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第三十九章·荆天明 ...

  •   -荆天明-
      “我从咸阳那边收了点风。”石兰坐在案板旁,一手玩弄天明刚做好的机关。
      “什么风?”天明问,往杯子掺了水,递给石兰。
      石兰接了过来,点点头,“掌管宗礼的奉官杨先失职,祭典出了重大差错。”
      “嘉平节祭典?”天明挑眉,“可杨先是前年被嬴政任命的,连续两年未爽,怎么偏今年出了问题?”
      “很明显,是有人故意陷害,”石兰道,“今年嬴政将祭典交付给扶苏,杨先归扶苏管辖。这一出差,就间接给他抹了黑。”
      “照你这样说,这极有可能是胡亥一党所为。如果连你都能看出来,嬴政又岂会不知?”
      “嬴政当然知道,所以,杨先的惩罚并不重,仅仅被革职了而已。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胡亥都在江淮督军,置身事外,拿不出证据,这是其一;杨先虽忠厚老实,但从上一次祭典就显得不大上心,给了别人空子钻,这是其二;再者,小小地惩处杨先,既替扶苏卖了人情,又以此警告宫中党派势力,这是其三。”
      天明目中恍然,又问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乱子?”
      “这我也不得而知。只听说嬴政看了拟定的祭诏,气得说话的声音都变了。”石兰淡淡地说,喝了口水。
      “还真让人有点好奇。”天明笑了。石兰在对面放下杯盏,一只手按上肩膀,轻轻揉两了揉,略微蹙眉。
      天明不禁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有没有大碍?”
      “无大碍了,”石兰摇了摇头,“只是天冷了,有些瘆得慌。”
      “那你现在行动可还方便?”天明小心地问。
      “没太大关系。只是有时招数不如以往,”石兰道,“还要多谢端木医师。”
      天明摇了摇头,“别客气了。”
      石兰低眼静默半晌,才轻问,“《异典》的情况怎么样?”
      “荀夫子已经找到了那半部,正往回赶,”天明说着,眼里不觉流出光彩,“只要路上不出差错,很快就能成功了。”
      “很快?”石兰蹙了蹙眉,“可小圣贤庄不是一直没有结果?”
      天明心下一凛,忙道:“正是。但只要不惊动旁人,从藏书阁下手便容易得多。”
      “阴阳家可曾寻过麻烦?”
      “有几回撞上,大都是寻常玄同,因而未作太多纠缠。唯有一次遇到少司命,损伤了一名弟子。”
      “只不知,藏书阁那半部《异典》是否真的完好?”
      “伏念掌门曾同众人指过一片区域,盗跖先于大伙之前往那看过,说保存尚可,还有找寻的余地。”
      石兰点了点头,“那便好。好在荀夫子未曾引起帝国和阴阳家的警觉,不然绝不会如此顺利。”
      “说起来,蜀山最近又在做什么?”
      “蜀山被帝国和阴阳家密切监控,如今也只有依靠三家,亦步亦趋罢了。”石兰黯然道。
      天明点了点头,心头不是滋味,不知该如何作答。
      石兰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道:“过了这么久,还没谢过你。之前那样的情况,你都没有放弃同蜀山的结盟。”
      “说什么呢,”天明微微笑了,“先不论我们的交情,按现在的情形,分裂了蜀山,等同自砍臂膀,不是正和敌人的意?何况此时蜀山境况不佳,若急着撇清,底下弟子会怎么看?”
      石兰看上去像听愣了,表情痴痴的。天明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了,她忽脱口道,“那个人真的教会你很多,不是吗?”
      天明皱眉,“‘那个人’?”
      “……”石兰犹豫了一下,“星魂。”
      天明心脏一抖,微微直了背,“……星魂?”
      石兰但笑不语。
      “……你在说什么啊。”
      石兰偏头看他,“我印象中,他已经放过我们两次了。
      “第一次,我们去咸阳,他明明已经发现了,却根本不打算捉住我们;
      “第二次,我们在酒楼,大司命要对你不利,他出手拦下了;你要走,他也不留。
      “事实上,我说‘我们’或许不太恰当;应该说,放过‘你’吧?”
