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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二十一 ...

  •   金羽兰费尽心思粉饰出来的假象终于在第十天达到了极限。
      事实上,能多拖延出这么些时日,就连金羽兰自己都很惊讶。这其中一半要归功于金少爷突然的不辞而别——她揣测着阴月夫人的语气传下严厉指令,几乎撒出月中天一半兵马,命他们翻遍中原的每一寸土地,必要将人生擒带回;另外一半则多亏了无极殿与南霸天之间的战事。战书下定之期将近,十三连锁会的现任主事者半月郎君已经率领人马浩浩荡荡地往中原奔袭而来,暗处窥视的眼睛再多,此刻也该是目不暇接了。

      月中天半数人手分散在外,漫山遍野地搜寻金少爷,留守本部的半数兵力被金羽兰严令责派,务要每日三次分三批在月中天周围巡逻布防,只留一小拨心腹负责守卫中枢要地。她自己则一人分饰两角,时而以面覆轻纱的阴月夫人面貌易容出现,时而自己显身,为“母亲令谕”奔走传话,精神每天都紧绷到极致,惟恐世家使者哪天忽然就神兵天降,带来至尊洞悉一切的严酷指示。
      说来月中天乃是她自小生长之地,对此间人事机宜种种了解不可谓不深,因此这出瞒天过海的戏码一开始进行得颇为顺利,人员分拨亦是如臂使指。虽说阴月夫人久不出面,越到后来部属越是懈怠,但在她易容出现以后,这点懈怠也被整肃干净,月中天内外严阵以待,堪称井井有条。

      然而力不从心之感悄无声息地蔓延出来,最终令金羽兰察觉到了情势的失控。第十天上,在第三次发现该有的三路巡逻只有参差不齐的两路之后,她展现出惊人的果决,施行了早就预备好的金蝉脱壳手段,就此抽身而退。
      事实证明金羽兰的直觉半点不错,就在她悄然离开中枢大殿的前后脚,大批的火把便照亮了殿外昏暗的甬道,先前缺席的数路守卫一涌而入,将大殿团团包围,眼前却是人去楼空,唯有壁灯之中的烛火,仍在静静发出噼啪燃烧声响。

      …………
      …………

      金羽兰在曲折回廊间急急奔行,身后数重甬道之外,大批人马汹汹而来的动静已经越来越近。
      蓝衣少女忽地戛然止步,呼吸仍然急促带喘,回头望望来路,又仰头看看眼前,脚步踟蹰,不由迟疑难决。
      再转一重石廊,就是通往母亲和兄长所在静室的暗道。但静室此时机关全开,早就成了铁桶也似的密室,她拿不准该如何进入,要回头也已后退无路。兄长曾嘱咐她回到此地来守住护阵之位,那么护阵之位又是落在何方?
      喧哗的人声陡然冲破地形阻隔,径直冲入耳际,金羽兰霍然回身,惊见兵锋所指,已至身前!

      追兵来得实在太快,快得全然超出她的预想。早依她的布置,追兵速度不该是这般迅捷,乃至于刚好将她堵在了暗道入口处。金羽兰心念急转,苦于敌我对比鲜明,一时又急又气,只得强行沉住了气,手中金羽扇一扬,摆出起手式,凝神应对。
      眼见对面数十柄兵器齐齐扬起,同时指向她身上要害,蓝衣少女不敢怠慢,屏息严阵以待。此处地形狭窄,有效限制了群殴的人数,但她的武功走的是轻灵小巧一路,不擅与人久战,更兼孤身一人势单力薄,要以一当百甚至数百决不现实。一念及此,金羽兰一颗心渐渐下沉,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金羽兰,策动月中天擅自行事,你可知罪?”
      “不束手就缚,还在负隅顽抗,真想反叛世家吗?”

      交手数十回合,金羽兰额上已然见汗。以一敌多的压力沉重如山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对面重重人马之中传来一声声喝问,意在扰乱她的心神,更是雪上加霜。一个闪神,刀枪剑戟同时袭至面门,蓝衣少女一仰身,金羽扇当头架住三五柄兵刃,手上巧劲一吐,震开一圈刀剑,叮叮当当之声顿时响成一片。紧接着她足尖一点地,错身跃出包围,叱道:“何方宵小,缩在乌龟壳里阴阳怪气,不敢光明正大出来叫阵,是见不得人么?”
      那人却全不受激,拖着一把苍老的声音,森然说道:“众人听着,擒下金羽兰,生死勿论!”
      四面八方攻势更密,将施展身法的空间压缩至最小。金羽兰暗叫不好,勉力招架片刻,终是左支右绌,闪身避过一枪,腰际便难免露了破绽,左侧敌人知机,已是一剑破风直刺而来!

