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闻韶》南瓜居士

40、二十

　　金羽兰回到中枢大殿之时，俏脸紧绷，一双手拢在长长的水袖中，时而攥起，时而松开。
　　她明白自己应该镇定如恒，要拿出母亲那样的气势来发号施令，这样才能混淆视听，为大哥救治母亲争取时间。可无论她如何压抑自己，都始终摒不去心底一股如影随形的紧张不安，竭尽全力，也仅止于维持面上不露异色而已。
　　三成功体……
　　她选择相信大哥，可在心底深处，隐约的惶惑情绪却并未因此稍减半分。

　　这份情绪在听罢守卫来报之时达到了顶峰。金羽兰几乎当场扶案而起，但立刻警觉起来，只一动，强又止住，按捺着不动声色地挥退守卫。守卫退下之后，她忍不住霍然起身，在空旷的大殿之内团团打转。
　　守卫带来消息，金少爷不见踪影，连同他那两名舞姬，不知何时也已悄然离开了月中天。
　　至尊、金少爷、母亲、大哥……冒认、失踪、母亲遭人毒害……
　　这一定是某种事情发生的前兆，而且，是不妙的前兆。她猜不透这连番变故背后的玄机，却已品出了危机迫近的冷意。
　　“大哥……你千万不可有事！”

　　密室之内，一根飘荡不定的血色丝线横过半空，温暖的血色光芒沿着丝线脉脉流动，牵系的是萧竹盈仅有的一线生机。
　　丝线一边，盘坐于地的萧竹盈无知无觉，兀自晕迷未醒，低垂的脸庞之上，有一层隐隐黑气蔓延开来，那是随着蛊毒自发抵抗而加速显现的不祥异兆。
　　另一边的简韶一却远没有这般轻松。要维系这一道生之命脉，每时每刻他都必须付出比上一刻更大的心力，更何况他几日前功体另有耗损——短短几天不足以养息恢复，他如今的状态并不在巅峰。
　　蕴含清圣灵力的纯净血液沿着丝线汩汩流向失去意识的病患，与之相对的，一股粘稠阴冷的恶寒之意自另一端连绵不绝回流至己身，连经脉也几欲为之冻结。简韶一额上见汗，手上加催内元的动作却不曾稍有迟滞。
　　时间分秒流逝。
　　萧竹盈面上黑气如抽丝剥茧般渐渐消褪，显露出如冰如玉的脸颊，虽不及先前容光慑人，却是红润自然得多了。
　　毒血在体内积聚每多一分，简韶一周身沛然真气便随之衰弱一分。此消彼长，体内血行更速，凝血之弦分外剧烈地波动起来，简韶一运在空中的右手掠过一阵难以抑止地轻微颤抖，只感经脉间充斥着阴寒冷涩的气息，心口处亦是僵冷一片。分明已经贯注了平生之力，掌上源源输送的真气却仍在一寸一分地散失、衰减，愈是催动，愈是力弱，便如同断流的水脉，涓涓细流不足以通过干涸的河床，最终只有凝滞枯竭一途。
　　这是一场看不见的拉锯战，他这边仅是稍露颓势，萧竹盈脸上黑气即刻开始回流。简韶一抬起头，眼前微觉晕眩，立时便是一阵发黑。
　　驱毒已至关键时刻，容不得再做迁延。决意的眼神一闪，简韶一左手翻袖扬掌，当机立断，竟是一掌往自己额前拍落——

　　…………
　　…………

　　“……少衡，你心意已决，无可更改了？”
　　“是。眼前别无选择，我可以救祖父，也只有我，可以救祖父了。”
　　“天伦至亲，旁人自无置喙之余地，可你以命换命，吾却要痛失一名爱徒。唉……既然你决心如此，吾也只有尊重你的决定。”
　　“弟子不肖，让老师担忧了。还请老师暂纾愁眉，少衡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敢行此法，自是有所考量。”
　　“嗯……也罢，有信心是好事，但你切不可冲动行事。若真是天命难违，你需及时收手，不准逞强乱来，知吗？”
　　“这是当然。不过嘛……哎呀，被人告诫冲动行事，这对我而言倒真是新鲜的体验。”
　　“哈……你啊。”

