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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星魂 ...

  •   -星魂-
      星魂回过头,胡亥正略带笑意地站在他身后。
      “十八公子。”星魂行礼。
      “不必多礼了。想来国师大人奔波数日,必定已十分劳累,”胡亥说道,“只是明日我奉父皇之命,前往江淮督察军情,不到嘉平节不能回来。有一些东西,急着想给国师看。”
      “不知公子想给在下看什么?”星魂问。
      胡亥笑了笑,看向前方,“国师大人可知这是何处?”
      “此处原本有一条河,该是渭水支流;如今却干涸了,想来是河水改道。算算时间,这个地方在帝国建立前便存在了罢?”星魂分析。
      “不错,国师大人好眼力,”胡亥笑,“那可否请再猜猜,这里是作何用的?”
      “莫非是用来测记星象?”星魂问。
      “祭天、祭祖、占星,这都只说对了一半,”胡亥笑了笑,“其实最主要的目的,还是用来住人的。”
      星魂挑挑眉,“住人?”
      “国师可看见对面的石屋?”胡亥说着,往前伸了伸下巴,“小小一间屋舍,却住着当年风靡一时的人物。国师大人曾听过丽姬这个名字罢?”
      “丽姬?”星魂重复着这个名字,觉得分外耳熟,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曾听过?”胡亥偏过头,看上去有些惊讶,“我还以为,阴阳家人都知道这件事呢。”
      “公子这是何意?”星魂皱眉。
      “难道月神大人不曾同国师说过,丽姬与父皇十九子之间的关系?”
      “我不记得皇帝陛下有第十九子。”星魂继续皱眉。
      胡亥看着他,显得有些不相信。星魂被他盯得恼火,道,“怎么,莫非月神大人知道此事?”
      “不止月神大人,连云中君仙人也是知道的。罢,看来是我误会了,从头讲一遍也无妨。”
      星魂眉心紧拧,虽然有些不快却难掩好奇,听之前最后确认道,“公子愿费心解惑,在下感激不尽。只不知此事与阴阳家有何关联,我一定要知道?”
      胡亥慢慢地眨了眨眼,显得有些迷惑和好笑,“不是阴阳家想得到苍龙七宿的秘密?若不知其中曲折,怕是少了重要一环呢。”
      星魂听得不明,胡亥又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我不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提前暴露一些,阴阳家又怎能全心信任我,替我做事?”
      “公子言重。阴阳家既有约在先,自然不会违背,”星魂说,“虽知皇帝陛下有二十三子,却不知为何,第十九子却是闻所未闻。”
      “未闻也在情理之中,只因这第十九子,已被皇家除名了,”胡亥笑了笑,“我们不如边走边说,这里自荒废后不再有人来过。我知道另一条路,可以到达对岸。”
      “看来十八公子却是常客?”星魂随他走动起来,挑眉问道。
      胡亥意味不明地笑笑,“也是很多年前了……若国师觉得丽姬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必是听了宫人嚼舌根。只因这丽姬许多年前,曾一度成为父皇宠妃。而此处,就是丽姬荣宠的象征。”
      星魂左右望了望,勉为其难,“此处也算……别致。”
      胡亥开怀笑了,“国师别看此地简陋。丽姬不慕名利,只潜心于星象、宗法,于是父皇便请人建了外面的宗庙和石地,全依丽姬喜好。
      “丽姬喜静,不喜与其他妃子打交道,鄙薄宫中奢侈的建筑,父皇便准许她远离后宫,傍水而居,由她性子搭起粗陋的房屋。
      “十数年前,此处河水秀丽,春时花开鸟鸣,秋时月静鱼肥,从这里还能看见远处青山。便是勤政如父皇,也不时爱往这边逛逛。
      “许多人不知道的是,丽姬曾为江湖中人,她与父皇的相遇纯属偶然。那又是属于他们的故事,我不得而知。只听说,丽姬会一种奇妙的术法——
      “——若父皇心绪烦乱,那他便过不了这条河;而当他心平气静,只要伸出脚,桥就在脚下,”胡亥被什么呛了一下,停下来咳了几声,笑了,“也不曾想,父皇竟被如此刁难。不过看来,他也喜煞了丽姬的小聪明。”
      听到这里,星魂不禁皱眉——听上去怎么那么像阴阳家的“破幻”?最后却说,“想来人都喜欢一些特别的事物。”
      “不错,丽姬确实够特立独行了,”胡亥笑笑,叹了口气,“相传丽姬为人热情豪迈,只可惜,与刺客荆轲扯上了关系,让自己葬身于此。”
      胡亥指了指前方,“国师可看到了那边的泥滩?我幼时便是从那里溜到对岸的。只可惜,父皇要是愿意多走几步路,就不用过那什么鬼桥了。”说罢笑了。
      星魂也扬起嘴角。虽然听到现在也并没有与苍龙七宿相关的影子,但这些宫廷的奇闻旧事,倒也让人觉得有趣。
      他们走到那些“泥滩”边,其实分明是河中小洲,断断续续从此处连到对岸,便一前一后走了上去。
      上到岸边,星魂掩不住好奇地问,“依公子之意,皇帝陛下第十九子就是与丽姬的孩子?”