      铮嗡——

      一声震耳弦响,突来气劲扫过战团,激起一片尘烟飞扬。金羽兰原是避无可避,本已准备咬牙硬接,恍然间乍见眼角划过数道黑影,身周转眼清出了一片空场,却原来琴音一起,周遭一圈的敌人受此反震,应声倒飞而回,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犹在地上连声哎哟。
      金羽兰叫道:“大哥!”
      追兵拥簇中,先前出言喝问的老者不惊反喜,长声大笑道:“简少衡,你果然藏身在此!”
      趁着攻势略缓的空隙,金羽兰急急转身回望,一腔忧喜交集悉数化作了惊愕。

      尘烟散尽,蓝衣少女身后的石廊中空荡荡一片,哪有半个人影?独见一具瑶琴若有灵性一般虚悬于空,其上更有一弦自行挑起,绝似有一无形无迹之人立身彼处冷眼相觑,正自扣指捻弦,引而不发。
      此情此景幽微之至,颇有一丝鬼魅之气,但那琴上七弦轻轻浮动,波荡着水纹一样的清灵微光,又冲淡了这些许诡秘意味。金羽兰从未见过兄长奏琴,却一眼认出此琴之形状尺寸正与兄长背后所负琴袋若合符节,心弦顿时一松,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转念思及眼前危局未解,这才又收敛笑意,眼睛盯着一众追兵,脚下谨慎地步步后退,退向琴身悬浮之处。
      却听那老者发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声:“简少衡,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呢?还是说,你此刻真元大为耗损,已到了无力露面的地步呢?”话音未落,蓦地断喝一声:“——拿下!”

      老者反应不慢,命令下得更是果断,可那具光影玲珑的瑶琴还比他所有手下都快上一步。但见那捻起的空弦一抹,震颤着回落至琴轸之间,发出了一声黄钟大吕般的铿然鸣响——退至旁边的金羽兰首次知晓,瑶琴七弦竟也能作钟磬之鸣!

      琴韵浑厚悠扬,余音泠然如珠,不及第一声来得激越,却仿佛直透颅脑、响彻人心,只搅得神魂也随那袅袅余音摇曳不休。一众追兵本就倚多为胜,除去老者本人之外别无根基出色者,刹那间为之所慑,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时间俱都摇摇欲坠,直是有口难言,有力难施。
      金羽兰只愣怔一瞬,就见琴身斜下里冲她一摆,七弦之上泛起一阵涟漪,有如被人舒展五指轻柔扫过,带起一连串浄淙流水之声。瑶琴自无言,金羽兰却察觉了其中蕴含的急迫催促之意,当下更不迟疑,快步跟上飘浮空中的琴身,一人一琴身影一转,隐没在石廊尽头的黑暗中,倏尔消失不见。
      追兵哗然,脸覆骨面的阴骷堡主从人群中缓步走出,背负双手,语调阴沉:“小子已是强弩之末,玩不出什么花招了。还不给我追!”
      琴声异状仅是片刻工夫,一干手下很快恢复过来,领命紧随其后而去。可惜阴骷堡主的得意并未持续多久,不移时,追兵竟又纷纷从回廊转角处退了回来:“堡主,前方有古怪!我等追上去后尽是在原地打转,绕来绕去只能绕回来,难以接近。要怎样办,请堡主示下!”
      “嗯——?!”阴骷堡主冷哼一声,沉声道,“大凡奇门阵法,必有阵眼关键。众人分散搜索,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阵眼所在!”

