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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回落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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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被传上公堂,向白长逸跪下行礼,口呼道:“民妇乃陈祖姨母柳氏,特为姐姐姐夫鸣冤,请大人为民妇作主!”
白长逸因要引那柳氏入套,自然对她所有供词特别宽容,并不深究她的身份,只一味问她凶手作案过程,道:“你将所见所闻,详细述来,越是详细,本官投递往洋水县令处的公文越是有效!”
他为人古板且略为迂腐,办案态度一向谨慎严明,以身作则,有一说一,从不作伪,却不料被石玉凤拖下水,导了这么一出无根无据的戏,心中实在汗颜。初听石玉凤所献计策,便不满道:“若是官府办案都只需证词即可,那天下可不乱了套?这种愚弄百姓的事,我做不出来!”石玉凤却无所谓道:“办案要的是结果,何必在乎过程?用兵方不厌诈,何况办案?”白长逸最不喜别人撒谎行骗,却偏偏被她说得无言以对。
柳氏不知这其中关键,只道这县令大人昏庸无能,自己随便扯个“姨母”身份,便能唬弄过去,心中暗喜,于是便卖力细说:“那一日民妇刚好去姐姐家作客,吃罢晚饭后各自回房歇息,约是酉时末,民妇因有一事请教姐姐,便信步来到正院,不料忽听姐姐房中传出呼喊声……”
她侃侃而谈,仿佛亲见一般,将那“族叔”作案过程描绘得惟妙惟肖,白长逸又问了那死者死后之态如何?柳氏自然又是一番详细描述:“民妇因害怕便躲在屋后,等那凶手带人离开之后,这才到屋中查看,那凶手可恶之极,竟是拿湿纸一层层捂住姐姐姐夫口鼻,因长久闭气便窒息而死,但全身却不留痕迹,最后洋水县令只断为暴毙而亡!”说罢低低啜泣了几声,这此中情节,自是石玉凤说了几个重点,柳氏自己将其串连起来。
白长逸问道:“如此说来,这陈氏夫妇真是被人所害,只是你这供词当中,并不能区分陈氏夫妇是暴毙而亡,还是被人所害,本官将这公文投递往洋水县,洋水县令亦无法判处此案,你可有别的证据证明他们是被人所害?”
柳氏细想一番,道:“民妇倒是有一处见解,不知能不能将其区分开来?”
白长逸道:“你且说来听听。”
柳氏道:“姐姐姐夫面色痛苦,身体扭曲,根本不是什么暴毙而亡,且双双腹胀而起,民妇心中起疑,那必是长久闭气所致。”她绞尽脑汁,恨不得说出所有能证明死者是被人所害的地方,好令证词有效。
石玉凤在堂下松了一口气,要的就是柳氏这句话!
白长逸冷笑道:“你既是知晓,为何当日不对洋水县令言明,今日才要说出?”
柳氏伏身磕头道:“民妇心中害怕,自然不敢说出,只是今日见外甥可怜,这才挺身而出!”
白长逸喝道:“好一个挺身而出!大胆贼妇,你一未到现场,二非亲姨母,如何得知这中间细节!只怕你便是凶手!来啊,将犯妇柳氏拿下!”
柳氏一惊,大呼道:“大人明鉴,民妇所言句句属实,有民妇两个外甥作证!”她回头去看白长兆二人,不料见他们二人竟然已起身立在一旁,笑着看她。
她微微皱眉,忽觉不妙,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口中道:“你们快快向大人说说,当日姨母如何在你们家中作客,你爹妈后又如何死的。”
石玉凤回道:“姨母,你何时到我家中作客,我怎不知?”她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与之前的痴傻判若两人。
柳氏一怔,瞬时心中怒意已生,暗道:“好你个臭丫头,莫不是怕我占你财产,见我将案情说得明白,却反过来不认帐不成?”她心心念着陈家产业,心中只道这兄妹二人利用她述说案情,见案情已明了,便开始反悔。
柳氏忍住心中恼意,回禀道:“大人,民妇这外甥女,因死了爹妈,便有些疯傻,大人千万不要听她胡言。”她心中冷哼一声,思忖:“等陈家产业全数拿到手,看我怎么将你们兄妹二人卖了!”
石玉凤见她早已落入圈套尚不自知,还在鬼迷心窍想着那陈氏祖业,心中喟然,听到白长逸道:“传花临福!”
