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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公主琵琶幽怨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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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公主琵琶幽怨多
长宁公主的鸾驾正停在靶场外不远处。
“参见太子殿下。”下人们齐齐行礼道。
刘楚嫣在婢女的搀扶下跳了下来,见了刘廷钰便嗔怪道:“哥哥,你为什么将我拦在外面?”
“嫣儿,这种地方你还是少来的好。”刘廷钰道。
“凭什么太子哥哥来得,我却来不得?”刘楚嫣不满道。
刘廷钰眉头一皱:“别的本事没长,强词夺理的功夫倒是长进不少!”
刘楚嫣掩面,咯咯娇笑了一阵。
刘廷钰太了解他这个妹妹了,知她素来无事不登殿,故而今日来此,定不是为了撒撒娇、寒暄几句这么简单。
“说罢,又闯什么祸了?”他开门见山道。
长宁公主却不吭声了,先是抠弄着团扇上的双面绣,又装作不经意玩了玩鸾驾上的流苏。
见自己平日里慧黠多变、机灵活络的妹妹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刘廷钰便已猜到了几分。只是不愿主动点破,眼含笑意地待她自己开口。
长宁公主觉得开了口会尴尬,却没料到不开口竟然更尴尬,索性老实交代道:“哥哥,母后她……想给我指一门亲事。”
“亲事?郑予么?”
刘廷钰心道:郑家知根知底,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郑予此人是个本分人,虽无青云之志,可和岑家那两个不中用的废物比起来也足能算得上是人中俊杰了。更何况他与长宁素有青梅竹马之谊,对她也颇为上心。这桩亲事怎么看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若嫣儿真的下嫁于他,为人兄长的帮他加官进爵自不成问题。
刘楚嫣一撇嘴,哀怨道:“才不是予表哥呢!”
“难不成是郑充?”
郑充乃郑家长子,比郑予年长几岁,可相貌却不及郑予。刘廷钰对他并不如对郑予那般合意。
“也不是……”刘楚嫣摇了摇头,“太子哥哥,我告诉你,你可别生气……母后是想让我嫁给鲜卑王,助父皇分忧……”
“什么?”刘廷钰当即颜色大异,立刻命人起驾朝凤仪宫赶去。
刘楚嫣甜甜一笑,知道自己这下算是找对了人。
她抬头望着天空,心中无比期望她的太子哥哥能够拗过母亲,让她不必远嫁。嫁到塞外去,她是千不愿万不愿的。不仅是因为那里平沙无垠、凋敝凄凉,更是因为她已心有另属。
郑皇后今年已经四十有余了,虽说依旧雍容端庄,可也早已不复当年的俏丽。生下一儿一女已令她身体大损,只能常喝些汤药来弥补。凤仪宫中时时刻刻都弥漫着药味,这或许亦是刘廷钰不怎么爱来拜谒母后的原因。
“太子殿下驾到!”
门外有人通传道。
正在榻上小憩的郑皇后睁开了眼,迅速穿上鞋子。
“云欢,快看看本宫有没有仪容不整?”她问服侍她的云欢嬷嬷道。
云欢见主子面有喜色,忙道:“没有,没有!咱们娘娘一直是那般美。”
郑皇后还在闺阁时,她便伴在左右。直到郑氏入了宫,做了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她也依旧是那最得力的助手与唯一能说说体己话的人。
刘廷钰已有月余没踏足过这里了。在云欢眼里,他或许是个勉强合格的储君,堪称称职的兄长,但绝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儿子。
“参见殿下。”她盈盈一拜。
“嬷嬷免礼。”刘廷钰一抬手,示意她起来。
“皇儿,你来啦?”郑皇后得见爱子,激动难耐。
刘廷钰却阴着一张脸,并不接话,只是遵循礼数朝她一拜:“儿臣参见母后。”
郑皇后连忙相扶:“咱们母子之间,就莫要讲究这么多繁文缛节了……”
“你们先聊着,老奴去取些糕点来。”董云欢见气氛不对,便借故离开。
“皇儿,你好久不曾来了……你今日能来看母后,母后着实感动。”
刘廷钰看着那张十分动容的脸,心中暗骂她虚伪。
“母后最近一切可好?”他道。
“都好,都好。”郑皇后点头连连,“钰儿你一切可好?”
