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赋》红尘浪月

8、第七章

　　昆仑位于极北之地，虽说天寒地冻，冰封千里，却与荒漠相连。待晓、薛二人备好夏冬衣物，连夜快马加鞭赶至昆仑之时，已是十日之后。
　　渐入昆仑地界，薛洋便被此地寒气影响，绒毛的大衣似毫无任何作用，寒风直逼进骨子里。薛洋畏寒，即便是往常的冬季，他也穿得比常人多上不少，更别提昆仑的严寒。

　　晓星尘走在前方，而原本跟在他身旁的人却慢慢落在身后。薛洋看着晓星尘的身影渐渐隐于风雪之中，自己的双腿却似灌铅了一般，抬不起来。他眨眨眼，声音干涩，拉扯得嗓子生疼：“晓星尘。”
　　晓星尘听见身后的声音，回过头时，薛洋已经有些站不太稳。他看见对方已经快把半个脑袋压进衣领中，刚呼出的白气竟就快要冻结出冰渣。他微微皱眉，这昆仑的寒冷非比寻常，且这且刚进了一小段距离，像是已经变冷了不少。
　　或是……有妖物作祟。
　　“快些罢，前方有村落，我们可借住一段时间。”晓星尘提议道。
　　“啧，”薛洋有些嗤之以鼻，“这冰天雪地的，哪来的村落，不会是妖术化的吧？”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我在先前荒漠中的小镇询问过，昆仑境内有一村落名唤“天都”，村民都靠打猎捕鱼为生。”晓星尘耐心地解释道，“我们可在村子里略做休整，顺便打探一番雪妖的传闻。”他转过头看着薛洋缩在毛领的大半张脸里，无奈地叹口气，从身后的行囊中翻找出围脖覆于他的脖颈间：“戴上吧，天都应是不远了。”

　　晓星尘的猜测果真同实际所差无几，两人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天都镇。
　　街上过往的行人很多，他们似乎正赶上天都的赶集时分。晓星尘几步上前拦住了一个路人，微弯腰身，抱拳前推，拱手为礼：“叨扰。”
　　那人身材十分魁梧，探究地上下打量着晓星尘：“你们不是这天都的人吧？我们镇子就那几十口人，我可绝不会记错，我看你和你夫人面生得很，呃……你夫人挺高的……”
　　此时薛洋已经只有双眼暴露在空气中，脖子上是晓星尘的围脖，身形隐于宽大的衣袍之中，一眼看去竟真分辨不出性别。听到大汉的话，薛洋嗤笑一声，几步上前挽住晓星尘的臂膀，掐着嗓音对他说道：“相公，奴家累了。”
　　晓星尘脸色微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搭这话。
　　大汉了然地拍拍胸口：“咱家是开小店的，我们镇唯一的落脚点，要不我带你们去？”
　　“劳烦了。”晓星尘又略欠身作揖。
　　晓、薛二人跟着大汉走在天都的大街上，大汉热情地与晓星尘聊道：“不知道两位来这偏僻的地方干啥？俺就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也就知道个远来是客还是什么的，有什么需要的你们尽管吩咐，指不定有什么能帮上忙。”他憨憨地笑道。
　　“我们从义城而来，想寻昆仑雪妖……”
　　晓星尘还没说完，大汉便急忙打断他：“小声点。你们不要命了？”大汉左顾右盼，发现未曾引人侧目，才放心地捋捋胸口，“你们可不知道，多少人听了这劳什子的传闻，来这昆仑寻雪妖有去无回，丧命山上。我劝你们啊，还是尽早离开吧。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这么说雪妖一事是真的？”薛洋追问道。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毕竟见过的人都死了。”大汉接着道，“不过你瞧瞧这天儿，倒是越来越冷了，这风雪往些年可没这么大。”
　　晓星尘闻言至此，微微侧首与薛洋对视几分。
　　“好了，到了。”大汉停下脚步。
　　薛洋抬起头，小店匾额上的字迹已褪了大半，模糊地看不清。他微微皱眉，转头看了看被雪雾遮掩住的山峰，跟着晓星尘进了小店。