听到“花临福”这个名字,柳氏陡然一惊,心念急转,还未有反应,便见从屏门之后转出一人,那人瘦骨如柴,面色似久病不愈般蜡黄,柳氏惊疑不定看着他,再仔细看了几眼,脸上顿时变色,仓皇的立起身来,道:“大人,民妇想起来家中还有事,先不告状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早有两旁衙役将她拦住,柳氏转头去看白长兆兄妹,见他们冷眼旁观,疑心大起,厉声喝道:“你们骗我!”她其实未想清楚这中间缘由,只是心中又惊又怒,一时之间无处发泄心中突如其来的恐惧,早已乱了方寸,心中只存着一个念头:“都是这两兄妹,才让我惹了这一身的麻烦!”这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过,她便要冲上去打石玉凤。
白长兆将她挡住,可那柳氏这许多年来,明里暗里不知算计过多少人,早将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人,没料到眼高于顶,轻视了这两个少年乞丐,被他们二人耍得团团转,顿有一种受辱之感,恨不得将他们生吞下腹,她发疯的乱扑乱咬,骂道:“你们竟敢!你们竟敢!”
白长兆拿着断臂去挡,另一只去护着石玉凤,尽管如此,还是被她咬了几口,待一旁的衙役将她拉开,白长兆脸上早就出现几条血痕。
石玉凤第一次见到这样不顾形象的泼妇,连连后退几步,立刻将她与“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这才意识到自己算计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毒妇,心怦怦直跳,顿时有种胸闷气短的心虚。
白长逸坐在法案之后 ,见她如疯子一般乱咬,面露薄怒,待大堂之中混乱停息,指着一旁衣裳褴褛的花临福,喝道:“犯妇柳氏!你且认认他是谁!”
柳氏经这一撒泼,反倒冷静了下来,她甩开衙役的掣肘,扶了扶鬓角的乱发,道:“大人,我如何认得他是谁?”她如今也不想再装,坦言道:“大人,民妇并非这陈祖姨母,只因见他可怜,才借他五两银打官司,不料他却还不出钱来,非要民妇假扮他姨母,民妇现在反悔了,不想再帮这种儿狼心狗肺的东西,民妇这就家去,请大人放行!”说罢一脸无惧的看着白长逸。
白长逸冷笑道:“哦?既不是姨母,便不可能到陈家做客,既未做客,又如何亲眼见到凶手行凶?你对案情知悉甚详,宛如亲临一般,连那死者死后惨状也是了如指掌,除非你亲身经历过一回,否则如何知晓这般细致!”
柳氏心中暗暗懊悔,她一心想要拿下陈氏祖产,自然是极力配合县令大人所要的“证词明了”,当年她杀害花老汉的手法,便如同她今日所说一般无异,虽说此事无人知晓,但自己方才说得有如亲见一般,此刻被白长逸这般一问,实在是难圆其说。
她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石玉凤,道:“民妇方才所言,便是这个小丫头告诉民妇的!”
石玉凤方才吓得不轻,此刻已缓过神来,慢慢道:“就算是我告诉你‘族叔’如何害死爹妈,可那死后惨状,却是你自己说的。”
柳氏搞不清楚这兄妹二人打的是什么主意,非要拆穿她的谎言,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一时捉摸不定,忽听花临福哑声道:“你当日将我爹爹闷死时,定也是用了湿纸吧!”