      “确实如此。丽姬不知为何,特别崇尚‘十九’这个数字。那时适逢十七兄出世,相隔不远,父皇又珍重丽姬,竟特意将‘小十九’这个位子替她留着。因此,小十九并不一定恰紧随我后,事实上,我比十九弟大了足足五岁。”
      是个儿子。星魂眼睛一转,“既然如此,丽姬被赐死后,十九子发生了什么?”
      “因为种种利害关系,十九弟出生时并未被人知晓。但凡与此事相关之人,都以各种名目被驱逐或处死。
      “十九弟从出生起便和丽姬相依为命,但不幸的是,他竟亲眼目睹了丽姬的死亡。丽姬被父皇赐了全尸,就吊死在那颗树上。”胡亥指着前方那棵已经不大远的枯树,叹了口气。
      “这事对十九弟的打击可想而知。而据我猜测,父皇赐死丽姬,早已于心不忍;在不确定十九弟血脉的情况下,即非舆论压力使然,也无论如何不可将他留在宫中了。
      “所以当弥补也好,摆脱追思也好,父皇命一个人封印了他的记忆,将他带出宫去,从此不再相见。”
      封印……记忆?星魂皱起眉头,觉得这句话挑动了内心深处什么想法,但又迟迟没能唤醒。一转眼,两人已经来到丽姬旧居前。
      这还真是一间相当简陋的房屋。两扇门,六扇窗,灰砖作体,房顶铺着黑瓦,不着意还以为屋主人是江湖道士。可走近细看,还能勉强看出建筑之精细。
      至于门前这棵树……
      星魂好奇地打量着,问,“这棵树是何时栽种的?”
      胡亥也抬眼看了看这棵大树 ,“树是十九弟出世前几个月栽的。说也奇怪,这树从他降生那时起就开始疯长,区区数年,却像长了数十年似的。”
      “然后在他离开那刻枯死了?”星魂长眉高挑。
      “那倒也不至于,”胡亥好笑地看他,“只是后来河流改道,没了水分滋养,就渐渐凋零了。”他说完示意了一下石屋,“国师大人可愿进去看看?”
      “这样好吗?”星魂挑眉问。
      “此地有过凶杀,况有父皇下旨不得接近,寻常宫人再不敢来,我们左右看看,不会被人发现,这是其一,”胡亥笑道,“其二,为了证明我所言不虚,进屋后,我可以透露一个小小的秘密。而彼时,今日的故事也将进行到关键时刻。”
      星魂憋住笑,“十八公子好口才,在下佩服。”
      “国师大人谬赞,”胡亥谦虚道,上前推开了门,“请。”
      星魂也不再推辞,边走上前去,边侧头问道,“既然那十九子鲜为人所知,公子又是如何获知?”