      …………
      …………

      金羽兰在那把玄异的瑶琴引领下步入密室之时,简韶一盘膝坐在地上,正自望空伸出双手,左手按弦、右手一挑,十指仿佛按着一具虚无之琴,在空气中信手拨动了最后一个音。蓝衣少女身前飘浮的夙怀琴立即回应了主人的心意,琴弦凭空凹陷、挑起,一脉极美的音色自弦下滑出,曳着辽远余音,为这首一阻追兵的入阵之曲划下了休止符。
      金羽兰眼睁睁目睹夙怀琴安然落回年青儒生身侧,再度回复了古拙无奇之貌,简韶一长长叹出一口气,手扶地面略微支撑了一下,这才转身向她看来。
      “大哥!你……”金羽兰叫出一声,喉头便即哽住,鼻子一酸,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见罗帐香榻之上,萧竹盈安然睡卧不醒,脸色平静,呼吸均匀,看样子应是已然无事。反观简韶一半合着眼坐在一旁,不见了一直以来挥洒自若的神采,看上去疲倦又憔悴,显然状态极差,怎么看都不像是“无事”的模样。

      “小妹,你莫不是这就要哭了吧?能在虎狼环伺之下帮我争取到这么多天的时间,到了此时居然还会掉眼泪,这可不像你啊。”
      简韶一的声音听起来也很低弱,中气亦不甚足,但他言语含笑,说话间那股稳静笃定之意仍是一如既往,只一开口,顿时便扫去了那股颓态。金羽兰急忙抬手抹拭眼角,指尖却未曾触摸到半分湿意,省悟上当同时,强抑着将哭未哭的情绪反倒就此平复过去了,不由嗔恼:“大哥,我还未计较你逞强乱来之事,你倒是打趣起我来了!”
      简韶一轻轻笑出了声,立刻又被低而急的呛咳声打断。年青儒生随即一抬手,阻止了金羽兰想要上前查看的举动,敛容说道:“吾无妨,有这多出来的七日休养,足可行动有余了。对手既已发动,之后的情势将是分秒必争,留给吾等因应的时间已然不多,小妹——吾希望你牢记吾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否则非但你我危矣,连母亲也未必能得保全,知吗?”
      金羽兰闻言一凛,容色一肃,凝神静听。
      简韶一唇角显出一个微微的笑容,点头道:“你听好了……”

      …………
      …………

      而在另一边,入驻月中天的世家兵马几乎翻起了方圆百丈之地所有的石砖,总算摸清了阵局关键所在。
      听罢回报的阴骷堡主颔首示意赞许,白骨假面遮蔽了火把亮光,在表面映出深深浅浅的狰狞阴影,同时也掩去了一副满怀恶意的期待神色。
      纵然是奇门八阵图,也难敌人海战术,更何况简少衡仓促布置的护身阵局?阴骷堡主一向认为所谓奇门遁甲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派出大队人马首尾连缀,蒙蔽人心、欺骗人眼的幻象不起作用,果然便找出了阵眼。
      ——在简少衡此子身上,意外已经太多。而今山穷水尽,不会再有侥幸的意外了。
      带着这种迟来许久的胜利果实终在眼前的快意,阴骷堡主眯着眼睛,猛一挥手,下了攻袭阵眼的命令。

      然而阴骷堡主期待的光景终究没有发生,反而是令他百般避让厌恶的“意外”二字再次彰显了存在感。
      意外只在一瞬。
      震天动地的巨响彻底摇撼了月中天深埋地下的地基。众多甬道石廊精巧连系成一个整体,本来处处透出建造者的巧思,此刻反过来倒戈一击,连锁反应如同倾倒的多米诺骨牌,尽职尽责地将这股冲击巨力传遍了整个月中天。
      脚下的地面晃动得像风浪中一叶小舟,众人立足不稳,时有扑跌,四面八方尽是惊恐的呼号走避之声。眼前种种,悉数指向一个阴骷堡主最不愿想见的事实——阵眼爆炸了!
      烟尘铺天盖地,石砖纷纷碎落。阵眼惊天一爆,阵心密室内却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昭示着世家兵马已然上了恶当,更有甚者,只怕简少衡并不如先前猜想那般元气大伤,反倒是行有余力。
      这无疑是最坏的猜测。阴骷堡主反应已是奇速,第一时间率众下令撤退,但就算如此,重见天日之时,他身边人马也只剩下了不到一半。
      死一般的沉寂中,骨面老者环顾左右,从牙缝里挤出嘶嘶的声音来:“小子逃不远,必然就在左近。给我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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