肯定没有好结果；可是，想到阿姊会恨他一辈子，他……

　　他着实没这个胆子。

　　“你想杀他，苏家难道不想杀他？”楚帝继续冷笑：“他们为什么不动手？——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先动了，要么被当成凶手交给萧梁，要么，就得吐出足够的利益来自保！现在又不是他们上赶着求娶，能逼着父皇动手，好过他们自己操刀！”

　　“可是……父皇……”

　　“嗯？”

　　穆青踌躇复踌躇。眼看着楚帝的目光越来越凌厉，他一咬牙，竟真的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父皇为什么不杀他？或者，不把人撵回去算了？让阿姊断了念头，安心嫁人，和少傅好好的过日子，不好么？”

　　“……傻孩子。”

　　幼子一片纯善，满面挚诚，看得楚帝心头也莫名软了一软。投向儿子的目光里，也渐渐透出了由衷的暖意：

　　“你阿姊跟苏哲两情相悦琴瑟和鸣，对你有什么好？她和苏哲两心如一了，万一苏哲要篡位，她站在夫家那边呢？只有她放不下萧景琰，才会一直提防着苏哲，才会从头到尾帮着你靠着你！”

　　这短短的几句话说得穆青全身冰冷。他怔怔地仰望着楚帝，好半天，才在牙关的格格相碰声中，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

　　“父皇……您……我……阿姊……”

　　“父皇知道，你是想说，父皇为了你能坐稳江山，宁可牺牲你阿姊的一辈子。没错。这江山，不是父皇一个人的江山，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江山，而是我穆氏列祖列宗，千秋万代之江山！为了穆家的江山，别说你阿姊，就是你，就是父皇我，也不是不能拿出去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