　　年少书生静心凝神，调匀真气，随即运指如风，只见锐利气劲一闪，两人右手腕上同时多了一道平滑伤口。一溜鲜血斜下里飞溅而出，简韶一眼疾手快，口中一声轻喝，左手五指连弹似拨弦，掌心内陷，运劲回吸，有如傀儡牵丝，刹那间已将溅落鲜血凝成一线，一头连接着自己右腕，另一头正没入对面昏迷的老人手上脉门。
　　冷非颜见状离座而起，缓步站定了室中生门，在旁为自家学生护法。不言不语、折扇轻摇，沉静的气度掩不去满腹忧思，蓝衣儒者冷眼见那根血凝之弦灵光波荡，温暖的赤红光芒如同生命的象征，一丝一缕抽走了爱徒体内生机，反馈以致命的毒血。红光奔涌愈快，生机流失之速便也愈疾，眼看简韶一气息越来越微弱，原本健康的血色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殆尽，冷非颜数次几乎出手，却都硬生生按了下来，终究是未有动作。
　　难捱的等待不知持续了多久，屋内静得落针可闻，却在此时，冷非颜勃然变色。
　　鼻端传来丝丝腥甜气息，是……血。
　　冷非颜定睛看去，恰只见一缕暗红泛紫的毒血自闭目端坐的简韶一嘴角慢慢溢出，蜿蜒流过下颌，滴落在衣襟之上。
　　“不妙！”
　　见此情形，冷非颜再难袖手旁观，折扇一拢，径直挑向祖孙两人中间连系的凝血之弦。无论如何，先分开二人再作打算！
　　而在下一刻，从那声息全失的少年人身上，蓦然轻灵灵地跃出了一抹明亮至极的翠色光华。
　　突来异变，冷非颜反应亦是极快，霎时顿住脚步，压下万般心绪，目光投向异变源头，静观其变。
　　满室璀璨光色只外放一瞬，转眼间尽数向内凝实，化为一颗棱角剔透的晶体。却见此物翠色盈盈，莹然欲滴，似有灵性一般虚空悬浮在简韶一眉心寸许之前，端的神妙异常。清灵碧色照澈眉宇，萤光投映之处，简韶一忽地重重喘出一口气，随之睁开了双眼。
　　与中毒之人不同，他此刻等若是开门揖盗，抵御起来尤为艰难，毒质入体，立循同源血缘上行，迅速侵袭经脉脏腑。意识清醒的时间分秒必争，来不及迟疑，简韶一唇齿微动，吐字虽然极轻，却是字字清晰：
　　“……聚三魂，化七魄……阴阳归源，五气汇流——收！”

　　遥远记忆中来自天外境界的咒诀，就此首现尘寰。随着最后一字铿然落下，堪称奇迹的一幕发生了。
　　冷非颜再度按下了出手的打算，默然注视着毒质化成的黑雾从简韶一眉心缓慢渗出，然后如百川汇海，被丝丝缕缕吸入晶体之内；这奇异的晶体逐渐由青翠深化成墨绿之色，简韶一的状况亦如立竿见影般逐渐好转。
　　冷非颜心下暗自称奇，仔细观视之下，不难发现此物仅是一个虚影，并无实体，而区区虚影竟有如此神效，这等奇术向所未闻，看来果真是学海无涯，难可自矜。
　　这一过程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血线也被吸收殆尽，伴随着一声似虚还实的清亮哀吟，如同昆山玉碎，那神异的晶体猛然爆裂了。
　　无数片星屑漫天碎散迸溅开去，灿如银河碎星，却只稍纵即逝，旋又归于虚无沉寂。眼前一幕奇景证实了冷非颜的猜想，万千流光爆发过后，满室桌椅屏榻竟是丝毫未损，就连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足见此物的本质确是虚影无疑。
　　冷非颜疾步上前，探手一试满天红脉象，长舒一口气：“天幸一举功成，令祖已无大碍了。”
　　少年书生手撑榻沿，勉力起身，闻言眉心舒展，嘴角一翘，似是想要笑谈一句，忽而一偏头，猝然喷出一口鲜血，仰天便倒。
　　蓝衣儒生身形一闪，化光接住了学生倒落的身躯。斑驳血色映在冷非颜眼底，点点殷红，尽是为人师长者不可置信的惊痛。

　　（……老师请勿忧急，神源破碎之伤虽然棘手，但吾之神源尚未大成，即便毁去，料想也不致伤筋动骨……）
　　简韶一仍想这样安慰师长，可惜这一次伤势委实沉重，嘴唇翕动片刻，只发出几个微弱难辨的音节，便即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少衡啊！！”

　　…………
　　…………

　　左掌拍落一瞬，如持桂棹兰桨、击月下江河，点点翠绿碎晶自额前飞激而出，悬浮于眉心之前。年青儒生精神一振，意识顷刻间从回忆中挣脱，转而全神贯注于眼前神源之上。
　　“吾不会倒下，祖父不会倒下，母亲同样也不会倒下。欧阳上智，你已走上一条自取灭亡的道路，而吾，很乐意在这条路上送你一程。”
　　“呵——定三魂，凝七魄，阴阳返照，五气至臻——破！”

作者有话说

　　五分之二，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