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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二十二 ...

  •   逃跑都有哪些要领?
      简韶一可以很负责任地表示,那必然是计划、路线和体力,三者缺一不可。除此之外,或许还需要一点绝处逢生的运气。
      然而眼下计划可以说有,路线姑且算它一半,至于体力……以简韶一此时的状态,兼又带着个不以武力见长的金羽兰、外加一个昏迷不醒暂时只能算是累赘的萧竹盈,他的体力大概是个负值,光看数字还挺高。
      追兵咬得很紧,每时每刻都可能迫近到方圆五里范围之内,犹如盯上了猎物的毒蛇,虽有林木遮蔽,兀自依靠超卓的嗅觉穷追不舍。简韶一并不想尝试一下被蛇咬上一口的滋味,因而他精确计算着自身残存的气力与复元速度,弃术法而就奇门,转而将天时地利运用到极致。如是一天一夜下来,竟果真未被追兵赶上,这一点就连简韶一自己都很惊讶——毕竟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先是登坛祭法以七星影命术替素还真逆天转命,再是施行造灵大法为魔灵脱胎换骨,连番损耗未及复元,便又使用养血易脉法为萧竹盈拔毒清蛊,更是损及神源,终于令致元气大伤。所谓人力有时而穷,说的就是眼下处境,此刻人事已然穷尽,也只能一赌天运了。

      金羽兰搜集了一堆枯枝落叶,在临时找到的藏身处生起一堆篝火,稍许驱散了深秋时节沁凉入骨的夜气。
      微弱的火光跳跃着升腾起来,照亮了山洞凹凸不平的岩壁。简韶一背倚石壁坐在篝火旁,夙怀琴安放身侧,折扇搁在手边,低首闭目,不声不响,似已累极而眠。
      金羽兰安置好昏睡的萧竹盈,悄然瞥了一眼,转身走出山洞,不多时又返回来,双手握着一捧泛黄的荷叶,轻手轻脚地走到简韶一身边:“困乏了吗?饮些清水再睡吧。”
      简韶一稍稍抬起眼,模糊的视线有一瞬失了焦,随即定格在蓝衣少女温柔劝慰的面容之上。他“唔”了一声,动了动,想要接过那捧荷叶:“我稍微休息一下,很快……就好。”
      金羽兰却避过了他的手,径直将水送到他唇边:“你实在虚耗得很厉害,仅仅七天,余毒也未必全清,再不善加调养,恐怕会拖成棘手的沉疴。现在有我在此,不需要你耗费心神,你只要安心静养就好。”
      简韶一确实没力气再作推让,也就不再坚持,低头就着她的手饮了些水,低声道:“山洞外的阵法摆好了吗?”
      金羽兰点点头:“是,依你的嘱咐,在周围拣了许多小石头,分成七七四十九堆,都按你所说的方位排下去,断无差错。”
      简韶一轻轻笑了一声,终究气力不济,重又倚回石壁,只苦中作乐道:“堂堂天下第一术,居然连一个匿形潜踪的小术都无力施为,如果传了出去,怕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金羽兰眉毛一扬,与乃母肖似的眉眼间流露出一抹反常的凛然威煞之气,沉声说道:“谁敢对你说三道四?”
      “金羽兰!”简韶一低低一喝,声气虽轻,果断之意却仍存,“不可忘记我跟你说过的话。”
      蓝衣少女机伶伶一震,顿时醒觉,依言收敛了少许不协调的气质:“我绝非不相信你,只是你之所言确实太过惊人。事关重大,我必须要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才能作出判断,你……可以谅解我吗?”
      简韶一弯了弯唇角,似是想回报以一个笑容,却不甚成功:“若非如此,我早已让织素把你送走,又怎会做出这般安排?”
      “织素——她就是早先的魔灵杀素吗?你之能为,还真是令我既惊讶,又欢喜,更是自责。”金羽兰在他身边屈腿坐下来,“让她先行离开,还可找寻援兵,原也比我更加合适。”
      “援兵……”简韶一微微出神,没有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怕是希望渺茫。”
      “我知你与素还真交好,但……有至尊密切关注,只恐素还真、谈无欲两人现如今自顾不暇,难有余裕分心助你。”
      金羽兰轻声一句说罢,却见篝火映照下,简韶一双眼半睁半阖,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当即住口不言,起身悄然挪到洞口附近,透过无形的阵法封界望向山洞之外,忍不住吐出一口心烦意乱的长气。
      半天星斗寥寥,三两蝉鸣寂寂,深秋的旷野十分幽静,这一夜安然无事。