      说话者微微弯起眼睛,泛着一丝玩笑般的精光。
      天明听她数说,手心汗涔涔的同时,不禁暗中苦笑。
      其实,还远远不止呢。
      “……那,这又说明什么?”
      石兰犹豫片刻,说道,“你们是不是……关系挺好的?”
      天明一听,寒毛都竖起来了,“怎么会呢。”连声音都略显尖锐。他咬了咬舌头,懊恼。
      石兰一愣,目光充满了笑意。天明表情僵硬、身体僵直地坐在一旁,苦恼不堪,默默祈祷她不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石兰好笑,摇了摇头,“你不说也罢,我没其他意思,不过突然想起这事而已。”
      天明听完那话,担心她不快,硬着头皮道,“没呀,我不懂你究竟想问什么?”
      “只是你的变化实在太大,”石兰微微笑道,“不知其中,究竟有几分是他人逼迫的,几分是自觉自愿的?”
      “自觉自愿……?”
      “你难道没有发觉?如果愿意,一个人是会为另一个人改变的。”
      天明心一跳,舌头开始打结,“就像你为少羽改变一样?”
      石兰慢慢眨了眨眼睛,“所以你觉得,你和星魂就像我和少羽那样?”
      “……”天明一声苦叹,默默用手扶住额头。
      “其实,你们根本算不得‘敌人’了吧?”石兰声音带笑,“没有敌人会放过自己的对手,两次。”
      “……或许算不得吧。”
      “那能算是朋友?”
      “……大概吧。”
      “可能还要多一点?”
      天明的手开始在脸侧来回磨蹭,紧咬下唇。半晌,终于抬起头,放下手直视对方眼睛,叹气,“好吧,你说得对,没什么好掩饰的。”
      石兰安慰地笑了,“我该说什么?祝贺你?”
      祝贺?天明苦笑,“或许都有。”
      “嗯?”
      “敌人,朋友,比朋友更多,或许都有,”天明缓慢地说,“……这很值得祝贺?”
      石兰眨了眨眼,片刻才开口,“天明,人会碰到很多机遇的。而这个,恰好是你那一份而已。
      “你可知,三家和帝国都曾向阴阳家要人?撇开是非不论,星魂身在其位,或许会感到许多压力。然而,此刻你还好好坐在这里。”
      在对方别有深意的目光中,天明尴尬地轻咳一声,岔开话题,“你今天怎么了,说话跟原来不太一样?”
      石兰神情一黯,“没什么。经过这些事,仿佛看透了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石兰不搭话,微笑着注视他,“既然你大方承认了,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
      天明一声长叹,“我们非得要继续这个话题?”
      石兰没打算理他,兀自说,“上次在酒楼,星魂觉得自己好似被蜀山玩弄了。可事实上,蜀山的确未曾参与。”
      天明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于是石兰简单地将事情经过叙述一遍。天明听着,心中某一角越来越阴暗。最后他一言以蔽之,“这么说,那个假扮阴阳家弟子传话之人,不是蜀山的人?”
      “不是,”石兰简洁地否认,“蜀山的确假扮过阴阳弟子,不过,是引诱赵高去城中酒楼。虽然知道赵高此行必将先会见阴阳家,但蜀山何必傻到先一步引起他们的注意?”
      “那这个人究竟是谁?”
      “我也想不通,”石兰摇了摇头,“是欲离间蜀山与阴阳家,又或是欲刺激帝国清剿之念,看上去,倒像存心与你我过不去。”
      “但齐鲁之地中,除去帝国正反两党,只有无拘无束的游走之士,谁会来刻意插一足?”天明皱眉。
      “游士,帝国,蜀山,甚至阴阳家,其中必有一方参与了那日的戏,”石兰道,“可无论怎么看,只有一个人,才是被真正设计的那个。”
      “你是说……星魂?”天明微微张大眼睛。
      石兰点了点头。
      “那……你的意思……”天明艰难地寻找着措辞,在她的注视下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难道不想知道他身边发生的事?”石兰带了丝玩笑地道。天明愣了愣,而后悲叹,心道有些事果然不能告诉女孩子。只见石兰敛去笑意,开口。
      “我一番话之意,无非两点:一,三家和蜀山应该警惕那躲在暗处的窥伺之徒,不可轻受其害;二,观察那日的气氛,阴阳家的内讧恐已蓄势待,对于三家的计划,未尝不是件好事。”
      “一切只等《异典》就绪,三家就可制定下一步计划了。”天明说。
      石兰颔首,“蜀山这边,我与青鸾已连月寻查可能存在的害群之马,虽未见不妥,但若有必要,三家亦可防患于未然。”
      天明暗自思考,“若酒楼一事排除了你们自己内乱,又会有何人?”