　　在小店里，晓星尘与大汉各坐于四方桌两方，听他娓娓道来：“这昆仑啊，本来也不像现在这样冷的。也就是几年前吧，气温骤然下降，冷死老子了，有些不怎么耐寒的都搬走啦，这天都也是越发的冷清了。就这些日子，还有好多侠士前往雪山去打探，可都有去无回。”大汉啧啧感叹道，“要不是老婆子腿脚不便，我们估计也搬走了。”
　　而薛洋则兴致缺缺地靠在门框处，张望远处掩于风雪背后的连绵山峰，他有些急不可耐。不知薛星还能等几天，虽有魏无羡相助，但噬魂是怎样的存在他一清二楚。无药可医，就算用药物吊着性命，能拖延多久也不得而知。他焦躁地看向还在与大汉交谈的晓星尘，真想扔下晓星尘直接去往雪妖窝藏之地。
　　“根据传闻，雪妖是在何处？”晓星尘低声问道，“我们势必要找到雪妖。”
　　“唉，年轻人怎么不听劝呢。”大汉惋惜地挠挠后脑勺，指向了一个方向，“你们看到了吗？昆仑境内的山峰内，传闻有处不受风雪影响之地，名唤小遥峰。那里四季如春，绿草如茵，花红柳绿，恰似人间仙境，传闻雪妖便是在那里。不过我也没见过。”
　　薛洋听罢，转头向着雾蒙蒙的山群方向望去。由于被雪雾遮挡，如梦似幻，薛洋看得不是很清楚，却依稀辨得有一处高耸入云，锐利的峰颠巅似把锋利的钢刀，直破开云层矗立其中掩去身形，不知山至何高，去往何处。
　　大汉继续说道：“这茫茫雪雾封锁了整个冰原，绵延至小镇，更是遮掩了通向山峰的道路。我听人说冰原之上有少许冰魄，你们可以冰魄为灯走走试试。”
　　大汉话音刚落，薛洋藏在衣袖中的降灾顺着袖口滑出，他握住剑柄，便沿着所指的方向飞奔而去。晓星尘话别大汉，从钱袋掏出一些碎银递给大汉之后，拿起桌上的霜华，起身朝薛洋追去。
　　大汉看了半晌薛洋离开的身影，眨了眨眼，惊讶道：“那好像是个男的？”

　　正如大汉所言，通往山脚的路已经被雪雾掩盖得严严实实。薛洋停在冰原之上，竟分不清方向。他烦躁地咬咬下唇，心中忧虑，这样下去恐是还未至山峰，他便会葬于这茫茫冰原。
　　晓星尘追上来的时候只瞧见薛洋这般踟蹰模样，他心下了然，几步上前，与薛洋并肩而立。他指了指高不见顶的山峦，出声道：“走罢。”
　　薛洋听见晓星尘的声音，转过头审视了他片刻，问道：“晓星尘，若是丧命于此，你可会后悔？”
　　晓星尘一怔，随后微微摇头:“不会。我本就是死过一回的人。”他握紧霜华，面容沉静如水，“若是丧命于此，亦是天命难违。”
　　薛洋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扬，笑容懒散:“说的真好听，你这命可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救回来的，要是就这么丢了我可救不回第二次。天命？这种东西有什么好信的，我只信我自己。”
　　“……”晓星尘装作没听到，冰原呼啸的风声刮得他双耳生疼。
　　风声中，薛洋的声音还在隐隐传来，模糊不清，像是要散在这风里一般:“不过我要真是死在这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清明给我烧点纸。”
　　“莫胡说！”晓星尘愠怒道，抬眼对上薛洋那张满不在乎的脸，那点火气便转瞬即散，“阿星还在等你回去呢，走吧。”

　　二人走在广袤的冰原之上，一路无话，心下正怀疑揣测之时，恰看见了雾中若有似无的微光，似黑暗中的星辰，似迷途中的灯塔。
　　晓星尘走近打量了一番这东西，精致小巧：“这便是方才所说的冰魄吧。”
　　冰魄玲珑可爱，在浓厚的雾中散发出自己的光芒，为旅者指明前行的方向。
　　薛洋也上前看了看，想了想，转过头，对晓星尘道：“我们把它挖出来带走吧？”表情竟是无比的认真。
　　晓星尘哑然失笑，他终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薛洋的头顶：“别闹，走罢。”
　　“啧。”薛洋一边应道，一边随着晓星尘向前走去，两人的身影逐渐在风雪中消失不见。

　　晓、薛二人一路随着冰魄的指引，费了好些时候才到了昆仑山脚。山脉山势高峻，拔地参天，巍峨立于大地冰川之上，隔断了通向前方的路。其上顶天，下踏地，当真应了那“天柱”之称。
　　薛洋上前几步便看见了一条狭窄幽长的小路沿着山壁盘旋而上，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凭在这悬崖绝壁挖出一条小道，着实让人叹一声，妙。
　　薛洋心下嘘叹片刻，少了这路，他与晓星尘当真只能攀藤揽葛了。
　　踏上羊肠之道，因道路过于狭小，使得薛洋和晓星尘只能一前一后地行于小路上。越发狂暴的风雪肆意地刮在两人脸上，凛冽的寒风吹得面颊生疼。两人不可分神，怕是一个不当心便葬身于此。
　　薛洋走了许久，却发现跟在身后的有条不紊的脚步声消失了。他急切地回过头，小道上空无一人，晓星尘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薛洋心下一沉，往回走了几步，却一直没有发现晓星尘的身影。
　　呵，这昆仑倒是奇了怪了？薛洋见过的妖物数不胜数，能将一个活人直接带走的却是微乎其微。他手中的降灾已经锋芒微露，他带着他的剑迎着冰雪而上。
　　一路循着小道走，转过拐角，薛洋又见一条幽长的小道，延伸至很深邃的远方，薛洋知他别无选择，前方就算有千难万险，他也需要用手中的降灾杀出一条血路。这般思索着，复又踏上了幽长的路途。
　　昆仑的小道上恢复如初的寂静，仿佛无人打扰过一般。
　　大雪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