      …………
      …………

      阴骷堡主有一点料得不错,简韶一等人现今的状态走不远。狐狸引着老猎手在灯下黑的盲区兜了两天的圈子,最终还是免不了短兵相接,被大批追兵堵在了小树林里。
      金羽兰背着睡美人一样的萧竹盈,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简韶一虽则无法与人动手,仍是折扇一展,不动声色挡在前方,面色沉着,丝毫不见狼狈,然其步履却不似常时稳凝,神态举止间亦有深深的力不从心之感,显见得他已是无计可施了。
      阴骷堡主越众而出,因为心情大好,语气便也倍加和缓从容:“简少衡,任你机关算尽,终究还是逃不过老夫的掌握,何苦呢?你们母子相认,天伦重聚,这是好事,不该为金少爷自作主张的胆大妄为煞了风景。不如识相点跟老夫回去,不过一场误会,至尊如此器重你,想来不会计较你的反叛之举。”
      简韶一右手执扇平伸,护住身后两人,闻言岿然不动:“堡主言重了。”
      阴骷堡主自忖一切皆在掌控之中,因此表现得很有风度,只状若痛心地叹气:“唉!看来你对世家误会已深。”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堡主,你这般作态就没意思了。”简韶一冲着他掀了掀眼皮,“即便金少爷是自作主张,他手中的血蛊蝎心粉总不会是药铺里抓来的罢?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许是记性不佳,需要少衡我来提醒你四年前家祖所中之毒吗?”
      “哼!”阴骷堡主被他三言两语坏了胜券在握的兴致,不再惺惺作态,一抹脸上骨面,转了阴沉沉的语调:“与老夫扯破脸皮,简少衡你是自讨苦吃。少年人难免骄矜狂妄,可需要老夫提醒你,你的身后还有一个阴月夫人?就算你还藏有后着,我若下令对她下手,混战之中,难免刀枪无眼,你认为,你来得及阻止吗?”
      简韶一点了点头,一脸若有所思:“你说得很有道理,看来有家母在此,我果真是逃不过这回了。”
      阴骷堡主压抑不住一腔快意,哈哈大笑:“哈哈哈……要怪只怪你的自大!”
      然后就听简韶一紧接着说出了后半句:“……哎呀,幸好她人并不在此。”
      骨面老者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突然被人扼住了脖子,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十分熟悉,熟悉得令人痛恨:“嗯——你这是何意?!”
      简韶一发出了愉快的笑声,收回手,折扇握在手里拍了拍,唤道:“织素,可以了——”

      …………
      …………

      十余天前,风雨湖,南阜台。

      四面来风的水榭中央支起了一面铜镜。一名身形纤瘦的白衣女童木然端坐镜前,双手交叠着放在膝头,恰将新近受教的儒门礼仪模仿得分毫不差。
      这女童单看五官倒也精致秀气,只是肌肤苍白僵硬,一对乌黑瞳子肖似两口深井,映不出任何影像,处处透出一种怪异而不祥的违和感。不过八九岁的年貌,周身上下却不见一丝同龄小姑娘该有的鲜活生气,看上去鬼气森森,只消直视一眼,即有一股惊栗阴冷之感如毒蛇一般爬上观者脊背;这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的女孩儿,竟仿佛来自幽冥黄泉的使者,所谓白日见鬼也不外如是。

      宛若邪鬼化身的小姑娘此刻却规规矩矩地跪坐于地,长久凝视着镜中自己的影像,仿佛那里面是天底下最稀奇珍贵的事物一般,直看得目不转睛。
      铜镜不过半人高,支在地上倒也足以映出小女娃全身形影,于是她就一直这么盯着镜面,良久,近乎空洞的眼神蓦地微一眨动,忽然间便生动了起来。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泛起的波澜,倒映出某种属于人的情绪,那种情绪,名为……渴望。

      简韶一沉思着,在新生的织素背后席地坐下,轻轻解开她草草扎起的发辫,伸手从一旁案上取来木梳,开始替她梳顺发丝。
      术法重塑的身躯少有瑕疵,篦齿穿梭间可以感觉到发质极好,少顷工夫,女童一头长长黑发便如水瀑一般披拂于背。简韶一动作专注,凝视铜镜的女童神态同样专注,这一兴致偶来的提议,对她而言就如同一场肃穆的仪式——木梳每自上而下梳过一绺发丝,就像是把一缕魂魄重新注入了这具躯体,不知不觉间,属于魔灵的凶戾诡邪逐渐褪去,代之以一种生灵固有的灵动本真。

