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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小宴(续) ...

  •   范士祺毫不见外,没等徐子清开口就直接吩咐忠叔帮自己加把椅子,坐在了徐子清身边。
      徐子清正要帮他介绍,他倒先责备起徐子清来,“哎呀叔夜兄,在家里宴请诸位佳人怎么就不想着小弟呢?真是不够朋友!你自己罚酒三杯吧!”
      徐子清大大方方喝下三杯酒,笑道,“大家别介意,我这位朋友就是喜欢开玩笑。我来给大家互相引荐一下……”
      范士祺示意不用,自己向众人抱拳拱手道,“在下范襄,范士祺,家中做药材生意的。范徐两家是世交,我与叔夜兄同年,小他半个月,跟他一样尚未娶妻,哈哈!”
      大家这才明白,原来是世交,怪不得范少爷在徐少爷的府上跟在自个家一样自在。不过这两位世家公子一个斯文儒雅,一个风流不羁,真是南辕北辙。
      范士祺接着又向筱雁蓉和余婷芳各敬了一杯酒,许多恭维话说的人不打草稿,听的人倒也很受用,硬是抢了徐子清不少风头!
      再看徐子清,脸上倒没有露出丁点不高兴的意思,仍是殷勤地招呼大家喝酒吃菜,看到月白右手不方便,还特意吩咐忠婶换个大点的调羹给月白。
      月白本来之前看到徐子清画的时候,心里有些不高兴,这会儿人家对她好,她倒不好意思起来,只怪自己先前太小家子气。
      徐子清向筱雁蓉和余婷芳询问开年的戏码的时候,月白忽然发现范士祺正用眼睛热辣辣地盯着芷兰,那眼神让月白一下子就想到了《春草闯堂》里的……吴独。
      范士祺对芷兰的恭维也让月白听着不舒服。
      “姚老板在台上的天姿国色,台下更是艳若桃李,怪不得有些人请了您吃饭也不叫在下了,呵呵。如今我真后悔把这宅子介绍给他,就该自己租来住。同姚老板做邻居,能够日日在绣楼……”
      徐子清猛然咳嗽一声,范士祺会意一笑,不再说下去。
      眼神轻佻、言语轻浮,真是辜负了这样一副风流倜傥的架子!有了对比,更显出徐子清的儒雅庄重,尽管论相貌范士祺倒还更俊俏些,但两人坐在一处真是立分高下。因为讨厌范士祺,月白心里对徐子清的喜欢又多了几分。
      范士祺却不甘心被打断,停了片刻又对对芷兰说,“听说最近有些人嚷嚷着要评四小坤旦,依我看姚老板绝对是当中翘楚。不过报上的评选,没人运作怕是不行!您看哪个名角身后不是站着一帮子人,没有梅党、白党的支持,梅老板、荀老板这戏能唱得那么风生水起吗?”
      范士祺话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他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就是在等着芷兰开口,就算不开口至少也会给个眼神,来个四目相对吧?
      可是等了半天,芷兰愣是没开口,连句场面上的话都没说,眼皮都没抬一下。
      徐子清忙出来打圆场,“范兄什么时候对京剧这么感兴趣了?”
      “对戏,我的兴趣肯定是没有叔夜兄大。但是对人……我倒还真是有些兴趣。”
      “吃菜吃菜,别乱开玩笑。”
      “好好好,主人发话了,咱们就不开玩笑了,不然把一屋子的美女都得罪了,我怕是再也进不了叔夜兄的家门了。不让开玩笑咱们就说说正事吧,我还正有一事想向叔夜兄请教?”
      范士祺嘿嘿一笑,问道,“坊间传闻张盛荣跟天津军阀的太太厮混,被当场捉奸,差点被人一枪崩了,连夜逃回上海去了,不知是不是真有此事?”