      “咳,年少贪玩,追着一只小猫就从河洲上跑了过来,”胡亥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刚好遇见五岁大的十九弟在河边捉鱼,见了我好不新奇。丽姬也愿儿子有个玩伴,只叮嘱我瞒着父皇,且勿将十九弟的存在告诉任何人。”
      进了屋,胡亥轻车熟路地开始摸索起来。终于,他从抽屉里摸出燧石,用石头用力擦出火花,将烛灯点燃。
      星魂好奇地看着这一切。胡亥笑了,“是十九弟教我的。他和丽姬几乎在此自给自足,打火点灯是常用技能罢了。”
      星魂挑挑眉,不予置评。他环顾四周,除了桌椅、床铺、妆台、屏风等必用物件外,正对屋子中央正对大门的地方,还摆着一个类似祭台的东西,刚被点燃的烛灯在上面燃着火光。
      胡亥不过随手点了两盏而已。实际上,台面被烛台摆得密密麻麻,形成弦月之状。走近一看,灯烛包着一个乌白玉做的阴阳,满是灰尘的祭台上还雕刻着许多符文,乍一看,十分眼熟。
      是阴阳家的装饰。
      星魂眉头一皱,扫开几缕蛛丝,随手打开几个放在上面的卷轴,上面要不是画着星象图,要不就写着阴阳历法,有几张卷轴上的符文,甚至用了早期的阴阳文字来解说。古阴阳文,全阴阳家上下恐怕只有东皇太一一人能全数认读,见此,他不由惊奇。
      翻到中间一张时,他的手顿了顿,看到上面写着数行隽秀的字迹——“七月流火,吾子降于世。时傅说星晦,命途多凶……”粗略一看,约是丽姬本人之笔,预示儿子命运多难,虽入宫后不久便建造石台供奉傅说星君,却依旧非人力所及。最后一句悲叹,“吾之过也?天之过也?”
      扔下这堆笔记,星魂向前探了探,够到一张撕裂了大半的帛书,定睛一看,便为自己所见一惊!
      “吾儿启:东方七宿,曰‘苍龙’。汝先命与尾宿相接,多烦乱,而今世道险恶,人心鬼祟,宫廷则万险之险,万恶之恶。汝母无能,无力为汝阻挡灾祸,故凭己力窥窃天机,凭吾授汝之术,无畏于凡俗武夫。如尔他日相忘,吾留与汝玉玦一枚,中藏玄机,尔可借此书仔细参悟。愿汝此生无所畏惧,与天下为伍,放浪不羁……”
      撕裂的帛书不再有言语。星魂心悸不已,呼吸急促,在桌上翻动的手越来越烦躁——丽姬与阴阳家到底有何关系,与苍龙七宿有何关系?!
      胡亥安静地任他随便乱翻,最末才说道,“想来国师已看出丽姬与苍龙七宿的密切关联。只怕到此为止,还不能证明我真的知晓真相。国师大人请看……”
      说着他递出一张卷轴,星魂看了过去——那是一张磨损得相当严重的卷轴,陈迹斑斑,仿佛被主人反复使用了许多年。而且……他瞪着那被撕裂的痕迹——那分明就接着自己方才所见的帛书!
      打量了胡亥两眼,伸手接了过来,展开来看——
      ——然后,他再挪不开眼睛。
      卷轴上画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圆圈,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奇异符号,许多画了一半,被笔者一把叉划掉了。只有那被挤到最左边,最大却最显眼的圆,还被完整保留了下来。圆里的四个方位上,都有一个圆形的黑点。
      而这些图案,是他这几天一直看在眼里、再熟悉不过了的。
      星魂感到心口的神经猛抽了一下,抬手,试着从某一处将圆圈遮去一半。然后,他死死地盯住那个半圆好久,才默默收了回来。
      “怎么,有何不妥?”胡亥问。
      “无事,只不知公子如何以此自证?”星魂收起卷轴,不动声色地问。
      “当日丽姬几乎是预见了自己的死亡,于是对十九弟说了一个‘绝对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胡亥神秘地笑了笑,“十九弟年幼无知,又孤单惯了,见了人就管不住嘴。他对我详细地讲过这张图中的规律,那些话,至今都还记忆犹新;而其中,‘七’什么‘宿’的字眼,出现太多次了。当然,要解开全部秘密,也需要借助国师手中这样图谱。”
      星魂挑起嘴角,“图谱此刻在我手上,十八公子不怕我拿了走人?”