      自开启这周目以来,简韶一多少受到儒门品味影响,审美风格整体偏向简洁雅逸,自家束发也不过是一根长簪合以一方天青逍遥巾,除此之外别无累赘装饰,可说再无机会在脑袋上费过心思。如今有个乖乖的小姑娘【弥天大雾】就坐在面前任他打扮,简韶一兴致一起,顿时就涌现出了无穷的灵感与创造力。
      织素依旧僵着脊背坐在原地。简韶一托着下巴略作思忖,双手衣袖一卷,刹那间动如行云流水。但见他十指翻动,先是从织素左鬓分出一股长发,转眼间编成了细辫;接着小指一勾,从女孩儿鸦青的右鬓中依样分出一股发丝如法炮制,动作细腻而灵巧。两股发辫在脑后汇合,汇成的那一缕发丝却不再编结,任其柔顺地散入披肩乌发之中。
      简韶一抬头向镜中端详片刻,弹指在小姑娘额前轻拂两记,扫落了些许刘海,秀气地垂在左右耳畔;想了想,又从桌案上取来一条泛着水色的天青丝缎,系在小姑娘脑后两股发丝相结之处,顺势留出了两条长长的飘带垂尾。
      这样的发式在小姑娘头上略嫌太素,简韶一兴致勃勃地思考片刻,手掌一翻,又变戏法似的化出了两把碧玉插梳。
      两把发梳显然是一对,泛着温润凝厚的光泽,弧形外缘上各自坠着一排细巧的米珠流苏,合在一起才堪堪掌心大小,十足小巧玲珑。织素头上没有挽髻,两侧发鬟因编发之故微微鼓起,简韶一遂将两把小玉梳一左一右相对插在发顶双鬟之上,悬垂于耳廓上方的流苏随之微微晃动,霎时衬得女童脸若冰华,非复是不类活人的惨白,鬼娃也变作了人间少女。

      简韶一做完这一切,拍拍手,起身绕到正面观视一番,十分满意:“这样就可以了。织素,你喜欢这发式么?”
      织素闻言小心翼翼地侧了侧头,碧玉插梳上的坠珠交相碰撞,登时荡起了一片细碎玲珑的悦耳声响。幽深不见底的眸子渐渐浮现出一抹神采,女童翕动着嘴唇,发出了轻微几不可察的声音:“……喜……欢。”
      简韶一越看越觉得满意,拍手笑道:“喜欢就好,日后再给你添几件新衣。我家的小姑娘,半点也不会比别人家的差了。”
      女童动作迟缓地仰起脸,一双眸子微转,如同确认一般直直盯住了面前的年青书生,一字一句,咬字机械而生涩:“是……织素……不是……杀素?”
      简韶一单手一挥,展开折扇:“然也。”
      女童低头思考片刻,随后抬起头,语速渐渐趋于流畅,眼神也慢慢亮了起来:“……既然是……主人赋予的名字……以后……杀素不存……只有织素。”
      这个身世悲惨的女童自襁褓中就遭遇非人对待,从未有过一天正常人的生活,如今得了个普通女孩家的名字,居然认真得如同对待一个承诺。简韶一心下恻然,手掌轻轻抚在小姑娘柔软的发顶,回报以同等的郑重:“不错,魔灵杀素已随风逝,从今往后,是新生的织素。”

      …………
      …………

      伴随简韶一一声呼唤,有什么可怖的变化忽然发生了。
      不知何时,金羽兰背上沉睡不醒的萧竹盈竟已不见,在她本该存在的位置,只有一个素衣垂鬟的小小女孩,双眼紧闭,脸颊依恋地贴在蓝衣少女背后,发间一只碧玉插梳垂落一排细巧流苏,映得她的脸如真如幻,不似血肉之躯。
      这女童也只存在了一瞬,旋即便如幻影般消散一空。与此同时,有狞恶的黑雾丝丝缕缕冒了出来,转眼升腾为一片昏暗不见天日的雾障,伴随着一种奇特的惊栗悚惧,一刹那涌入了在场众人心底。
      阴风呼啸,弥天蔽日。
      仿佛直面了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战栗的感官发自人心本能,无法抵挡,更难以抗拒,数百人马、重重包围,在那轻袅袅散布开来的黑烟之前,竟是形同虚设!
      四面八方不断传来兵刃脱手的脆响,有人在发出恐惧的呜咽,甚至还有人被这无言的重负压溃了心智,语无伦次地呼号着拔出刀剑,酿成了一片变本加厉的混乱。

      过了不知多久,待到阴风邪雾消弭,再现朗朗乾坤之时,只见得原地己方人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简韶一、金羽兰兄妹二人已是鸿飞冥冥,哪里还有半分影踪。
      阴骷堡主呆立原地,发出了一声窒息般的喉鸣:“……魔灵……杀素!!”

      良久,手下人等才壮着胆子凑上来请示:“堡主,眼下……如何是好?”
      阴骷堡主颇有些狼狈地一甩袍袖,怒气冲冲,转身就走:“报知至尊,请令派出冷剑白狐——猖狂小子,连素还真都已经倒下,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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