      “这种八卦新闻谁去理会真假!”徐子清仿佛已经料到他有此一问,也仿佛早想好了答案。
      范士祺一脸的不屑,自顾自地说,“叔夜兄说不关心我可不信,依我看叔夜兄肯定要偷笑了,张盛荣闹出这档子事,舆论风头马上都转到那位太太身上,你家姨娘算是解脱了。”
      众人听的云里雾里,感觉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没人敢多问。
      徐子清又咳嗽两声,低头噎了两口菜,把话题转回到年后的新戏码上。
      余婷芳先前已经讲过自己要上的几出三国戏,这会又说了一下正在帮芷兰排几出武旦戏,最先上的可能是梁红玉。
      “梁红玉击鼓战金山!文武带打的好戏!”徐子清点头道。
      筱雁蓉补充道,“戏是好戏,就是唱着辛苦,芷兰正起早贪黑练打鼓。”
      “原来早上听到雷鸣阵阵是姚老板打出来的,真是精彩!我还跟忠婶说怕是今年年景不好,大冬天打雷,哈哈!过去听说有票友为了听金少山的戏,深更半夜在其家门口候着,就为等他抽完大烟来一嗓子。哪像我们这么便利,有什么新戏码在家就先听了……”
      “听不过瘾,还能看! ”范士祺微微一笑,在节骨眼上补了一句。
      徐子清确实是看了,一早上就在绣楼上看到了,而且还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不过此刻被人一语道破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索性没人追问理会。
      徐子清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问道,“士祺,是嫌今日的酒菜不合胃口吗?”
      范士祺装着糊涂煞有介事地回答说,“味道倒还是不错,但跟在天津徐府上吃的却是不能比。”
      范士祺见这一句话勾起大家不少兴致,便继续说道,“熟悉他们家的人都知道,这徐家上下有两位‘吃主儿’,一老一少,不仅会吃还会做,做的比馆子里的还精致还入味,可惜如今只剩一位了……之前我总在想,为什么我有事没事总想往天津跑呢,后来有一天终于给我想明白了,敢情就是被馋虫勾搭的!”
      范士祺讲话最怕没人捧场,只要有人爱听,他就能滔滔不绝一直讲下去。讲完吃喝,又讲了徐子清家里的一些旧事,又讲自己出入各种堂会上的八卦轶闻。
      范士祺说的眉飞色舞,姑娘们乐得花枝乱颤。
      芷兰也笑了,爽朗的、没有心机的笑,毫不做作。正是徐子清喜欢的样子。世间就是有这样的奇怪的事,会有人一颦一笑、一个皱眉都能牵着你的心。可是偏偏她又不肯收留你的心,让一颗心没着没落、七上八下,无处安放。
      徐子清看芷兰忙不停给月白夹菜,只道两人姐妹情深,便也关心地询问月白恢复的情况。
      月白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谢谢徐少爷,此刻真心诚意地敬了徐少爷一杯酒,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可是心里却有些酸酸的。
      徐子清对芷兰的感情月白看明白了。如果徐子清是像范士祺那样的纨绔子弟也就罢了,偏偏人家是一位浊世佳公子,有才有貌有礼有节,半点毛病也挑不出来。送坠子、请吃饭、画画像,风雅识趣,桩桩件件,没有一件是自己能做、能比得上的。更致命的,人家还为自己张罗看病,出力又出钱。