花临福从进来起,便哆嗦着说不出话,生活将他压迫得已经忘记曾经的花公子,他只当自己是一个乞丐,内心充满了自卑和绝望,偶尔在郊外见一些公子哥策马扬鞭与人戏耍,才恍惚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辛酸往事,想一回便痛一回,渐渐他也不愿多想,纵是给他三头六臂,又能改变什么?此刻骤然见到仇人就在眼前,柳氏依然年轻貌美,风情万种更胜当年,就算他万般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年虽是被下药,对她的□□却是蚀骨般的迷恋,才致使他一再隐瞒下与继母之间的丑行,只是他没料到自己一时的贪欢却带来家破人亡,悔过恨过之后,再遇柳氏,见她竟然堂而皇之,完全没有半点的悔意,心中怒意早如翻江倒海般汹涌,立在大堂一侧紧握双拳,双目眦裂,额上青筋暴起,终于抛却怯懦,问出了这么一句。
要说当年柳氏之所以会嫁入花家,全因陆大庆一手策划,陆大庆此人长相魁梧个性风流,虽只是个猎户,却得了不少少妇的眼,私下皆与她们不太清白,他在良家妇人中尚且左右逢源,碰到像柳氏这等勾栏角色,自然更是得心应手,不过在帐中施展一两次的本领,便将她收得服服帖帖,对他言听计从。
陆大庆不止恋色,还很贪财,他见花老汉出手阔绰,便留了心思,生出一计让柳氏嫁入花家,如此既让她得了正头夫人的名声,自己又可从中得利,每月从花府少说也拿个几十两花费。
只是柳氏既嫁入花家,与陆大庆见面机会便少之又少,花老汉年事已高,自然无法回回满足她,心中空虚难捱,这才盯上了继子花临福。
柳氏对这个继子初时只为满足欲望,后来见他身体每况愈下,也是个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心中大为恼恨,而另一头陆大庆却与旁的女人玩得起劲,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一回面,她恨不得将陆大庆拴在身边,又舍不得这花府的富贵,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便起了霸占财产的念头,与陆大庆做个名正言顺的夫妻。
如此计谋她一个妇人却是安排的天衣无逢,连花临福也是有口难言,她得手之后自然得意洋洋,连陆大庆也夸她足智多谋,二话不说便托媒人牵线娶了她。柳氏当上了陆夫人,这些年过得可谓再舒心不过了,唯一遗憾的便是早年在勾栏中被那老鸨绝了育,生不出孩子,心中有愧于陆大庆,于是偶尔见陆大庆在外头拈花惹草,也全然不放心上,只要她还是正头夫人,在这个家有足够的支配权即可。
她全然忘记了当初如何害人,如何用计将花临福弄垮,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可到了柳氏这儿,花临福充其量只是柳氏泄欲的工具,可怜小小少年,被这毒妇玩弄于股掌之中,便是今日见了她,也是心有凄凄却底气不足。
柳氏自然也是认出眼前的花临福,她从不畏惧这个继子,时过境迁,那花家死鬼早就化成一堆白骨,她就不信这堂上堂下几人,能将她怎么着,想到此处,便冷笑道:“花公子,我怎么说也是你的母亲,你爹将你赶出家门,我却没有亏待你半分,如何将这罪名加在我的头上?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要问问你,当年莫不是你对你爹心怀恨意,才痛下杀手吧!”
花临福早知她张狂狠毒,却没想到今日还能反咬他一口,只气得眼圈泛红,全身发抖,却是拿她半点办法也没有,佝偻着身子求助的看着白长逸。
白长逸岂容她一再在公堂上口出狂言,喝道:“柳氏,你当年害死花老汉,霸占花家财产,今又用同等手法害死刘府江姨娘,该当何罪!”
柳氏这才恍然大悟,缘何自己突然会被这些人算计,原来是与那贱妇有关,她既是敢做,自然是有恃无恐,想那江姨娘害怕被刘校尉发现她与陆大庆的奸情,行事一向隐蔽,这天下间,谁又知道江姨娘其实与他们夫妇相熟悉?她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道:“我不认得什么江姨娘!”
石玉凤见她今时今日还对花临福诋毁,早已没有耐心与她周旋,道:“柳氏,我看你是不见黄河心不死,让你见见两个人,便知道你所做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说罢,屏门外便被带入一大一小两人,大的是个美貌少妇,小的不过三四岁男童,柳氏先还莫名其妙,后见那男童长相甚是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突然死死的盯着他,面色愈来愈白,颤声道:“他们是谁,这男童是谁?”
石玉凤笑道:“恭喜你当了母亲,这是陆大庆在外头养的外室,这孩子自然是他唯一的骨肉!”
柳氏面色大变,连声道:“不可能,若是他生了儿子,为何我一点也不知?”
石玉凤道:“柳氏啊柳氏,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陆大庆明知你无法生养,却还娶你为妻,你道他为何?还不是看在你帮他夺了花家财产?只是你这正头夫人也快要到头了,我听这位夫人说,陆大庆早许了她正室的位置。”
柳氏顿时狂癫起来,厉声喝道:“你胡说!你胡说!”石玉凤的话刺痛她内心最惶恐不安的两件事,一是她无法生养,二便是正室之位。
像柳氏这般狠毒极端的人,必有死穴,一旦暴露出来,便是致命的,石玉凤决定激她一激,又道:“江姨娘可不就是要当正室夫人……”
不提此事还好,提到江姨娘她就满腔怒火,她怒声道:“那贱人她也配!她不过刘府的一只狗,竟敢跟我争正室之位,妄想跟陆郎私奔!”
原来如此,石玉凤与白长逸对视一眼,怪不得江姨娘会偷了刘夫人的银两,原来是为了当盘缠,可惜错付了真心。白长逸令衙役带上一人,柳氏一看,那人不是陆大庆是谁?她哭喊着扑上去,骂道:“你个没良心的,竟背着我跟别人生了孩子,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你要儿子,我找人给你生啊,你偏又不要,却原来早就生了孽种!”