“好得很。”刘廷钰道,“只是最近读了一首有趣的诗,想跟母后讨教一二。”
郑皇后闻言,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刘廷钰素来资质聪颖,自视甚高,又如何要跟她讨教诗文?
只听刘廷钰吟道:“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这首《黄鹄歌》乃是西汉时远嫁乌孙国的细君公主所做,据说公主写下此诗不就便郁郁而终了。
郑皇后终究是读过些诗书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完便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钰儿,你……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刘廷钰冷声问道。
“钰儿,你该长大了,不能在这么意气用事了……”郑皇后低声道。
“就只是为了讨好他?你也太可怜了……”
郑皇后站了起来,正色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讨好你父皇,而是为了帮整个国家分忧!”
刘廷钰长袖一甩,斥道:“这算是什么为国分忧!我在理藩院主管靖边事务,苦心经营,夙兴夜寐,这才换来了北境告捷。我费尽心思供前线打胜仗,到头来自己的妹妹却还要嫁给一个鲜卑贱种!这等君辱臣死之事,算什么为国分忧?”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郑皇后眼眶一湿,转过身去:“钰儿,你今天既然来了,母后就劝你一句——罢手吧!国库已支撑不起更多的战事了,这样下去,迟早会将社稷拖垮……”
刘廷钰冷笑一声,道:“都只会哭穷,可他们那帮酒囊饭袋有想过一点办法补救吗?三年的时间,我在漕运上运作出七成军饷。那些伪君子们居然都看不到……呵,南公瑾那个猪生狗养的小畜生还要来查我的账!我刘氏的基业就算要毁,也绝不会毁在国库亏空上。都是毁在这一个个奸臣和蠢货手中……”
“够了!不许再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郑皇后极少冲刘廷钰发脾气,只是听了他说“刘氏基业要毁”这般寻晦气的话,也不得不制止。
南方的漕运本就是烂账一笔,虽为国库增加了不少营收,可终究也是大头给了朝廷,小头入了郑家的口袋和端本宫的小银库。但凡涉及漕运的差事,都是肥差,上上下下无所不贪,刘廷钰自己拿起来不心软,也总是纵容着手下。
这笔看似能稳赚不赔的筹措,实则一分一毫都是在压榨民脂民膏,可谓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郑皇后是位贤后,早就见不得他这么做了,便娓娓劝道:“你就听一听母后的忠告吧,莫要再做这饮鸩止渴之事了!”
刘廷钰将母亲的手甩开:“漕运之事,母后无需多管。只是想要嫣儿去和亲,自是万万不可能的。”
郑皇后不再与他辩解,而是坐回榻上独自抹着眼泪,委屈道:“陛下就只有两个女儿,长宁不嫁,难道要四岁的平章公主去嫁?罢,罢……反正你认定了我不配做你们的母亲,我再多说些什么也没有用了。要是有其他办法,有哪个做母亲的愿意舍弃自己的女儿?”
郑皇后这一哭,哭得刘廷钰心烦意乱。他见不得女人哭,可是天下哪有不流眼泪的女人?恐怕除了荆月儿跟贺兰雪就再没旁人能办得到了。亦或许贺兰雪不是不哭,而是次数太少,连他自己也忘记了。
“只要我活着一天,别说是公主,就算是一个宫女,也不会便宜了鲜卑贱种。”他负手望天,眼含决绝之意:“我的妹妹,纵使我亲手掐死她,也不会……”
郑皇后打了个寒噤。
人言“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可她这个做娘的怎么看也不觉得现在的刘廷钰和七岁时那个整日缠在她身边说笑嬉闹的纯真孩童是同一个人。别说是七岁,就连十七岁时于百官面前受封太子、意气风发的少年似乎也消失了。他变了,变成了一个穷兵黩武的指挥者,变成了一个充满戾气的野心家。
贪墨,屠城,结党,杀伐……该干的,不该干的,他全都干过了。
郑皇后望了一眼寝宫内供奉的观音菩萨,只愿自己吃斋念佛能为刘氏的子孙积点阴德。
偶尔她亦会羡慕长春宫中的容嫔,纵她膝下的三皇子刘廷钊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也好过这般行走在冰面上的生活——手中抱着的金银珠宝越多,就越有可能压垮脚下的凭仗,跌个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