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公瑾误终身》莫锦书

6、胡虏沦为人肉靶

　　贺兰雪拿起手中信纸一看，才发觉被水淹过的字迹变得十分模糊。她眯起眼睛来细细打量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却也只能看清信封上“沃瑜亲启”四个大字。

　　贺兰雪眼前浮现出瞿清浅临终前满怀期待的眼神和那抹安详的笑，心中不是滋味。瞿清浅尸骨未寒，她居然不慎毁了他的信……可那封信上，定寄托着他对南公瑾隐秘的情愫，是生命走到尽头才敢写下的真心，可谓字字泣血。如今，竟随着她的落水而面目全非了。

　　刘廷钊见她满面愁色，便问道：“我看信封上写着‘沃瑜亲启’，这封信可是给礼部侍郎南公瑾大人的？”

　　贺兰雪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十分复杂，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沉吟片刻，她才开口道：“廷公子，你认得南大人么？”

　　“南大人么？倒是有过几面之缘。”刘廷钊说谎话不打草稿的功夫十分了得。他和南公瑾日日共同上朝，纵使不曾说过几句话，可天天相见，早就已经混了个脸熟。只是他心中觉得好生奇怪：这信上称南公瑾为“沃瑜”，想必是出自一个与他交情甚笃的人之手。可为何贺兰雪的言语之中总透着一股子生分？

　　“他最近貌似惹上了点麻烦，这麻烦还不小。”刘廷钊继续诱导道。

　　贺兰雪一捏拳头，心道：谁说不是呢？和命案牵扯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更甚者，这起命案的制造者还十分可能是刘廷钰……

　　“南大人他遇上什么麻烦了？”她作一无所知状问道。

　　刘廷钊道：“就在昨日，有一位礼部官员遭人杀害了。而这位死者，与南公瑾素来政见相左，针锋相对。可你说巧不巧？偏偏南大人他自己就在那案发现场。”

　　“他是被冤枉的！”贺兰雪脱口而出。可此言一出，连她自己都自认幼稚。是了，杀人的不是南公瑾，分明是荆月儿。可那又如何呢？若没有充足的证据和事实，他照样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南大人曾有恩于我，若有办法能帮他，我自会结草衔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可无奈空有痴心，托付无门啊……”刘廷钊道，“倒是贺兰姑娘你，是南大人的什么人？为何也对此事颇为上心？”

　　若细细推敲，便能发现刘廷钊这番话的漏洞委实太多了。这桩昨日才发生在青楼里的命案牵扯了一位正二品朝廷大员，出于对朝廷名誉的加持，证据确凿之前这样的消息都是严密封锁的。若非身份特殊，又怎会知晓得如此迅速又透彻？世上绝不存在这般消息灵通的“小商人”。

　　不过贺兰雪正一心琢磨着别的事情，便没多想，只是轻咳了几声，掩饰道：“南大人亦是我的恩人……”

　　刘廷钊微微一笑，见贺兰雪眼神躲闪，闪烁其词，便知她所言不真。

　　贺兰雪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脑袋却迅速思考着。实际上，大多数时候她还是能保持理智和冷静的。

　　她是那桩命案真凶的唯一目击者，这个身份说不定能令她具有帮南公瑾解围的能力。瞿清浅一诉衷肠的信被毁了固然是一大罪过，可是眼前要紧的是先设法帮南公瑾找出证明清白的证据，其次才是不遗余力弥补那封信的损失。这两件事，她定会一一完成！

　　若是瞿清浅天上有知，也定会同意她这么做。毕竟瞿清浅最看中的还是南公瑾的安危。

　　贺兰雪心中意念逐渐坚定——依目前的情势来看，须得尽快行动起来。这地方怕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

　　皇宫之中有处小型的靶场，是为了便于皇子们练习骑射而设的。

　　这里不大，只能供人小试牛刀，连地上的沙土亦是从宫外运来撒在地面的。

　　靶场的最西头站着许多仆从，手上端着点心、茶具、汗帕等小物，无所不备。而他们所簇拥着的，一个是皇太子刘廷钰，另一个则是年过六旬的兵部尚书孔承恩。

　　若非太子身后站着两位身穿官服的武将，旁人定要以为他和尚书大人是坐在茶社的雅座听曲儿看戏呢。

　　而刘廷钰的表情，也恰如正在等待着一出精彩的好戏。

　　“拓跋延，让他们把人带上来吧。”刘廷钰呷了口茶，徐徐道。

　　一旁年事不低的兵部尚书孔承恩拿出条锦帕来擦拭着额上的汗，被刘廷钰瞧在了眼里。只听他呵斥身后的小婢道：“还不快给孔大人斟茶、扇风？”

　　“奴婢该死……”

　　“太子爷，不怪他们。要怪也只能怪老夫年老体虚……”孔承恩道。

　　“孔大人说笑了。”刘廷钰笑道，“京城的文武百官中，有谁不知您孔老乃是汉升再世，宝刀未老，不减当年勇？”

　　“臣委实惭愧难当……”孔承恩受宠若惊道。纵横官场这么多年，他历经过无数波折，可对眼前这位太子爷却总是能避则避。都说“圣意难测”，可偏偏他们大宣朝就有位比圣上还难测无数倍的太子。