      吃过饭,徐子清又安排众人回到客厅吃茶水和茶点。
      芷兰有心让月白挨着自己坐,一回身,月白竟已拉着彩凤坐到对面去,离自己远远地。芷兰不解,盯着月白看了半天,月白却只顾与冬梅和彩凤说话,对自己全然不顾。

      范士祺有心让老友出出风头,便鼓动徐子清吹昆笛给大家助兴。
      徐子清早有准备,取出昆笛,谦虚地说,“吹的不好,大家多包涵!”
      一曲《牡丹亭游园》中的‘步步娇’,转音如丝、气息绵绵,仿若天籁之音袅袅飘来……
      听得众人如痴如醉,谁能料到徐子清还有这手绝活。
      徐子清一曲作罢,才告诉大家自己的父亲是个昆乱不挡的票友,尤爱昆曲,自己从小更是不听‘袅晴丝’不能入梦的。
      家学渊源,难怪难怪!
      余婷芳和筱雁蓉都不住地赞叹。
      范士祺补充了一下,“叔夜兄家中还有一位昆曲名票……”
      徐子清笑着摇头,可叹自己这位朋友真是心里没有一时一刻不想女人。
      范士祺全当没看见,毫不介意,“各位有所不知,叔夜兄家中姨娘祖籍正是江苏昆山,水磨腔唱起来那叫一个缠绵悠远、低回婉转,让人……欲罢不能!”
      范士祺不怀好意地看了徐子清一眼,继续说道,“不过出了高盛荣这档子事,也不知道翠姨奶奶会不会把这爱好戒了?哈哈”
      “等她来了你自己问她吧!”徐子清实在不想在此刻纠缠这件事。
      徐子清主动提出自己拉京胡,请余婷芳给大家清唱一段。
      徐子清昆笛吹的好,京胡也拉得有板有眼。
      大家好像都来了兴致,筱雁蓉更主动要求与余婷芳合唱一曲。余婷芳受宠若惊地望着师姐,几乎都不敢相信。
      一曲《桑园会》两人合作的不洒汤不漏水,珠联璧合。唱到最后一句,筱雁蓉轻轻地把手搭在余婷芳的手背上,轻轻一搭,柔情蜜意,风情无限。
      芷兰替师叔高兴,也偷偷看月白,月白却正聊天聊得起劲,眼睛里根本看不见自己似的。
      下一曲自然轮到芷兰。
      芷兰因为自己一直看月白,月白却全无回应,但觉得心猿意马完全没了兴致,为了应付场面只好随便唱了一段《金玉奴》。
      范士祺虽然不懂戏,夸人的本事却是一流。夸赞芷兰柔中带刚,好比是绝代的北国胭脂、燕赵佳人。又搬出徐子清家里的翠姨娘作比,夸翠姨娘是江南水乡滋养出来的小家碧玉,与芷兰一南一北正是两位天上有地下无的绝色美女,几句话说得众人都想早日见见这位翠姨娘!
      筱雁蓉想撮合芷兰和徐子清,提出让余婷芳拉二胡,让芷兰与徐子清合唱。
      芷兰善解人意,怕徐子清却不善皮黄,主动要求两人来一段昆曲玉簪记中的琴挑。
      书生潘必正唱道,“雉朝雊兮淸霜。惨孤飞兮无双。念寡阴兮少阳。怨鳏居兮彷徨。”
      道姑陈妙常道,“长淸短淸。那管人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
      … …
      “老天老天!早成就少年秦晋、少年秦晋!”
      徐子清越唱越觉得这简直就是自己心情的写照,一生一旦,才子佳人,难道芷兰也是这般心思才点了这支曲子?
      徐子清脉脉含情看芷兰,芷兰却目含远山、无限幽怨。
      范士祺看了两人的表情,哈哈大笑,对徐子清说,“我一直以为叔夜兄是雅部高手,没想到原来不过如此。”
      筱雁蓉问道,“我看徐少爷唱的清幽淡远,相当有韵味,不知范少爷觉得哪里不好呢?”
      “哪里不好我是说不出来,但是这出戏大家都知道是叫《琴挑》,书生潘必正琴挑道姑陈妙常,可是明显姚老板春心未动嘛!”范士祺口无遮拦,一句话说中了徐子清的死穴。
      “在自己家里票戏,那么较真干什么!”徐子清自我解嘲。

      起身告辞的时候,窗外已经飘起了小雪。
      走到门外月白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长好长的一个晚上,好像把自己的心思力气完全榨干了,长得月白觉得死过一次又一次,听到《琴挑》的时候月白真是觉得心都碎了。再后面听徐子清和范士祺在说让芷兰习字作画之类的,浑浑噩噩竟是全然没有听进去,恍惚间听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却也无暇顾及。
      不是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嘛?可是自己明明记得八月十五的时候芷兰还和自己一起在院子里看月亮来着,怎么正月十五就下雪了呢?天意难测!回想八月十五的那个晚上多美,自己借着醉意第一次吻了师姐,可是过了今晚呢?

      回去的路上芷兰让月白以后每逢单日陪自己去徐子清家里学识字作画。月白才明白原来刚才他们谈的是这事。
      方才徐子清得知芷兰不通文墨,主动想教芷兰。范士祺明白好友心意,在旁边一唱一和,鼓动芷兰跟徐子清学,还拿京昆的许多名家都是书画高手做例子,书画怡情养性,也可以抬身价。筱艳蓉也在一旁极力撮合。芷兰本来对这事没什么兴趣,但想到平日里在戏班自己跟月白没有独处的时间,心想或许这倒是一个好机会,才答应下来,并要求月白每天陪自己来。徐子清只要芷兰肯来,自是没有不答应的。
      月白听了却只有苦笑。

      第二天早上,芷兰迷迷糊糊听到窗外有动静。
      披上衣服到外面一看,月白正一个人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月白背对着芷兰悠悠地唱道,“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往事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
      芷兰呆呆地看着,仿佛此刻月白不是月白,是望断家乡、走投无路的林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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