      “这我不得而知。那人既居心叵测,自不会轻易被人察觉意图,”石兰顿了顿,看向天明,“你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星魂?”
      天明一愣,脱口道:“我为什么要告诉星魂?”
      “若此事与我所料不差,或许将关乎他日后的处境。既不涉及三家之利,说与不说,只在你权衡而已。”
      天明脑中一团浆糊,半晌叹了口气,“权衡有何难,只是你觉得,我又将以谁的立场同他说那番话?星魂的敏锐远超乎你我想象,一早注意到了也未可知。况且,他也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
      石兰看他片刻,安静地点了点头。
      天明只觉话说太多,吞了口唾沫,喉结艰涩地上下滚动,于是给自己舀一杯水,往嘴边送去。
      脑中飞快地重复一遍石兰最开始说的“从咸阳收到的风”——祭典,奉官,惩罚,胡亥,嘉平节……
      忽然,他心一揪,手猛一抖,刚刚离开嘴唇的杯盏里洒出几滴水来,顺着手臂滑进衣服,森冷。
      “……你从咸阳听来的,只有头先那么多吗?”天明将杯子放到桌案上,心提到嗓子尖儿,连声音都有些变调。
      石兰略一思索,摇头,“没有更多了。”
      “没有事情发生的细节?或者……有没有其他人受惩罚?”天明干涩道,目光不觉有些狰狞。
      石兰紧张而疑惑地直起了身体,“多的倒没有。要说罚,不过是些帮忙打理的小官罢了……可有什么问题?”
      天明摇了摇头,努力对自己说是他想多了。
      石兰却像想起什么似的,手中的水杯“啪”地一放,将天明吓了一跳。她蹙眉看他,声音有一丝发紧,“说起来,往年我多少会听到些星魂的消息,怎么今年……?”
      天明整颗心脏像吊到了悬崖上,说话结结巴巴,“你、你说什么?”
      “往年我一般会被告知,星魂留在宫中善后云云,今年倒没听到什么关于他的字句。”
      天明心一沉,整个人好似被抡进了冬河,森寒的冷意让他从头冰到脚!
      阴阳家和胡亥缠得紧,他们早就已经知晓。胡亥这次虽去了江淮,可趁着难得之机,难保不会事先在宫中安排头目替他做事。
      事情一发生,他倒可以撇得一干二净,但阴阳家……阴阳家……
      ……如果犯下大错,嬴政却小小惩罚奉官,本就十分不妥……那会不会有人代替他受过?
      那个人……
      想到这里,天明胸口一痛,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石兰见他脸色不对,忙道:“你别吓自己,我再跟那边对对。凭星魂的能耐,怎么会有事?”
      天明勉强对她笑笑,然而此时脑子一突一突的痛,极度的不安和无措让他连坐都坐不安稳了。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能呼吸,于是借口拿东西,从石兰跟前溜了出去。
      推开门,外面的冷风像迎面给了他一个耳刮。屋内与屋外的气温形成反差,让刚出门的人格外不适应。
      腊月的天暗沉阴郁,海边的桑海飘起了雨,中间夹着小雪,沾到脸上有些彻肤的寒意。墨色的树木在冷风中沉缓地摇动,仿佛以一种倦怠的方式抗议寒风的侵扰。
      天明将身后的门关上,轻轻把后背贴了上去,顿感体内的寒冷沿着脊梁逼到耳根。
      或许是太过恐惧,他的呼吸又浅又急,胸口闷得发紧,寒气刺激着鼻腔,呼出的鼻息在空气中形成一片茫茫的白气。
      他木楞地盯着那团雾气,直至终于消散,不见形影,身体深处才传来一阵尖锐的疲惫和疼痛。
      ……星魂不能有事。
      绝对不可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