　　“呦，此茶并非最新的明前茶……”刘廷钰撂下茶杯，轻揉了揉眉心。

　　一细声细气的太监忙道：“回太子爷，今年南方的漕运出了些问题，江浙的贡茶还没能到京城……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

　　说着，便毫不手软地打了自己一耳光。

　　“成了，退下吧。”刘廷钰今日貌似心情不错，没打算再深究：“孔大人，你可瞧见了？不是我吝惜好东西才不拿新茶来招待您，实在是有人从中作梗，插手漕运呐！”

　　孔承恩的汗水顺着双颊不住地流。

　　他知道，刘廷钰所指的“有人”不是旁人，正是南公瑾。

　　自从南公瑾进了内阁，便接连上疏建议整顿漕运。皇上那边甫一松口，他便立即着手去查。单单从湖广就查出好一笔贪墨。

　　漕运之事向来由郑氏一脉主管。郑氏一族乃郑皇后的娘家，也就是太子爷的外公、舅父、表兄弟，中间多少利益牵扯更是无需多言。南公瑾一入内阁便触了太子霉头，倒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可他刘廷钰又不是什么好惹的人，自然要把这一笔笔账悉数记在心上。

　　说话间，拓跋延已令人将十个战俘带了出来，在靶场的最东头一字儿排开。士兵们将他们每一个人都栓在木桩上。

　　这十个木桩上原先是用来栓靶面的。

　　刘廷钰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他是要用这十个战俘做人肉靶子！

　　拓跋延跑过来，行了个礼道：“太子殿下，统共八个鲜卑人，一个党项人，一个羌人。”

　　“很好。”刘廷钰道，“岑修齐，你练手的机会来了！”

　　他身后另一名身着官服的年轻武将站了出来，向他请示后，从背上拿出弓箭。

　　岑修齐将弓张满，对准其中一个“人肉靶子”，良久才射了出去。

　　明明隔得不近，却好似听得见那血肉撕裂的声音。孔承恩见多了沙场上的刀光剑影，可年事已高，亦不愿再看到这般血腥场景。

　　被射中左肩的“靶子”歪倒在一边，痛苦地哀嚎着。

　　刘廷钰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换一套好些的家伙，再来！”

　　奴婢们双手奉上了更大的弓和更长的箭，岑修齐深吸一口气，面色很是紧张。他取过新的弓箭，再度奋力拉开。可谁知这一回他的手臂颤抖得更是厉害了……

　　“嗖”的一声，箭直直地扎入几步之外土地上，根本没射出去。

　　刘廷钰瞥了他一眼，道：“十九啊，许是你在南方做久了文官的活儿，对于老本行倒是手生啦……”

　　岑修齐垂下头去，一言不发，唯有手心内已满是汗水，手上的弓险些滑了下去。

　　他和太子从小一同长大，儿时便被父亲嘱咐要唯太子马首是瞻。事实证明他父亲是对的，至少刘廷钰这么些年来一直没少提携他，不管他到底是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岑修齐生于正月十九，“十九”乃是他的乳名，这个乳名被太子一叫便叫了将近二十年。

　　刘廷钰拿帕子擦了擦手，又向岑修齐投去一个眼神示意。岑修齐恭敬地将手中弓箭呈给刘廷钰。

　　刘廷钰那双手，苍白而修长，骨节分明，上有不止一件玉饰点缀。最昂贵的那只赤玉扳指色泽妍丽，红如鸡冠，为世间所罕见。上有数点栗色的沉积，乃是古沁。在它的映衬之下，刘廷钰的手指显得更苍白了。

　　这双手当是一双泼墨作画、弹琴赋诗的手，不会有人将想象得到它们握起兵器时的样子。

　　可是这双手的主人却偏偏颇好此道。

　　刘廷钰信手将弓拉开，眼睛直勾勾盯着那“靶子”。那双手是有力的。他对准目标一放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中了，中了！”方才为了一杯茶而认罪的小太监不禁尖声叫起。几个婢女却强忍着一副几遇呕吐的样子，转眼间，又全部换了副表情高声叫好，赞许主子百步穿杨的神功。

　　兵部尚书孔承恩心中五味杂陈，也只得道：“太子殿下好身手，真乃……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拓跋延前去一看，原来刘廷钰的箭不偏不倚射中了“靶子”的喉头，左肩中箭、苦苦挣扎着的“靶子”终于毙命。箭镞尖利，深深没入了那人的脖子，只余下箭羽在外。如此惨烈的死状，也怨不得婢女们不敢抬眼看。

　　刘廷钰幽幽道：“十九啊，业精于勤荒于嬉，以后可别再输给我这个外行了。今年的战俘多得是，杀不光，随你去用。”

　　“殿下教训的是，十九谨遵……”岑修齐忙行礼道。

　　“长宁公主到！”

　　“嫣儿？”刘廷钰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复杂神色，“把人拦住，我出去见她！”

　　孔承恩颤巍巍站了起来，躬了躬身子道：“殿下，既然如此，老臣便不敢再打扰您和公主闲话家常了，不如您恩准臣先行告退……”

　　“对不住了孔大人，我也不知今日我这不受管教的小妹会到此造访。您且回府歇息，我们改日再抽个时间来议事。”刘廷钰道。

　　长宁公主刘楚嫣同为郑皇后所出，乃太子胞妹，十分受宠。她平日里娇贵无比，怎么突然会到这种只有男人来的地方找他？

　　念及此，刘廷钰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