陆大庆嘴里被绑了布条,呜呜叫着,不能言语,柳氏一味的发泄她不满,痛骂着陆大庆:“前几日才把那姓江的贱人弄死,才不过几天,你又给我生出这么个儿子出来,还许了别人当正头夫人,你是要逼死我么?难道平日任你在外头花天酒地还不够么?”
等她骂够了,白长逸这才叫人解去布条,陆大庆扯着酸痛的嘴,气道:“你这蠢婆娘,你中了人家的计了!我根本不认识那女人,那也不是我儿子!”
柳氏哭声顿时戛然而止,愣在原地,半晌也回不过神来,她此刻不知自己是该欢喜呢,还是该忧虑。
原来江姨娘长久被刘夫人压制,在刘府过得并不如意,一次去知觉寺烧香,碰巧遇到打猎回来的陆大庆,二人一来二去对上了眼,当天便在那知觉寺后山成了好事,此后江姨娘常以进香为名,私会陆大庆,如此算下来,江姨娘与陆大庆私下往来也好几个年头了。
柳氏早前因有花夫人的身份摆在那儿,虽知晓江姨娘此人,却也无权干涉,后嫁给陆大庆当了正头夫人,自然便对江姨娘虎视眈眈。
江姨娘在刘府虽是妾室,但仗着跟陆大庆一起的时间长久,心底根本不将柳氏放在眼里,更何况柳氏不过是一名人人唾弃的娼妓。一次陆大庆无意中向她透露柳氏不能生养,江姨娘野心顿起,在刘夫人的百般折磨之下,决定要与陆大庆二人另觅去处做长久夫妻。
可惜陆大庆除了恋色便是贪财,江姨娘不能为他敛财,却有美色,柳氏虽不能生养,却是个敛财高手,美色自然也不差,这般一比较,江姨娘在他心中自然就落了下风。
他嘴上答应着,心中却另一番计较,对江姨娘吩咐道:“你与我夫妇二人另觅去处,少不得要些花费,你离家前可要多带些银两。”
江姨娘自己的贴己钱就那么丁点,连买件衣裳只怕都不够,可得了意中人的嘱托,她不得不冒着风险从刘夫人房中偷了两锭银子,这才偷偷的离家。
陆大庆早已在知觉寺香客厢房等候,见她满脸喜色的拿出两锭银子和一枚金簪,脸都绿了,暗道:“这点东西,还不够老子喝两回酒。”
他不露声色的哄骗了江姨娘几句,拿着银两先行离开,叫她两刻钟后再往后山寻他,他本意是想要抛下江姨娘,不料等在后山的柳氏却生了杀意,对陆大庆道:“这江姨娘今日之举,定已引起刘府的注意,若是那刘校尉查出奸夫是你,你就不怕引来杀身之祸?为今之计便是将江姨娘弄死,造成她偷窃畏罪自杀的假象!”
陆大庆一听,认为大有道理,于是等那江姨娘寻上山来,夫妇二人便将她擒住,又从江姨娘包袱之中抽出纸钱,就着雨水一张张一层层的敷在她面上,过了两刻钟,方将那纸钱掀去,见江姨娘已窒息而死,趁着溪水大涨,将她抛下溪涧,而后偷偷溜回家中,却没料到匆匆忙忙,将那一团糊面的纸钱留在了后山,这才成了破案的线索。
石玉凤没料到他们夫妇二人竟是明目张胆的直接抛尸入河,连埋尸这一步也省了,心中道:“亏我还以为他们怕被发现,偷偷埋了尸身,后才被雨水冲走,好在虽判断有误,还是抓到了真凶!”
她歉意的看了看白长逸,白长逸何等聪明,自然是知晓她定然为自己的误判而羞赧,便报以安抚一笑,手拍惊堂木道:“陆大庆与柳氏二人,连害两条性命,本官依据大楚律例,判陆大庆斩立决,柳氏凌迟处死!”
至于那花临福,白长逸自然为他取回花家的财产,花临福只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恶梦,他回到自家祖屋,抱着花老汉的遗像哭得死去活来,几日后,便请人刻了“青天老爷”字样的牌匾,披上大红花彩绢送到县衙,叩谢了白长逸的恩情。只是他身体已残,看了几个大夫也不能回复原状,便从穷人家中认领了一名男婴回来养着,将来为自己送终,此为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