      “此有何惧?”胡亥不在意地一笑,“国师得不到我口中的话,即便拿了东西,也打不开锁,正好比一把断成两截的钥匙。”
      星魂心内冷笑,冷意森然地注视着他,不知不觉就生出一点歹意。
      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胡亥笑了,“当然,若国师有意与我动手……”他抬下巴示意一下河对岸,“六剑奴从我们来时便在外守着,一有动静,他们会即刻过来。而且,云中君往父皇药里加的那味调料,不多时候,还需从赵大人手下传递给他哪?”
      他胜券在握般微微抬起下巴,眼睛狐狸似的眯着,“所以,就算知道阴阳家左护法星魂本事通天,怕也不能轻易过得了这一关。”
      星魂冷笑一声,打消了刚才叫嚣的念头,虚伪道,“公子误会了。阴阳家对自己承诺的事,自会矢志不渝。”
      “如此甚好,”胡亥笑眯眯地点头,从星魂手里收回了那张卷轴,“时候不早,我二人从明日起都有的忙的,不如便早些回了吧。”
      星魂从鼻子里哼了哼,开口道,“还未曾听公子指教,十九子如今下落如何?”
      “下落?”胡亥正往外走,闻言又回转身来,表情有些玩味,“说到下落,只怕,国师大人大概一早便见过他了。说起来,你们该被称作‘宿敌’了罢?
      “天命弄人。我这十九弟被当年的护国法师月神大人封印了记忆,抛于荒野,随波逐流,孤苦迷茫。后来遇见剑圣盖聂,也未改变漂泊畸零的命运。却不想最终,做了墨家首领,统筹叛逆,带头给自己宗族添乱。
      “听说他前三年曾被阴阳家扣留?真是可惜,若那时由月神大人解开封印,该有多好。”
      胡亥说着,嘴角满是嗜血的残忍笑意,“想来阴阳家和丽姬都是同一类人,你们信神、敬神,将这苍龙七宿奉若珍宝,我无话可说;只是,我不信,所以它对我来说,一文不值。不过首先,我要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此次拜祖敬神的重大祭典,父皇竟交由大哥主持,某个意图实在有些过于明显了。而还早在准备阶段,就慌着把我支去江淮,名曰‘督察军情’,谁不知道他想给大公子一个完整的表演机会?
      “父皇偏爱,就算知道大儿子心慈手软、感情用事,也因个‘情’字而视而不见。人最可怕的不是力量,而是他的固执。
      “经此一事,前朝恐又要重新站队。我们抓住了李斯的把柄,倒不惧他临阵倒戈;还有个右丞相冯去疾,自诩忠贞,不偏不倚,让人心烦。
      “由此来看,我们——包括阴阳家,要做的事情还多得很。想来父皇已经交代了国师要尽力配合大哥?”胡亥笑了一笑,鬼魅般死死盯住他,“我倒是很期待,国师大人要如何‘尽力配合’。”
      星魂抑住阵阵心惊,冰凉道,“阴阳家自当尽力。”
      “很好。”胡亥点头,至少看上去像满意了。
      “只是,我还有一事相问。”星魂说。
      “哦?还有何事?”胡亥皱起眉。
      “这个十九子在宫中的名字,是什么?”
      胡亥好似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静默地看了他半晌,笑了,边笑边摇头,自言自语,“和不同人讲过这个故事,倒始终没有人关心过小十九的名字……果然,珍贵的东西要到了珍视它的人眼里,才能显得格外宝贵……”
      星魂皱了皱眉,等他讲完。
      “……罢。十九弟名禾辙,禾苗的禾,车辙的辙,是丽姬示天之后起的,被父皇恩准的名。听说一个人的名字和他的命运是相关的。而十九弟的名字,寓意心系苍生,游历九州……”
      胡亥越说声音越低,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最后沉默下来,表情难以捉摸,兀自转身走了。
      剩下他一人,星魂一下子卸掉全部警戒,忽然觉得疲惫极了。他手指掐紧了袖中的半枚玉佩,暗暗抚过那温润的表面。
      那里面的花纹,和丽姬的图谱别无二致。
      他闭了闭眼,挥袖灭去烛火,转身欲离去之前,却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下胡亥撕剩的半张帛片,收进袖子。而后走出石屋,关上房门,跟了上去,脑中如咒语般回荡着胡亥的话。
      心系苍生,游历九州……
      ……禾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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